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海棠依旧》召音

57、五十四

　　“这是知道当年祁安镇惨案的人信息，我拿到了。”

　　这话刚说完叶英的手向外一挥，海棠没有关紧的门便被关上了。她坐在了叶英旁边，将已经打开过的竹筒轻松撬开，把里面的纸条递给叶英。叶英看罢，又递给叶天霁。

　　三人至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纸条回到海棠身上，海棠把它塞回去，又塞回腰带的暗格里。

　　“大公子，我看事不宜迟，但也不能打草惊蛇。”想想藏剑山庄刚发生这样的大事，叶英之名在江湖上脍炙人口，藏剑山庄如今是在风口浪尖上，不管有什么动作都一定会被看得一清二楚。叶天霁躺平，无奈地看着屋顶，自嘲道：“若不是我如今这般模样，也是能代大公子和海棠娘子跑这趟腿的。”

　　“天霁，你想什么呢？”海棠意外地没有安慰也没有生气，而是非常冷静，“这件事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去，因为这是我自己的事。”

　　叶天霁一语道破：“可你的事就是大公子的事，既然是大公子的事，也就是我的事了，有什么区别呢？”

　　他温和地笑，对叶英使了个眼色。叶英假装没看到，硬是不吃他这一套，可却默默地挪了挪，表明自己的想法。

　　叶天霁心想他要是能跑他绝对以光速消失在这俩人面前。

　　可惜现在要出去不但要拐棍，还得被叶英和海棠拦着，实际情况是他连放在墙边的拐棍也难以够到。

　　海棠伸出手，狠狠地掐了叶天霁的脸颊一把。

　　“你少操心别人，你先操心你自己吧，看上哪家姑娘了？要不要我给你拿主意啊？”

　　叶天霁身子不爽可嘴好得很，“这句话我原话奉还，海棠娘子，你什么时候才嫁给大公子啊？全庄上下都管你叫大少夫人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懂事？”

　　海棠撇嘴，“那、那轮不到我做主的！要问统领，统领说给嫁，那就嫁，明白没？”

　　被迫背锅的李承恩打了个喷嚏，心想今年好像比往年冷。

　　“那你今年过年回天策府吗？”

　　海棠点了点头，“回，虽然今年只有张师兄回天策过年。若子师姐和有玉师姐在成都过，古月古亮姐弟俩今年轮休要回家，至于七子她们，我真的好久没见过了。”

　　叶天霁瞬间想起来那个张师兄是谁——那不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跟大公子打了一架，最后被他和病还没好透的海棠娘子实力劝退的那个张跃吗！

　　眼睛咕噜噜一转，心生一计，他提议：“今年山庄也是非也多，不如这样，海棠娘子，你把你熟悉的天策府的兄弟姐妹都请来，哦，还有那位阿嬷，也都请来，在山庄里过一次新年，也权当冲冲喜，怎么样？”

　　海棠吞了口口水，“那数量，可不是一般的多哦……”

　　叶天霁有些迟疑了，“你总不能把整个天策府都端来吧？”

　　海棠夸张大叫：“你怎么知道！”

　　叶天霁乐了，哈哈大笑。海棠无意识笑了，叶天霁能这样笑起来就最好了。她把目光对准叶英，叶英好像局外人一样坐在一边，看起来海棠和叶天霁更像一对。可就在气氛又冷下来之时，叶英忽然开口了。

　　此人真的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海棠听见，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塞满了浆糊，完全无法运作。

　　叶英说：“好。”

　　不是，大哥，你好啥呀？

　　他又补了一句：“天霁，让逸鸣去拟名单，请海棠的友人前来，庆贺海棠生辰。”
　　诶！

　　海棠完全没想到叶英说的是给她过生辰，她一直以为叶英是想要采纳叶天霁的提议让人来这边过新年。可胡若子不在，她自己都快忘记自己每年都在正月初一过生辰……

　　这么多年来她也并不是特别在意这样的日子，无非是幼时的自己图热闹，非要凑在正月初一过，觉着大家一起喝酒吃肉，虽是过新年，也算捎带着她一起喜庆。这日子是她自己定的，她实际上是哪天生日谁也不知道，因此她从没有把生日当成是自己的节日，除了胡若子，也从没有人会为了她而庆祝。连她自己，也把这当成了过年时候借着气氛给自己幻想的日子。

　　所以她没有和叶英说过。

　　可他却知道了。

　　吩咐完了的叶英先行出门，海棠被叶天霁使了眼色也跟了出去。转眼已经是这么冷的季节了啊，今年，会有雪吗？

　　“阿——阿嚏！”

　　一个喷嚏打出来的一瞬就被抱在了温暖的怀里，她的背上顿时多了温暖的衣服的包裹。海棠笑着摇了摇头，“没事，这点小事不算冻着，你别担心。我大雪天还站岗呢，只不过都是站秦王殿前的岗，里头有暖呼呼的气，也吹不到风，偶尔打打喷嚏是没事的。”

　　今天是个阴天，无晴也无雨，到处回荡着修房子的工匠们的号子声，而且还站在叶天霁的门前。
　　今天不算是个好天，地点也不算是个好地点。

　　可叶英没有放开她。

　　“海棠，可愿，嫁我为妻？”

　　海棠闭上眼，静静地享受着此刻，脑海里却已经翻飞。她没有立刻给出答案，但她圈着叶英的手却把二人圈得越来越紧密。

　　“英哥哥，我……”

　　“叶天霁！你给我——”

　　打断海棠的，不是别人，正是叶三清。叶三清刚闯入院子里，顿时吓蒙，一时之间要找叶天霁算的账没能算，要与叶天霁说的话也忘光光，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字：跑！

　　所以他就真的撒腿就跑。

　　被打断气氛的海棠再也没有勇气说出下文，只得岔开话题。叶英心里暗暗划了叶三清和叶天霁一刀。

　　海棠松了口气，又一次唤道：“英哥哥——”

　　“大嫂是不是在这？”“回四公子，听语冰说她来看天霁了。”

　　这俩声音刚传入二人耳中，声音的主人们就已经闯入了叶英和海棠的视线。不消说，这俩人自然是叶英四弟叶蒙和叶蒙的剑童。一见叶英不但在，还圈着海棠，俩人“嗖”的一下就消失了。海棠忙把叶英推开，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叶蒙来是不是找你哦！我先走了！”

　　还没等叶英回复她，海棠就大叫着叶蒙的名字“嗖”地一下也跑了出去。叶英站在原地，心里想说的话头一回这么憋得慌，甚至还无处发泄。屋里的叶天霁捂嘴偷笑，心想大公子啊大公子，你都是成年人了，求你别婆妈了，直接上啊！人海棠娘子就只是害羞而已，她又不是不愿意跟你！

　　这天的叶英相当吃瘪，而这天的海棠刚跑到天泽楼就被小叶凡拉出去切磋，这一切磋就是一整天，还招来了叶蒙，两兄弟轮番上阵，差点把她给打趴下。

　　今年的天气确实比往年冷，腊月便下了雪。因为海棠身体不好，刺史给她提前批了假，本来打算一天到晚窝在西八坊的家里的，只不过刚蹲了一天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她这人闹腾惯了，现在连晨课都得在屋里练，屋里又很难施展开拳脚，本来舒爽的小日子变得十分憋屈。

　　然后叶逸鸣来了。他比叶天霁更过分的是，他什么都不说就让一个女弟子去收拾她的行李，然后直接把她扛到叶家自己的船上，一句解释也没有就把海棠拉去了藏剑山庄。尽管海棠多次抗议，却反抗无效——论武功她定然不在叶逸鸣之下，但论力气，藏剑山庄的人都是怪物，叶逸鸣把她像拐卖良家妇女一样扛到叶家的船上去的。

　　刚到山庄，她就看见了一堆身穿红衣银铠的人。他们站在山庄门口，似乎在聊天。

　　天哪，这是真的吗？

　　胡若子正和刘有玉、许七子一起聊天，张跃和兰知远正在拍古亮的头，古月拽着张跃的铠甲不肯放手，甚至阿嬷也在，陪着阿嬷的是一个叫罗皓芷的师妹。

　　其中一人见船只靠岸，忙招呼诸人，在她落地时迎了上来：“海棠，好久不见！”

　　“怎么……”海棠简直不敢相信，“你们怎么全来了？”

　　“没有全来，陈亮去接新兵了，没来，还有个谁来着？老被你追着打的——哦，对，常贺也没来。”张跃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海棠，好久不见啊！你个小丫头就比我早了一年出师，听说竟然在扬州城买房了，我要告诉统领去啊！”

　　海棠倒也不怕，趾高气扬往上杠：“那是英哥哥的不是我的，你尽管说去！说去！”

　　张跃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没能逃过海棠的眼睛。海棠拍了拍他的手背，而后拉着刘有玉她们说话去了。等张跃回过神，他们一行人已经先行进门把他给丢下了。

　　“喂！等等我啊！”

　　“不要！略略略！”海棠回头对张跃做了个鬼脸。

　　今天的海棠表现得很正常。正常（并且根本不把自己当成客人）地招呼大家吃午饭，正常地聊天，只字不提武功切磋，而是介绍西湖美景，说那平湖月夜映断潮，说那夕照山下雷峰塔，正常得在场诸人都觉得海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只是他们没想到，海棠不提是因为天儿太冷，她怕被冻着，心里憋屈得很呢！

　　午饭吃罢，还在聊天之中的海棠听见了不寻常的脚步声——走得极慢，一下重两下轻，仿佛此人有三条腿。

　　门帘被掀开，冷风进来的同时，一个人也进来了。

　　海棠惊得站了起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跑向他。

　　“喂，叶天霁，你不要命了？”

　　胡若子和刘有玉大惊，这看起来虚弱至极的男人竟然是那个叶天霁？不是吧，不能吧！刘有玉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天都镇那个风度翩翩君子如风的男人身上，而胡若子则记得他是个活泼好动又鬼灵精怪的君子，怎么如今竟成这样了？

　　知道这里有人会对自己的变化感到吃惊，叶天霁笑了笑，“身子不爽不便与诸位请礼，还望诸位海涵。在下叶天霁，藏剑山庄正阳门下大弟子。先日山庄发生诸事相信各位明了，天霁修为尚浅，伤及至此，实在是让诸位见笑了。”

　　胡若子大骂：“你是傻吗？还不赶紧回去躺着？你也是海棠也是，一个二个不让人省心！”

　　叶天霁一笑，“躺到今天才爬起来，又要被大少夫人叫叶胖子了。”

　　胖什么胖，都病瘦了。

　　“等会儿，大少夫人？”张跃一把抓到重点，他越过叶天霁，直接抓着海棠的肩膀逼着她看他，“海棠，你什么时候嫁人了……”

　　“你脑子是装的豆腐吗？我要是要嫁人肯定要先征得统领同意，到那时候全天策府都知道了，你说我嫁没嫁？”叉着腰骂完张跃，又转过身叉腰继续骂：“天霁我说过了，让弟子们都别叫我大少夫人了，我还没嫁人呢！”

　　“我可办不到。”

　　“为什么？”

　　“老庄主吩咐的，弟子们哪敢不遵？”

　　“……”

　　“题外话暂且不说，诸位请随我来。”叶天霁说完转身就往前挪，胡若子看不过眼前去扶他，被叶天霁义正言辞拒绝了：“胡军娘，天霁能自己行走，便不需他人搀扶，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胡若子的手尴尬在半空中，海棠靠了过去，笑嘻嘻道：“他傻，我聪明，师姐你扶我。”

　　一行人跟着叶天霁挪到了某处。门被推开，海棠眼睛都顿时亮了——这可是一间超级大的房，没有任何家具铺陈，周遭都是门，而且还热乎乎的，一看就知道铺了地炕。海棠在屋里跑了起来，忽然身后传来异样的声音，她转身一接，顺手舞了一套枪花，“谢了逸鸣！”

　　“诸位莫要客气，尽情地切磋吧。”

　　包括胡若子在内的所有人已经在心里暴揍叶天霁了——谁想跟那个傻子切磋啊！

　　那天晚上，海棠没有在一直住的客房里，而是抱着枕头跑到了阿嬷的房里。刚推开门便看见了胡若子、刘有玉、许七子还有罗皓芷围着阿嬷坐的身影。海棠蹭到阿嬷身边，才发现阿嬷眼眶已经湿了。

　　她伸手抱了抱阿嬷，撒娇道：“阿嬷，好久不见了。”

　　“身体好吗？”阿嬷擦了擦泪，海棠乐呵呵地点头，“好，好得很。扬州城不冷的，每年都过得很开心。阿嬷你呢？去年回去的时候你说腿疼，现在好些了吗？”

　　“好，好很多啦。”阿嬷笑了起来，又看向所有人，“你们都长大了呀。可惜了，若子啊……”
　　胡若子低下了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道疤痕已经消不掉了，她回家见了父母之后，父亲在外头和她聊了一晚上，母亲在屋里哭了一宿。

　　第二天大家都跟一切没发生过一样过日子，只是话题里永远不会再提起“嫁人”二字。

　　“没事，一个人的生活很好！”胡若子拍了拍刘有玉的肩膀，“我跟有玉就有伴了！她现在跟着一个师父学艺，枪术越来越好，我觉得挺好的！”

　　刘有玉默不做声把她的手卸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罗皓芷突然发问：“那个，海棠师姐啊，你是不是嫁给了藏剑山庄的大庄主？为什么他们都叫你大庄主夫人？”

　　“对啊！”许七子八卦之魂爆发，“你说说，你什么时候嫁了？”

　　“我没嫁！”海棠一拍桌子，把阿嬷给吓了一跳。她顿时怂了，一边给阿嬷顺气一边解释：“我没嫁。其实我隐约感觉得到他是想我嫁来的，但是，怎么说，我觉得……不合适。”
　　门外多了个偷听鬼，海棠注意到了。

　　但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我现在这个病，你们知道的，不发作的时候我还是海棠，还是你们眼里那个热爱切磋到处找死的海棠，但是当它发作的时候，我的命就悬在了丝线上随风飘摇。我不希望，用婚姻去绑架他，逼迫他接受自己妻子随时可能会死掉的现实。”

　　气氛越来越凝重，海棠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忙补救，“不过英哥哥找了很多名医来给我看过啦，没事的，会有方法的。我也不想那么早死，我还想当你们的孩子的干娘。”

　　刘有玉淡然道：“也有可能还没到我们退伍，圣上就让我们去拯救百姓了。”

　　海棠乐了，“有玉师姐，你说什么呢，如今开元盛世，哪里会有什么你说的那些。”

　　她喝了口茶，浅浅一笑，“不排除这个可能嘛。”

　　“那我就更不该拉着他一起面对了。”海棠笑嘻嘻，“他属于藏剑山庄。不说这些了，明日我带你们去游西湖，如何？西湖可好看了，如果明天下雪，就更好看了！”

　　胡若子又骂了海棠一顿，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唧唧哇哇地吵着。至于门外那个偷听的人什么时候走的，海棠便没有注意了。

　　只是第二天晚上，海棠和胡若子、刘有玉、罗皓芷一起聊天时，有人来敲门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晚上在阿嬷房外偷听的张跃。

　　“你等下。”海棠披了披风，打开房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吧。”

　　“嗯。”

　　海棠领着张跃到了那间特别宽大的房里。海棠把披风脱了，随手抽出放在墙边兵器架上的两把枪，一把扔给张跃，一把自己拿着，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

　　张跃一枪挡了，二人就这么打了起来。没有烧地炕，却在冬日打得大汗淋漓。张跃的动作比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快，枪法也比那时精准许多，海棠想要赢他已经不是那么轻松了。只是到了最后，赢的还是海棠。

　　二人背靠背坐下，海棠使坏，用力一顶张跃。张跃反击，被海棠死死撑着，硬是又给推了回去。

　　“张师兄，你是去哪里偷师了吗？”

　　“拜托，我出外游历这么多年，也该学到点什么吧！再说了，你这怪力哪来的？”

　　海棠想起叶家这些个怪力大师，觉得他们都应该去搬石磨，尤其是那把重剑，明明根本就不锋利，竟然威力如此巨大，海棠第一次见的时候简直吓死人了。如今虽然见得多了，却不代表她不怵。

　　“大概是被藏剑山庄这些怪人练出来的。”

　　“哎，海棠。”

　　“嗯？”

　　“你真的……和叶英成婚了？”

　　“没有。”

　　张跃当面听见这话，才算塌心了。

　　“你昨晚不是在阿嬷门前偷听么？我以为你都听见了。”海棠一针见血。

　　“你怎么知道我在外头？”

　　“废话，我在外游历这么多年了，也该知道有人在外头。”原话奉还，张跃一口气没缓过来——他明明也在外游历这么多年，却不能辨明屋外是否有人偷听。

　　“可是海棠，你嫁给我的话，就不用担心这样的问题了。”

　　“你怎么还在想？我以为我选择去扬州的时候你就已经明白我的心意了。”海棠叹气，爬了起来，把张跃摔了个结结实实。张跃嗷了一声，也爬了起来，“我……其实我有放弃过的。”

　　天策弟子不能随意成婚，所以他也没敢大张旗鼓找媒人相亲，但他也曾流连风月之地许久，也曾做过不合门规之事。只是到头来，不管是小家碧玉还是风月美人，还是不及那人半分的好。

　　“我是仍在想。”

　　“那请你以后不要想了。”海棠的笑并不如往常，而是带着些许疏离，“我即便不嫁给叶英，也不会与你一起的。师兄，海棠对张师兄，永远只有师兄妹之情。”

　　“原来如此，”张跃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好。那师兄，也永远把你当成最好的师妹。”
　　这样的最好，是唯一罢了。

　　张跃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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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从上周六开始就一直忙，到下周日都要忙，更新实在很难顾上，所以停更一周，下周三晚七点继续更新！
实在是对不起啦QAQ【土下座】
捉虫：没有注意到叶炜的时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