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海棠依旧》召音

14、十四

　　明明皇城里一片欣欣向荣，皇城外的天都镇，却竟然是这般模样——瘟疫肆虐，妇女抱着自家孩子四处求医，男人跪在地上哭丧死去的父母，那些所谓的医馆此刻却闭门不开，仿佛一切与它们无关。

　　包括胡若子、张跃、海棠在内的十四名天策子弟被派来“救助天都镇百姓”，但现在这情况说什么救助啊，他们来了也无济于事好吗？

　　眼前的一个母亲，抱着她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正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汗。海棠有些发怔，往前走了两步，却被张跃拉住了。他摇头，“别去，那孩子死了许久了。”

　　“可是……”

　　“你去了也会被传染的！现在救治活人要紧，不是吗？”张跃有些着急，海棠被他这么一吼愣了愣，眼睁睁地看着那母亲抱着死去的孩子如同他还活着一样照顾他。

　　胡若子和张跃立马分工，海棠和刘有玉被派去照顾还没生病的人，安抚他们的情绪。走在街道上，几乎每一家每一户都在哀号，还没有生病的已经走光了，生了病的走不了，只能在这里四处寻找大夫。海棠问了几个人，说是天都镇前头牌坊那里不定时会有几个大夫出现，大家都在寻找那几个大夫给自家亲人治病。那几个大夫都特别厉害，几乎药到病除，但收的诊金很高，而且不愿意收布帛只要黄金，现在留存在这里的人，因为前期治病已经花了不少钱，基本上已经无力负担。

　　但大家还是想尽办法筹钱，派还没生病的家人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带到周边镇子去换金子。有些人带了钱回来了，有些人却永远没有回来。

　　听得海棠一枪戳在地上，颤抖的手仿佛想要把所有奸人全部杀光。

　　“有些人……明明已经筹够了，可大夫是偶尔才来的，硬是没等到啊……”说话的老人叹了口气，“你们走吧……年轻人还是，走吧。”

　　海棠摇头，“不，我们不走！”她跪在老人家旁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老人家，你们放心，我们天策府是不会丢下你们的，我们会给你们找到大夫……”

　　也不知道是不是统一的军装给人一种信服感，海棠说出来的话深深地触动了老人家，老人家握着她的手感激涕零，“谢谢你啊，小军娘，谢谢你啊……”

　　大话是放出去了，但是怎么样才能够真的帮助到他们，说实话海棠心里没底。她突然想到了叶英，可脑海里刚浮现出叶英的模样她就摇了摇头。

　　不能找他，他是不是骗自己还没个定数呢，先日写的信估计这两天能到，等他回信来也要一段时间。海棠已经下定决心，这段时间绝对不去主动写信找叶英。

　　花了几天时间走访了天都镇的所有人家，海棠和刘有玉把全城的人数都统计了下来。本来有六千八百户的天都镇，如今只剩下了二千九百户，留下来的户口之中有一半以上是家中未染病的人带着钱财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那三千九百户，要么全家都死了，要么都搬走了。

　　这天的海棠依旧睡不着。她坐在一棵大树下，抱着她的枪不知道在想什么。身后有人靠近，海棠知道是熟人，所以没有回头。

　　“喝碗水吧。”来者是张跃，那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师兄。

　　海棠接过他递来的水，“师兄，怎么样了？”

　　“一天到晚都在埋，外头都快成乱葬岗了。”张跃坐在她身边，“你呢，最近看你情绪好像不太对，我看不太像是因为天都镇瘟疫。”

　　海棠矢口否认：“你想多了。”

　　“是那个姓叶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都说你想多了。”海棠显得有些不耐烦，“你要是特地跑来跟我说这个我就不理你了。”

　　“哎哎，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坐。”张跃拉住了想走的海棠，海棠乖乖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张师兄，你说我们真的能找到大夫给他们治病吗？”

　　“我觉得悬。”张跃这话一说完，见海棠神色像是受挫了一样，赶忙改口：“不过也说不定，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吗，这个，那个也许……”

　　“没事啦师兄，我知道的。”海棠笑笑，张跃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这个小女孩是他入府以后就看着长大的，当时她还没加入，比他小了好几岁，小小的身子却经常混在训练队伍的边上看教头怎么训练他们。明明一年多前去扬州的时候还是那个皮得不行跳到水里导致自己发高热的傻姑娘，可如今她已经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偶尔说话还是气人，但行为已经不那么顽劣了。

　　这样的转变对张跃而言是不安的。她似乎就在自己的眼下不知不觉地发生改变，等张跃反应过来，她已经宛若另一个人了。

　　而让海棠发生改变的罪魁祸首，张跃觉得，一定是那个叶英。

　　海棠在遇见叶英之前明明经常欺负他的，但是遇见了叶英之后就一直拉着他切磋，还经常一个人傻笑一个人发呆。后来她出去了一趟，过了好久才回来，还带着叶英回来的，张跃就觉得她变得不正常了。他想尽办法跟女子营套话，多方打听才拿了个模糊的说法——叶英欺负她，把她惹哭了。

　　但也就足够了。叶英欺负海棠，他竟然敢欺负海棠，他张跃绝对不饶他。

　　“海棠，”他突然觉得自己喝了一壶烈酒，脑子有些晕乎乎，心中的冲动怎么也止不住，“海棠你听我说。”

　　张跃抓住了海棠的手，海棠想要挣开，却发现他的力气竟然比想象中要大，都快把她的手给捏碎似的，“你要是在叶家那小子那里受气的话，你跟我说，我一定替你教训他。”

　　“张师兄你放开……”海棠拼命挣扎，“疼！”

　　张跃这才醒了过来，下意识松开了手，脸上已经是呆滞的模样了。海棠气鼓鼓地走了，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满脑子都是震惊。

　　“我在干啥啊！”

　　恨不得把脑袋削下来看看里面出什么问题了。

　　海棠缩在自己房间里，一直爱不释手的枪就这么被放在自己的正前方，她看着那把枪，有点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张跃的举动出乎她的预料，她真的没想到张跃会这样粗暴地抓住她的手，那一瞬间，她似乎有点不太认识张跃了。

　　今天真糟糕。

　　然而让海棠始料不及的是，五天后，皇城里传来了命令。

　　“封锁天都镇全镇，用火烧了，以绝后患。”

　　胡若子立马抬起头：“百姓呢？”

　　传口信的人有些为难，“唉呀！就是要你们把他们也一起处理了，这可是天子脚下，爆发这么大规模的瘟疫万一传染给了圣上那怎么办！”

　　“我们做不到！”海棠站起身，胡若子也站了起来，而后只有十四个人的小队全都站了起来，“苟利国家，不求富贵！吾等不会做出背叛黎民百姓之事！”

　　传信人被逼得哑口无言，大骂一句：“有病！”

　　第二天一大早海棠他们休息的房间就被百姓拼命敲响了。

　　胡若子起身，刚把房门打开，愤怒的镇民就冲了进来，“你们这些人，还说不放弃还说要救我们，我们已经被封锁了，我们明明已经被那些官给放弃了！”

　　这一番冲击把海棠吓得发愣。

　　不管胡若子如何解释，愤怒的村民们已经无法理智思考了。七个军娘只穿了一层单衣便不得不拿起枪和他们对峙，而胡若子等人又不敢伤及他们——她们可都是天策府训练出来的，真的要伤普通百姓实在太容易了。

　　可有那么一个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快要步入疯狂的百姓向自己逼近时，她没有后退，而是横枪向前，“你们给我冷静下来听我们说话！”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能说的！”为首的男人忽然调头，一锄头向着海棠背后杀去。没想到小军娘只是轻轻向一旁横移，那把锄头便落错了位置，被她仅穿着袜子的脚踩在了脚下。他用力抽了抽，发现这个小军娘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气，根本就抽不动。

　　“师姐师妹们，别跟他们客气！既然他们不肯听我们解释一定要杀了我们，那我们也没必要为了这些人冒着中瘟疫的危险照顾他们，不过是群忘恩负义的鼠辈！”海棠话音刚落人已经蹲下，横枪一扫把面前几个大老爷们吓得连连后退。本就不大的屋子里被海棠这么一折腾，带着农具来找茬的百姓顿时被纷纷挤出门。她握着枪，明明没有穿铠甲，却是英姿飒爽的模样，“谁来？单挑也行，群殴也行，上前来，报上姓名！若是死了，也好给你挖坟葬了！”

　　五个拿着镰刀锄头的男人顿时把她围住，二话不说就是打。海棠一枪扫过去，把锄头挑飞得不知去了哪出：“你说你们被封锁了。”

　　背后一刀砍来，海棠掉头就是一□□去，随后横扫，把镰刀卷在自己的枪上。镰刀转了几个圈，落在了另一个拿叉子的人面前，“啪嗒”一下，把叉子也砍断了：“我们也一样被封锁了一样被放弃了。”

　　她一个后跳突向另一个拿镰刀的人身边，把他吓得节节后退，最后刀子也拿不稳摔坐在地上。海棠回身下蹲横枪一扫，“为什么不能想想办法自救而一定要在这里互相残杀？”

　　她最后一枪直指带头闹事的那个人，锋利的枪尖就这么在他的脖子旁边，而一道非常细的血痕证明了这把枪的锋利——它不过是轻轻擦过他的脖颈，却已经足够把他的皮肤划开。

　　“我们会武有办法联络外界，为什么不信我们，把我们杀死了然后你们好在这里坐以待毙是吗？”

　　旁边围观的妇女见状，也低声劝道：“她说得很对，我们算了吧，回去吧？”

　　渐渐的帮着天策府军的人越来越多，剑拔弩张对峙的天策军和百姓之间紧张的气氛渐渐缓解，海棠率先放下枪，胡若子拍手：“我们会继续帮忙，希望你们也多给点信任和时间给我们，我们一定想到办法请大夫给你们治病，也一定会解除官府对天都镇的封锁，让大家回归到从前的日子中。所以，请你们信任我们吧。”

　　“就信你们最后一次！”有一个中年男人丢下锄头，“我叫刘士德，你们以后有什么话跟我说就行了。”他转过身，“乡亲们，我们就信他们一回吧。”

　　“既然镇长都这么说了，那就信吧。”大家纷纷放下武器，在刘士德的招呼下朝着自己家里走去。他看着镇民们都回去，捡起了自己丢下的锄头，一脸不满地看着胡若子和张跃，又盯了一眼海棠，“说实话我还是没有完全信任你们，但是诚如你们所说的，把你们杀了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既然你们说要试试，那就让你们试试吧。”他顿了顿，“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就说。”

　　海棠想也没想，“那过两天，你把全镇没有生病的人聚在一起吧，我有一个想法。”

　　这话倒是把同门都给惊着了，尤其是胡若子——明明跟她住在同一间房，却从来没听她说起什么想法啊。

　　刘士德点头答应了，海棠挥手送他离开。胡若子凑到海棠身边，“喂，我可没听你说过有什么想法啊！”

　　海棠眨眨眼，“我刚刚想到的！”

　　她所谓的想法就是让男兵中武功最优的张跃装染瘟疫而死，然后让镇民们在半夜出去闹事，把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之后偷偷潜伏出去，只要出去了就能想办法回天策府。海棠说着摸出了身上藏的一块金砖交给张跃，“这金砖是我来之前觉得可能带在身上比较好，就带来的私房钱，你可不要乱用，出去买匹马换身衣服就回府里，知道吗？”

　　胡若子哈哈大笑，“哦哟你平时不是老嚷着没钱了没钱了，还经常乱买东西么？怎么突然把这么多钱都吐出来了？”

　　“师姐！”海棠被闹得脸红，缩在了胡若子身后。她是没钱，可是长安城有赌坊，又架不住她运气好哇。

　　只不过海棠不知道的是，她每次都大摇大摆穿军装去赌，哪个赌坊老板敢不让她运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