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不想做对食》铜心扁豆

5、梦回当年1

　　朝堂哗然。

　　左相看着这一直未曾显山露水，却一鸣惊人的男人，不祥之感充满心头，虽说这次平定蛮夷之乱全靠此人，只是，这手段着实太毒辣了些，这种人身处高位，于国于民或许并不是好事。

　　遂联络一帮重臣上书弹劾，直言当中之厉害，宣帝却挥手一笑，只道，爱卿们多想了，阿释对朕之心，可昭日月。

　　左相无奈叹气，事情已不可掌握。

　　周沐想，按照历史的规律来说，这样一个人，在乱世可为英雄，在现世则为枭雄啊。

　　好可惜，他竟是一个太监。

　　周沐吧啦吧啦嘴，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天空灰蒙蒙的，大地像是刚下过一层薄雾。

　　周沐独自走在热闹的边境小镇上，看着一个又一个行人与他擦肩而过，他已记不清这是他走过的第几座城，路过的第几座镇。

　　他就这样飘飘荡荡，孤孤单单的度过了在这个异世的第二个年头。

　　临近年关，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们都三五成群的出来采购着年货，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

　　周沐慢慢的走到了街道的尽头，深深的凝望着远处的天空。

　　这没有尽头的黑暗，就让它到此结束吧，过了这个新年，他就要永远解脱了。

　　这，真的是一个值得庆幸的事情……

　　转身，周沐向身后的小巷走去，他记得，在那个小巷中，有一座破庙，可以权且当作这个新年的落脚之处。

　　在离破庙十米远的地方，周沐停下了脚步，前面，有人在打群架。

　　这些年，周沐看尽了人生百态，早已波澜不惊。故停下脚步，静静的站在一个角落，等着这场殴打结束，虽然已经做鬼了两年，可他依旧不习惯从他人身体穿过。

　　正在卖力的拳打脚踢的是四五个乞丐，有老有少，被压在下边的也是一个小乞丐，八九岁的模样，即使裹着不知从哪捡来的破棉衣，看上去也是瘦骨嶙峋，正佝偻着身体努力的护着怀里的东西。

　　乞丐们叫嚣着，让他将东西交给他们，周沐来了一点兴趣，想知道被这小乞丐护住的到底是什么珍贵东西，让他这样的不要命，故而，他又向前走近了一步。

　　却没想到，本来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小乞丐突然来了一股蛮力，竟生生的躲开他们的拳脚，一头撞向了离他最近的那个成年乞丐，一声惨叫惊破天际，成年乞丐痛苦的捂住被撞破的额头倒在地上，血流满地。

　　其余乞丐都被这满地的鲜血震慑了，面面相觑后搀扶起地上的乞丐一哄而散。

　　周沐沉默了一会，向躺在地上被鲜血覆盖的小乞丐又走近了几步，直到蹲在了他的面前，看着他被鲜血糊住的小脸。

　　他在笑，无声的望着天空，眼睛一眨不眨的微笑。

　　藏在满脸鲜血下的微笑让周沐打了个冷战，那是一种冷漠的，视人命如草芥的，微笑。

　　小乞丐在地上躺了许久，慢慢的爬了起来，将小心护在怀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却是半个馒头。

　　眼睁睁的看着小乞丐捧着那半个被血染透的馒头一口一口咽进了口中，周沐沉默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两年，他已看到几近麻木。

　　将馒头咽尽，小乞丐慢吞吞的坐起身，看向了周沐的方向。

　　他的脸上满是脏污血污，一双黑的异常的瞳孔看着阴森恐怖，周沐竟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这个小乞丐正在看向他的灵魂。

　　“你看够了么？”稚嫩而嘶哑的声音响起，周沐一时间竟愣在了那里。

　　“看够了就离开，这个地方是我的。”说着，小乞丐恶狠狠的对着周沐裂了咧嘴。

　　“他这是在与我说话么……”周沐想，是不是自己这两年祈祷的次数太多，以至于，都产生了幻觉。

　　“白痴。”小乞丐似乎觉得周沐没了威胁性，晃晃悠悠的从地上爬起，往破庙走去。

　　周沐从未曾想过有一天他会觉得白痴这两个字竟是世上最动听的话语。

　　踉踉跄跄的，周沐下意识的跟着小乞丐走了进去。

　　破庙的角落里，有一处杂草堆积，小乞丐木然的抱膝坐在了那里。

　　周沐亦步亦趋的跟到此，重新蹲在了他的面前，细细的打量着他，其实，他脸上能看到的也就剩下一双眼睛了。

　　“我叫周沐，你叫什么名字呀小乞丐？”

　　“你为什么为了半个馒头命都不要了，挨饿一时不会饿死，你那样不要命的撞上去可是会死人的啊。”

　　“你爸妈呢？哦，不，你爹娘呢？”

　　周沐独自在那念叨着，小乞丐始终埋着头，连个眼神也没有丢给周沐，周沐也不在意，能有个人说话他简直要上天了。

　　“闭嘴！给我滚！”

　　似是终于受够了周沐不停歇的絮絮叨叨，小乞丐终于抬起了头，却是恶狠狠，似是要扑上来咬断周沐脖子。

　　周沐咧开嘴笑了，却发现小乞丐看似凶恶的眼神有些涣散，嘴唇也变的惨白。

　　“滚！”小乞丐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着昏了过去，却始终没有躺倒，依旧维持着防御的姿势。

　　周沐看着不再朝他嘶吼不再动弹的小乞丐，慌忙地伸手想查看他到底怎样，意外的，他的手没有从这具小小身体上穿过，而是落在了他的身体上。

　　不行，不能让他死！这是这世上唯一能看到他的人了！他，不能有事……

　　周沐想起了来小镇的路上，他曾看到山上长了大片止血的芨芨草，便毫不犹疑的朝着山上奔去。

　　如此奔波了一个来回，纵使周沐是个魂体，也有些吃不消，待到再回到这个破庙的时候，已是后半夜。

　　小乞丐竟是发起烧来。

　　周沐赶忙将芨芨草弄碎敷到了伤口处，血倒是止住了，可是，这个发热倒是让他急得团团转。

　　着实想不到好办法的周沐一咬牙，将小乞丐抱到了怀中，让他紧紧的贴在自己身上。

　　鬼的魂体总是冰凉的，若是能将温度降下去最好，若不能……

　　周沐想，他本来也是打算度过这最后一个新年了……

　　那就陪小乞丐一起吧……

　　或许苍天垂怜，第二日一早，周沐发现这个命硬的小家伙奇迹般的退了热，整个人都安稳了下来。到下午，便已睁开了眼睛。

　　“是你救了我？”小乞丐高烧过后的声音嘶哑更甚，一双墨盘般的眼珠紧紧的盯着周沐。

　　周沐挺了挺胸脯，得意的笑道：“除了大爷我还会有谁？小乞丐，你要怎么谢我啊？”

　　小乞丐不做声，又盯了他许久后便闭上了眼睛。

　　周沐无趣的摸鼻，也找了个角落躺了下来，虽然他成了魂体后便不再需要睡觉，可他依旧会每日躺下，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是一个人……

　　小乞丐躺到傍晚便爬了起来，出了破庙，半个时辰后手中端着一个破了小半的陶瓷碗走了进来，将破碗放到了周沐的身边后又躺到了破草堆里。

　　周沐坐起身朝碗中看了看，是半碗残羹。

　　周沐眼前突然浮现了小乞丐坐在血污中，一口一口吞掉那半个染血馒头的模样，面前这一眼能望到碗底，还飘着许多油污的残羹又是小乞丐怎样得来的？

　　莫名的，周沐眼睛竟有些湿润。

　　“你若不喜，倒掉便是。”嘶哑的声音中多了些许懊恼。

　　周沐看着背对着他僵直着脊背的小乞丐笑了，只觉得冰凉了两年的魂体竟隐隐感受到了温暖。

　　端起碗走到小乞丐身旁，周沐将碗又放回到他身旁。

　　“我不是不喜欢，是不需要。”

　　小乞丐猛地坐过身来，瞪着周沐，“我给不起你别的。”

　　周沐一双眼睛都笑地眯了起来，俯下身一点点的接近那紧绷着的小人儿，故作神秘道：“小乞丐，你可知我是谁？”

　　“我是……一只……鬼！你怕不怕？”

　　周沐十指微屈，学着电视中的鬼怪伸长舌翻弄白眼。

　　小乞丐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却看不到一丝害怕的模样。

　　周沐卖力的呲牙咧嘴许久，小乞丐却只是瞪着一双漆黑的眼看着，直到周沐挫败的垂下肩。

　　小乞丐不再瞪向周沐，端起破碗将残羹一饮而尽，转身躺下将屁股留给了周沐。

　　周沐对着那小屁股无语了许久，讪讪的回到了自己的地盘。

　　接下来的月余一人一鬼就这样相安无事的在破庙中住了下来，小乞丐白日出去乞讨时周沐便跟着他出去，夜间一块回到破庙。一人一鬼每日依旧言语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周沐在絮絮叨叨啰啰嗦嗦，小乞丐偶尔被吵到不行才会开口让他闭嘴。

　　运气好的时候小乞丐能讨到些残羹冷炙，但大多数的时候都饿着肚子，周沐便会跟着他到山上挖一些野菜野果，维持生命。

　　每日看着小乞丐受尽世人白眼，有时还会被人拳打脚踢，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周沐便会对这个世道憎恶一分。

　　苍天无眼，皇帝昏庸，民不聊生，众生皆苦。

　　调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