《朝露之颜》豆蔻年糕火锅

4、无斜

　　群山延绵，一支细长的护送队伍渐渐停歇在河边。

　　明月与白衣少年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扶着颜氏下车。

　　颜氏体弱气虚，怕阳光，不禁风。明月陪她坐在河边的大树下乘凉，白衣少年则去岸边取水，他沿河而行，望着滚滚春水，长叹一声，不禁陷入回忆——

　　他叫玉长润，是蜀国最不上进的一位皇子。

　　小时候，算命的说他命薄，不能住在宫里，父亲便送他去乡下生活，他无拘无束，随性而为。后来，宫里发生了一场政变，他的二哥谋夺了大哥的皇位。他收到消息后，火速赶回皇城营救大哥，却在宫门前被叛军拦截，关押入狱。很快，登上皇位的二哥下令：将他囚于无斜塔，永世不得放出。

　　暗无天日的牢房，是他第一次见到颜氏的地方。

　　一个木钗荆布的瘦弱妇女，年老色衰，抑郁冷漠，从不与人讲话，也没有喜怒哀乐，只是一直凝望着高墙上透进来的些许阳光。她的侧脸在光影中半明半昧，朦胧中带着一点神秘，又有几分熟悉……忽然，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名字：

　　颜朝。

　　回忆占据了整个脑海——

　　很多年前，在高高的田垄上，白发老翁负手而立，颤声道：“孩子，你记住，无斜塔里关着一个叫颜朝的盛国女人，你是唯一能帮她回国的人。渡人渡己，她也是唯一能够救你的人。”

　　“救我？”玉长润笑着反问，“我生活在乡间，种菜煮茶，骑牛逗鸟，与世无争，怎么会有危险？又何须那人来救呢？”

　　“可你别忘了，再怎么逃，你始终是蜀国的三皇子。”老人回过头，记忆也消散了，一切回到了冰冷黑暗的牢笼之中。而女人嶙峋的侧脸，在光影变化中，越发清晰。

　　唇下的黑痣，犹如血滴般精致圆润，是苍白容颜中唯一的点缀。

　　“你是不是叫颜朝？”玉长润抓住栏杆问她。

　　女人没有回答，漠然地盯着窗户。

　　“喂！……你是哑巴吗？”他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还是没有回应。

　　隔壁一个男人说：“她就是个疯子，被关了八年了，你同她讲什么？”

　　“疯了……吗？”玉长润自言自语，又忙问，“那，她是不是叫颜朝？”

　　男人想了想，答：“好像是吧，我以前听一个老头这么叫过她。”

　　玉长润道：“那就是了，是她……”

　　牢狱走了过来，一鞭子甩到男人脸上，破口大骂：“谁让你说话了？狗娘养的贱种，给我闭嘴！”接着又是几鞭子，男人被打得吐血，在地上抽搐，很快便没了动静。

　　牢狱看了一眼玉长润，叫人来把尸体拖走了。

　　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玉长润被一阵阵轻微的咳嗽声唤醒，他摸索到颜氏那处，靠着栅栏，悄悄问她：“姐姐，你白天是不方便说话吗？”

　　颜氏止住咳嗽，轻轻“嗯”了一声。

　　玉长润小心观察周围，道：“我原是蜀国的三皇子，因兄弟阋墙，把我牵连进来，当今皇帝下令关押我，永世不能释放。唉，可怜我连老婆也没娶，就要在这方寸之地了此残生！不过呢，能与姐姐这样的美人为邻，倒也很不错。”

　　颜氏的唇角微微勾起。

　　玉长润见她不说话，自顾自又讲起来：“话说，这无斜塔里的馒头可真硬，我的牙都给磕破了一块，姐姐你瞧瞧！”说完，把牙一龇凑到颜氏面前，颜氏急忙转过头，咳嗽了两声。

　　玉长润微微一笑，说：“没想到姐姐还会害羞。”

　　颜氏憋出一个字：“滚。”便挪离他三丈远，翻身睡了。

　　玉长润见此，抱住双臂，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着，也渐渐入眠。

　　白天的时候，颜氏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不说话，好像也听不懂人说话，牢狱很少搭理她。到了夜里，玉长润会和她说些家长里短，她耐心地听着，也不做答复。长此以往，两人之间衍生出一种奇妙的默契，好像是认识很久的知己一般。

　　忽然有一天，远方的城门传来一阵惊天的巨响。

　　所有人都怔住了。但没人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没多久，最近的一条街区传来了嚎叫哭喊之声，守塔的侍卫不断地来回奔走，盲目地传达指令，却不知所措。无斜塔开始骚动，牢内的犯人们意识到：蜀国的都城被攻破了！

　　玉长润悄声道：“是机会离开了。”

　　颜氏深邃地望了他一眼，颔首，不语。

　　意料之中，无斜塔发生了一场大暴动，犯人们集体反抗，有的甚至拿隔夜馒头当武器，侍卫们群龙无首，作鸟兽散，犯人们很快撞破了底层的铁门，终于获得自由。

　　玉长润跟着颜氏离开，走出塔门，沐浴在耀眼的阳光之下，颜氏的脚步有些虚浮。她回头看向这个耗费她八年青春的囚笼，毫不犹豫地拾起一根燃烧的木块，拼尽全部的气力扔了过去。

　　大火，瞬间燃起。

　　“终于结束了。”这是她第一次说出完整的话。

　　玉长润道：“离开都城才能真正地结束这一切。”

　　颜氏转过身来，睥睨问道：“你能带我离开吗？”

　　“当然！”玉长润拍胸脯保证，“我……我是……唯一能帮你逃离的人！”

　　颜氏让他带路，两人走出去，只见外面的街道乱成一片，尸横遍野，玉长润感到又惊又慌，都城究竟遭遇了什么劫难？不大像是二哥的作为，看那远处正在杀人的凶残恶魔，竟……像是宋国的军队，虽是邻国却素来无瓜葛，为何今日会突然袭击且还是都城呢？

　　来不及多想，玉长润领着颜氏避开敌军，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帮助颜氏回到盛国，以自己的处境来看，别无他法！他忽然明白了，为何当初老头会叮咛自己助颜氏回国，或许他是早已料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