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与影子》瞎鸡HHH

20、NO20.原谅

　　八月末的初秋带着些微凉，夏明阳和杜一一吃过晚饭，杜一一坐在沙发上看《来自星星的你》，他看见杜一一津津有味的在看电视，便不好意思要求她陪自己去。他去换鞋时，杜一一听见他换鞋的声音问道：“你是要出去吗？”
　　“出去看一个人。”夏明阳小声的说。
　　“等等我，我陪你去。”杜一一鼓着大大的眼，娇羞的说道，仿佛最后那几个字都带着宠溺的味道。
　　“你不看都教授了吗？”夏明阳下意识的问道，他看着杜一一的脸又想起杨旻雪来。
　　“哦，都教授以前看过了，我陪你吧。”杜一一对他笑道。
　　夏明阳和杜一一出了门，杜一一走在他左侧，夜色中他俩的影子交错在一起。夜来香和金桂的香味在空中弥散着。夏明阳想起2010年的秋天，那个时候在走在他身边的是杨旻雪和明川，他抬起头看了看黑夜。
　　“你在看什么”杜一一问道。
　　“没什么”
　　“哦。”杜一一便不再问了。
　　“我今天去看一个长辈，她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不知道搬走了没有？”夏明阳想起那个冬夜和明川一起回家时的场景。斑驳的老巷子，破旧的房子，昏暗的楼道，一个满脸皱纹的女人，和一条狂吠的狗。
　　“哦。”杜一一说完默默走在夏明阳身边。杜一一知道如果此刻问那个长辈是谁的话，她身边的男子是会告诉她的，可她却不愿多问。她不愿意去揭开别人的回忆。
　　“她是明川的妈妈，一个不幸的女人，因为我，失去了她的儿子。”夏明阳说完又仿佛看见了明川的脸，明川就在那里，挡在他面前。为他赶走那条狂吠的狗；为他握住胡天韩刺来的刀；为他挡住那块破碎的玻璃。夏明阳不知怎的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你没事吧。”
　　“没事儿，又让你看见我失态了。”
　　“又不是第一次见了。”杜一一有些尴尬的说道。
　　夏明阳揉揉眼，冲杜一一笑了笑，他发觉自己越来越依赖杜一一了。他似乎愿意让杜一一看见他的脆弱。
　　“走吧，就在前面了。”
　　夜色下菜市场里还有很多忙碌的人，卖菜的阿姨们看见他俩人，用着近乎献媚的微笑冲着他们喊道：“小两口买点什么？我们有新鲜的西红柿，芹菜，香菜，苦瓜……”
　　穿过菜市场再转几步就到了那个破旧的老楼。
　　楼墙上白色的圆圈里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昏黄的灯光将这栋破旧的老楼映照得，阴森恐怖。一阵凄厉的猫叫声过后，杜一一紧紧拽住夏明阳长长的手臂，夏明阳回过头冲杜一一甜甜的说：“走吧，不用怕。”
　　夏明阳就像当年明川替他赶走那条乱叫的狗那样，替杜一一赶走了那只乱叫的猫。楼道里的声控灯发出吱吱的声响，空气中厚重的霉烂气味让杜一一想起自己贪便宜租的那栋房子。想必这栋楼也和烂尾楼一样，大多数住户都已搬走。
　　他们上了三楼，夏明阳敲了敲门却半天没回应。
　　“你说阿姨是不是搬走了？”
　　“我也不知道啊。”夏明阳自己也有些担心，平静的眉宇间，隐隐皱了皱眉头，门‘吱呀’一声开了。
　　昏黄的灯光把他俩的影子拉长，映射在背后的墙上，风经过楼道，发出类似鬼啸般的声音。
　　田小碧呆呆地站在门口，她体态丰腴，头发蓬乱着。脸上的皱纹和黄褐斑比起四年前更深了。她厚厚的眼袋像水泡一样悬在眼睑之下。深深的黑眼圈让她看起来又老又憔悴。
　　田小碧看着面前这个男子，手里的碗一下子掉落在灰黑而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一阵清脆刺耳的声响。
　　田小碧看着那张黝黑而清瘦的脸，眼睛一下子红了。这不是那个死去了二十快年了的死鬼吗，那个离开她快二十年的死鬼。
　　“阿姨，您还记得我吗？四年前我来过的。”田小碧怎么会不记得,她怎么敢忘啊！那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阿姨。”夏明阳又轻声地叫了声，田小碧这才缓过神来。
　　田小碧今日再见到夏明阳百感交集。各种点滴，苦楚辛酸，都涌上心头。竟让她一时间忘了请夏明阳进屋。
　　四年前，她让明川将他带回来。她不敢多看一眼，不敢多问于一句。生怕自己多看一眼，便忍不住将真相告诉他。当年她看见这个自己没抱过一天，没喂过一口奶的儿子长得那么健康那么优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她也知道她的养父母将他视若己出。那个孩子的养父母能给他的，她一个独居的寡妇又怎能给他，田小碧想到这些便将含在口中的话给逼了回去。
　　“你是……？”田小碧的声音不停的颤抖着。
　　“我是明川的同学传安，您不记得了吗？”夏明阳小声的说道。
　　“记得，记得，快进来吧！这是你女朋友吧？”田小碧激动地说道。
　　杜一一的脸红了起来，攥着夏明阳的手松开了。
　　夏明阳放下手里的水果，环视了一圈客厅。这里什么都没有变，破旧而灰黑的木质茶几，锈迹斑斑的窗户栅栏，还如同当年一样。
　　“你们先坐，我过去倒点水来。”田小碧说。
　　田小碧躲进厨房里，眼泪簌簌，往下坠落。悲怆的哭泣声被她极力的压制着，杜一一见田小碧进了厨房，也跟了进去帮忙。
　　“阿姨你没事吧？”杜一一见田小碧在偷偷的抹泪关切的问道。
　　“阿姨没事儿，想起了一些事。”田小碧芳慌乱的解释道，手也不停的哆嗦着。
　　“阿姨，我可以去看看明川的房间吗？”夏明阳在客厅里大声的问道。
　　“去吧。”
　　“阿姨，我也想去看看。”杜一一小声的说道。
　　“去吧去吧，这里我一个人就能忙。”
　　夏明阳轻轻推开了那间卧室的门，开了灯。
　　这里什么都没有变。一摞摞书齐齐的码在那里，书桌上还放着未做完的理综卷子，理综卷子边上放着明川和田阿姨的合影照片，还有明川在跆拳道馆的照片。夏明阳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些书，他又看见明川买头写文章的样子。杜一一站在他身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
　　杜一一看着那些书，《岂力马扎罗的雪》《仓央嘉措诗集》《了不起的盖茨》《梦里花落知多少？》……她的目光掠过书籍架上的理综卷子，然后定格在相框上。她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她也说不清是什么，或许只是一种女人的直觉。
　　夏明阳看了一眼那张床，不忍多回想，他退出了那个房间。
　　“阿姨，这些年您一个人还好吗？”夏明阳亲切的问道，像问候母亲一样。他在田小碧身上看见了妈妈的影子，那是一种种充满母性的亲切，和蔼而善良的光芒。
　　“一切都好。”田小碧淡淡地回道。
　　夏明阳面前那矮胖的背影看起来可怜极了。他扑通一声跪在田小碧的身后，他这一跪，把身边的杜一一的吓了一跳。
　　“孩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阿姨要不是我，明川也不会死，要不是我您也不会一个人独居。明川对我亲如兄弟，我今天来一是请求您的原谅，二是让我替明川给您养老，照顾您。请您收我做您的义子吧！”夏明阳说完，眼里的泪水早已决堤。
　　“好孩子，阿姨不怪你，只怪明川命薄。”田小碧紧紧搂住夏明阳的头，哭得情不自禁。
　　“田妈妈，请您原谅我，原谅我好吗？”夏明阳像个孩子般哀求道。
　　“你快起来吧，田妈妈原谅你，原谅你。”田小碧也泣不成声的说道。
　　杜一一看着跪在地上的夏明阳，竟不自觉的落下泪来。他这些年来一个人在哈尔滨，内心该是受了多少煎熬，而那煎熬又该是多么痛彻心扉，或许过了今夜他该好受些了吧！
　　田小碧将夏明阳和杜一送走后，瘫坐在破烂的沙发上，嚎啕痛哭了起来。田小碧直自今日才发现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对那个孩子从来没有照料过，对明川更是没有一丝丝的关心。田小碧一想到这些，各种对孩子们的愧疚之情一下子涌上心头，就像一块大石块，紧紧压在胸口。
　　“明川啊，你能原谅妈妈吗？”田小碧对着空气说道，空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夜风吹着木制的窗户，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不停的回荡着。
　　8月末的夜里，夏虫早没了嘹亮的吟唱。
　　四下静悄悄的，昏暗的街灯下两个身影摇摇晃晃的在前行着。杜一一看着夏明阳的身影，心里莫名的揪痛起来，小巧而精美的脸上竟也添了几丝愁愁的云。女性的多愁善感袭在心头，她知道这份哀愁是因为身旁的这个男子。她和夏明阳相处得越久，就越能感觉到他身上背负的自责和愧疚。
　　杜一一默默地走在夏明阳身后，想安慰一下夏明阳。可又害怕自己无心的话勾起了，夏明阳心中那难以言表的旧事。
　　淡淡的秋雾慢慢地笼罩着这座城市，秋雾下的C市越来越静谧，夏明阳回过头看了一眼杜一一一问到：“你冷吗？”
　　“还好。”杜一一回到。
　　“回去吧，我有点儿冷了。”夏明阳抽着烟继续说道。
　　“少抽点烟。”杜一一的声音有点小，其实她本想说事情过去了就不必挂在心上，何必要用抽烟来麻痹自己。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幼稚？”夏明阳的鼻子动了动。
　　“没有啊，你很勇敢。像阿米尔一样勇敢的面对过去，我想你也这么认为吧。”
　　“我从来就没有觉得我勇敢过，我若真的勇敢的话，当年就不会那么在意明川对旻雪的态度。其实我害怕输，害怕失去，害怕他抢走旻雪。”夏明阳提到杨旻雪时心就难免抽痛一下，杨旻雪像根在喉的鱼刺一样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却又时不时的隐隐的作痛。
　　“可是你今天……”
　　“也许吧，我看今天看见田阿姨她老了好多，如果不是我，至少还有明川陪她，而现在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了。”
　　“好了，不要多想了，以后多来陪陪田阿姨。”杜一一安慰到。杜一一见夏明阳如此难受，便也不想在他面前提起自己心里那个荒谬的疑问了。
　　他们继续朝家走去，夏明阳离开那破旧小区时，还是忍不住频频回望，回头望向那扇窗户。他们走了一会儿，杜一一见他频频回望。终于忍不住心里的那个想法了，便说到：“我心中有一个疑问，我不知道能不能问。”
　　“你问吧。”夏明阳回过头看着杜一一，她侧脸被昏黄的街灯染成一种温暖的咖啡色。
　　“你觉不觉得田阿姨家的房间格局和你家的格局很相似。”杜一一的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兜里。
　　“建筑格局相似？”
　　“对，就是你家和田阿姨家只是新旧不一样，但是布局却完全一样，难道你不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吗？”
　　“这点我真没觉得，或许只是一个巧合而已。”夏明阳解释道。
　　“如果说布局只是一个巧合，那么明川房间的书和你家里的书也完全一样，你怎么解释？难道这也是巧合吗？”
　　杜一一的话让夏明阳意识到了些什么，房子是表哥帮忙安排的，说是为了探望父亲方便，才把他安排到那里去的，当时表哥还说了很多奇怪的话。他想可能是杜一一看错了吧，但又觉得杜一一的话有些道理，毕竟自己也有过那种感觉，于是他说：“你是说书也一样？”
　　“对！你家的那个书架最上面的一排书，和明川房里的书架上最下面一排的书完全一样。都是《二十四史》和鲁迅的《野草集》，中间第二排都是《沉沦》，《病隙笔记》和《了不起的盖茨比》，还有一本书是我比较喜欢的那就是《海边的卡夫卡》。”
　　夏明阳听完杜一一的话，甚至身上竟不觉地起了鸡皮疙瘩。
　　冷风吹了过来带着淡淡的香味和浓浓的菜市场鱼腥味，表哥当时的话又回荡在耳边：“明阳啊，我记得你不喜欢吃苹果，我记得你爱看书，我今天特意帮你买了一些过来……”表哥怎么会知道那些只有他和明川才知道的小秘密？难道明川没有死？他不敢往下想了，他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平息的心绪又再次波涛汹涌，夏明阳感觉自己有点需要焦虑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