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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大舅子(一) ...

  •   人间三月,正是春来发枝的时候,亦是群猫躁动,接连发/春的时候。

      而邵慕白此刻,便是这万千狸猫中的一个。

      此刻的他,眼睛正粘在那抹青白色的背影上,脚下生风,急腾腾追去。

      “你这小子,为何在光天化日之下偷窥于我?”

      段无迹走得很快,他追了快一条街,才终于在某个不起眼的巷角将人拦住。

      此时的段无迹只有十七,比邵慕白印象中的样子更清瘦,还是个身量待长的少年郎,青衣玉带,墨发及腰,周身透着清冷。而那张如玉的绝色面容,却被一顶黑纱斗笠遮了去。

      邵慕白记得,段无迹生性冷淡,孤傲不驯,喜欢在世人面前故作老成。分明是内心极纯净的人,却非要端出一副老辣模样。

      熟悉他的人,会觉着他这样真心可爱。

      不熟他的人,只觉着他冰冷阴鸷,不近人情。

      “你方才偷窥我,还在光天化日之下,窥了就跑。”

      邵慕白又重复了一遍,盯着他斗笠边垂下的黑纱,眼神灼热,仿佛要穿过半透的黑纱,直直看进他的眼睛。

      黑纱斗笠几乎是段无迹及冠的标配,这时的他稚嫩,面薄,怕一时控制不住面部表情,被人捉住弱点大做文章。

      其目的有二:

      一者,他面容姣好,肌理白皙,只看脸,会有一股羸弱之美。黑纱斗笠能让他有一丝神秘感,神秘,且让人不敢靠近。

      二者,他出身平教,在武林人人喊打,他初入江湖,不想招惹太多是非。倒不是怕,只是他生性孤僻,不想与外人有多牵扯。

      面对邵慕白的质问,段无迹微微抬头,透着黑纱看了他一眼,随即不屑地挪开眼神,冷冷道:

      “你也说是光天化日,我何来偷窥一说?”

      邵慕白渐渐乐弯了眉眼,脑中滑过前世他穷途末路时,段无迹湮没在风雪里嘴角流血的睡颜,再对上如今的眼前人——还是这伶牙俐齿恨不得一句话把别人憋死,嘴毒却充满生命力的样子。

      真好!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准备还上一击:

      “你若没偷窥,又作何心虚,作何逃跑呢?”

      闻言,段无迹只冷笑一声,慢悠悠道:

      “我见有人凶神恶煞地追我,自然得跑了。不然,还留下来给你唱曲儿么?”

      啪!

      邵慕白听着这话,只觉得脸上被抽了一巴掌。得,段无迹还是那个段无迹,论嘴毒,他和人家之间还是差了十条街。

      “那个,如此看来,倒是我唐突了。在下邵慕白,给阁下道歉了。”

      他寻思着先退一步,美名曰:以退为进。

      “不过,相逢即是有缘。你我误打误撞相识一场,何不顺应缘分,做个朋友?”

      段无迹不为所动,“我不需要朋友。”

      “但在下需要。”邵慕白往他身前一站,挡住去路,“而且在下初入江湖,认识的人不多,今日难得与兄台投眼缘,十分想要结识。兄台就发发慈悲,了了在下这桩心愿如何?”

      他硬生生把发/春的荡笑憋回去,尽量让自己表现大方。

      段无迹眼眸一虚,不过他的眼睛藏在黑纱之下,这让他的气势削减不少。

      “投眼缘?”他冷笑,“我戴着斗笠,面容全无。你不知我姓名,不知我长相,更不知我身份,匆匆一瞥就投了眼缘?”

      邵慕白侃侃而谈:“兄台此话差矣。所谓眼缘,要的就是人群中这匆匆一瞥。看久了,想得多,杂念也多,就不好再说什么惊鸿一瞥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打量段无迹的黑纱,问:“不过话也说回来,你为何要戴斗笠,不以真面目示人?”

      段无迹眼中一冷,戒备着往后退了一步,道:

      “我做什么,与你何干?”

      这熟悉的话宛如一根针,扎进邵慕白的心脏,瞬间就冒了血。

      前世,段无迹也说过类似的话。在二人逃亡之际,邵慕白让他先走,他却非要留下,直到逃至山顶,将人送进密道。

      段无迹是个很有打算的人,打算的对象是邵慕白。他守着这一寸丹心,孤傲了一辈子,也固执了一辈子。即便最后毅然赴死,他也没听进去劝,只做着自己决定的事情。

      想到此处,邵慕白脸上的痞笑陡然凝滞,心里说不出的情绪莫名翻涌。正如他跳崖那一刻所想,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

      于是往前一步,倾身,弯腰,逼近眼前之人,缓慢又深情道:

      “总有一日,我们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会与我真诚相待,你会将我的名字,刻进你的生命,自此余生,你再摆脱不了我。”

      东风过处,红叶李的花瓣缤纷落下,浅淡到几近白色的红,如神女无声的泪水,簌簌落在二人身上。铺天漫漫,吹了三两片在邵慕白的发间,宛若漆黑夜空的明亮星辰,夺目耀眼,让段无迹的眼神不由一顿。

      他被这无厘头的一段话说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后退一步,咒骂了一声:

      “无聊至极!”

      随后,像看登徒子般看了他一眼,马不停蹄绕过这不速之客,急匆匆走了。

      清风徐徐,撩起他黑纱的一角,露出他抿成一条线的,颜色浅淡的唇。

      邵慕白望着愈行愈远的人,瞧他衣袂翩翩,素雅清冷,宛若堕天上神,心里不由一暖,仿佛瞧见了漫天花开。

      原来,他与段无迹,在这样早的时候便认识了。

      原来,这才是他与段无迹的初见,而不是那次偷盗不成的意外。

      怪不得,他潜进魔教盗粮,以无情冷酷著称的魔教小少主,见到他这名为大侠实为盗贼的邵慕白,会放他一马。原来早在这石桥一角,早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段无迹已经见过他,并将他藏心里了。

      江洲四处是水,也四处是街巷。

      段无迹冷漠着听了那句迷倒万千少女的情话,冷漠着走远,冷漠着拐进一处无人的巷子。脱力般靠在墙上,胸口不正常地起伏了几下,许久才缓解下来,他堪堪抬手,摘下蒙着黑纱的斗笠。

      仍旧是那副冷冰冰的面孔,但红得像抹了胭脂的耳朵,出卖了他。

      终是涉世未深惹的祸。

      ............骚话连篇的分割线.............

      邵慕白说完那句撩拨的话之后,并未追上去。一来,死缠烂打容易将人逼走,二来,在他的精心布局之下,他与段无迹,马上又要见面了。

      前面也交代了,此时江南一片正闹蝗灾,蝗虫一过,将庄稼粮食都吃了个干净。百姓颗粒无收,只得拿出往年积攒的存粮。

      但由于每年都要缴纳田税,十五斤的粮食便要上缴两斤,长此以往,百姓家里的粮仓并不丰沛。灾情传到京都,皇帝一声令下,派了钦差大臣赈灾,与那大臣同行的,是五万石灾粮。

      前世,平教在粮道上半路打劫,硬生生劫去一万石。以此为要挟,趁机敲诈那钦差一笔巨款。

      钦差怕皇帝降罪,便一直未有上报,但又舍不得那白花花的纹银。毕竟这些银子都是他花大力气贪污来的,自然一毛不拔。于是,他便将事情强行压了下去,时间一久,粮食不够吃,便活生生饿死了几千人。

      而魔教派遣去完成这桩劫粮大任的,便是段无迹的兄长,段如风。

      “你是什么人?为何绑我至此?”

      段如风被铁链绑在石柱上,质问眼前的邵慕白。他是平教的大少主,段无迹的长兄,素来在外打理一些事务,见过不少风浪。

      此人生来稳重,小小年纪便顶起了魔教的半边天,说话做事都透着大家风范。前世若不是英年早逝,魔教教主的位子合该是由他继承。

      邵慕白盘腿坐在桌上,吊儿郎当,“我觉得大少主聪敏,应当知道为何会到这儿来。”

      段如风这样的人,深知越是面临危险,越不能自乱阵脚的道理。故而,即便无缘无故遭人挟持,他也没有慌乱,只是面色严肃地与对方交谈。

      他盯着邵慕白,眼神凌厉,企图将对方的脸看穿一个洞,“若我没记错,我平教与阁下好像没有过节。”

      他今日奉父亲的命令出发,准备去粮道打那钦差一个措手不及。结果一群人才走到一半,便被邵慕白带人阻拦了去。其余部下倒一溜烟被放了,就他一个被抓了来。打也不打,骂也不骂,就抓过来绑着,好吃好喝伺候,还时不时乐呵呵地堆个笑脸,讲个笑话。

      邵慕白胸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段如风与段无迹是截然相反的两种容貌,他面相坚毅,宽额阔腮,尤其那对如斧头的眉宇,粗犷锋利,气吞山河,仿佛生来便带着霸凛之气。

      邵慕白在这斧头的刀光中抬眸,道:“其实按辈分来算呢,我是该喊你一声大舅子。所以即便现在八字还没一撇,你也大可放心,我绝对不会伤害于你。”

      大舅子?

      段如风被他的话震了一震,愕道:“你可知我是谁?”

      他自问没有胞妹,怎可能是这人的大舅子?

      邵慕白煞有介事地点头,“我自然知道你。魔教大少主段如风么,论剑术,你的‘九幽霹雳剑’天下无敌,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段如风的拳头已经握紧了,若不是锁他的铁链太过粗重,他保准能用内力将其震裂。但他不知邵慕白用的是“鬼链”,一旦锁上,连鬼魂都挣脱不开,何况他一介凡胎?

      “你既知道我的厉害,便识相将我放了,或者干脆一剑将我杀了,否则来日,我必将我今日所遭受的千倍万倍奉还给你!”

      话及这里,他终是有一丝怒了,脖颈涨得微红,隐隐可见一根红筋。

      邵慕白抬手在半空压了压,企图压低他的怒火,道:“大舅子你先别恼,我说了我不会伤你就不会伤你,我绑你来只是想将你困上几日,待那批官粮顺利通过,我自然就会放你。”

      段如风的眉头松了一瞬,但也仅仅一瞬,便又皱了回去,道:“你果然是为了官粮。”

      “不错。”

      “你是那钦差的走狗?”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与朝廷一无牵绊二无瓜葛的,怎会与那劳什子钦差有联系?”

      “既如此,你为何从中作梗?你究竟是什么人?”

      “鄙姓邵,名慕白,恩师是恭山十四手。”

      段如风了然,冷冷道:“名门正派,苍生大侠。”

      邵慕白摇摇头,“那是师父他老人家打下来的江山,我无功无名,担不起‘大侠’这两个字。”

      “大侠”这字眼对他而言着实讽刺,成也“大侠”,败也“大侠”,上辈子,世人冠以他“大侠”之名,最后却说他欺世盗名。有多少人将他捧上这两字的神坛,便有多少人对他兵戎相见,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捧而杀之,不过如是。

      段如风颇为讶异,道:“是么?我看你们名门正派倒是很喜欢以侠者自居,毛都没长齐的小子都说自己是侠,你倒觉得自己不是?”

      邵慕白伤心地叹了一口气,道:“心中有天地者方可称‘侠’,但我这人心眼又小又自私,便也装不下天地,成不了侠。再说了,就算是大侠又如何......”正说着话,突然就仰头嘿嘿一笑,“最后不还是得叫你大舅子么?”

      这陡然转换的吊儿郎当的作态让段如风气得一滞,他精准地捕捉再三出现的“大舅子”,想了想这称谓的关系图谱,心里咯噔一声,眼睛一虚,诘问道:

      “你究竟,想对无迹做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邵:无迹无迹,你看我这么帅,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呀?
    段:滚!
    邵:无迹无迹,你看我这么温柔,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呀?
    段:滚!
    邵:无迹无迹,你看你骂我我都不还嘴,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呀?
    段(怕了):好了住嘴吧,大不了我不骂你了......
    邵:你看我就知道你喜欢我,都不舍得骂我了~
    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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