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墨亦渊

1、摆渡人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月明星稀，有风低吟。
　　不过，如果仔细循着转角处昏黄的灯晕，依稀可以发觉一道黑黢黢的影子藏匿在寂静无声的小巷入口。
　　尖厉的银白色光在黑洞洞的巷口一闪而过，暗红色的液体逐滴轻巧地滑落在地上。那是一把染血的匕首。
　　再近些许，会察觉攥着匕首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他很瘦，身高接近1米8，嘴角下垂，颧骨略高，但五官端正秀气，看上去温柔和善，是那种姐姐们喜欢打趣的“小帅哥”的长相。
　　他刚刚杀了一个人。
　　但他的神情不是意外发生的惊恐，也不是嗜杀成瘾的疯狂，而是平静的绝望，一种迷茫的，又可怜的绝望。
　　他是个惯犯。
　　一刻钟前，他在随机选择目标的时候，意外杀死了他相恋七年的女友。
　　他不理解心底不断涌出的怪异情绪，但微小却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爬满他心房的释然却告诉他，他在一个意外的瞬间，彻底解决了一个他烦恼了整整七年的问题。
　　他再也不用向她坦白真实的他了。
　　不用担心她知道真相后惊恐，发怒，悲痛，离开或者举报他。他受不了她这样，看到她摆出这些讨厌的姿态他会烦得疯掉。年复一年，他最恨她成为他的束缚。
　　远远地，他听见警笛高鸣的声音。
　　这么快就发现了？他心想，不过这些蠢货，这么高调，真以为抓的住他吗？
　　他把匕首扔在一旁，正准备摘下染血的塑料手套，突然顿住了。怔怔地看着塑料上殷红的液体。
　　是她的鲜血啊。
　　她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了。
　　她与他的过往突然像青春狗血电影里抹着昏黄涂料的回忆杀，慢悠悠地晃过他的眼前。他皱着眉头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发觉他其实是被拐角路灯闪烁的光晕晃得头晕目眩。
　　他习惯性地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好像突然失去了意义。
　　他的手是冰的，身体是冰的，心也是冰的，却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睛里冒出来，像涌出泉眼的溪。
　　他魔怔似的喃喃：“不如这次，就随了他们吧……”
　　……
　　《X市连环杀人案告破，真凶竟是……》
　　《20多岁男子连砍八人，最后受害者竟是相恋七年女友！》
　　《家庭教育缺失还是天生反社会人格？孤儿杀人魔年入百万》
　　《伪装的杀人狂魔——同事称其个性温柔随和》
　　《福利院乱象大揭秘，犯罪种子的诞生地……》
　　连环杀人犯陆北淮被捕，热度半年居高不下，铺天盖地的新闻成为全国人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
　　20××年7月20日，X市连环杀人案终告破，犯罪嫌疑人陆北淮落网。
　　20××年11月10日，X市人民法院判决连环杀人案被告人陆北淮死刑。
　　20××年11月13日，连环杀人案被告人陆北淮放弃上诉。
　　20××年12月28日，陆北淮被执行枪决。
　　……
　　他迷迷糊糊从大梦中醒来的时候，感觉到身下的木板硌得他骨头生疼。疼痛使他的思维渐渐清晰起来：不是……死了吗？子弹贯穿他脑仁的冰凉触感还记忆犹新。
　　视线开始聚焦，头顶大片环绕着惊雷的黑色卷云在他的眼里渐渐清晰。他在极端的低气压里艰难地喘息着。
　　黑压压的云像是在支撑着随时要崩塌的天。他还没反应过来，忽的一道落雷，劈在身旁的黑水里，电光在水面上像蜉蝣一样轻盈地跳动，他微微一惊，下意识皱眉，这样重的雷，在这黑水里，竟然惊不起一丝涟漪。
　　“这是忘川，是不会有波澜的。”
　　忽的传来一道女声。
　　真是独特的声音……
　　他先是想了想，觉得这声音像……像是冰水滴落在冻住的玻璃上，清冷又脆厉。他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礼貌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黑袍少女，正对着他。于是她的样貌他一览无余。
　　她的脸色惨白惨白，M型的嘴唇却鲜红无比，眼眸黑亮，五官有些江南女子的娇小玲珑，就一个鬼来说，长得比恐怖电影里的好看多了，至少颜色鲜明得很有层次。她的头发黑漆漆的，从袍子里探出，长至没入黑水。
　　这时他才看清他们在一只独木舟上。
　　“我是忘川的摆渡人，你可以叫我百里英。”她接着开口说道。
　　“你好，我叫……”
　　“你不必告诉我你叫什么，”她冷冷地打断了他，“送到我这里的死人只有一个名字……”
　　她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讥诮：“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