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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二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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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定不下心来。
他舒了一口气,发现还是没,法,定,下,心。
随后他干脆睁开眼,维持着打坐的姿势,看着远处处在烟雾迷蒙的玄关道,试着在长舒一口气,看看是否能在回最佳状态,他缓缓闭上眼,全身瞬间被白烟笼罩,周边花草风动而不惊,寒冷陡然而起,竟在周围景物中结了寒霜。
这是江淮毕生所修炼的玄道。
寒似冬风,以寒节热。
这八个大字正是江淮要修炼的境界,如今他年纪轻轻便已达到寒似冬风,只是那以寒节热,他却迟迟修不来。他也曾向师傅讨教过,师傅言,是他心境不纯。但江淮总觉得,这心境不纯,颇有他意。
他也想过,只是他也想不明白,与其不懂,不如实做。所以除去带谢归南和随师傅做着往常的事,每个饭后的傍晚,他都会来玄关道的后山,继续修炼他的道。
只是,他今天不知怎的,虽能起得了道中所言的气力,可他非常清楚,今天的他心思烦闷。他总觉得有些什么事,皱着眉想了想,脑海却都是谢归南面对自己询问闪躲的模样,心里越想越觉不对。这人要,平时也没对自己客气,不久前几日,自己下山他怎么没要求?像他这么懒的人,竟然想自己跑一趟?
还没停下怀疑的思绪,身后突然传来扑通的声响,江淮猛然转头,只见昭丞趴在地上,绕绕头看着走来的江淮。脸上都是不好意思。江淮一见是昭丞,伸手将他拉起,随后看着他,道:“怎么了?师弟这么匆忙?”
昭丞也顾不得自己白衣上的脏秽,赶忙拉住江淮。
“师兄!谢归南他...他...”
江淮隐约觉着大事不好,急着回他:“怎么?!谢归南怎么了?!”
“他去魂断崖了!而且..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
昭丞越说越无望,江淮此时已经顾不得其他。毕竟他应了掌门要求,保护谢归南,就一定要保护好他。还没等昭丞继续说,江淮就已经御剑朝着魂断崖的方向而去。昭丞一看那远去的身影,大喊:“师兄!今晚是魂魔归家的日子,魂断崖都是魔!”
他的喊声,不知道江淮有没有听到,只是此刻江淮心里,真的是非常生气了。
谢归南当然知道魂断崖多危险,只是今夜的魂魔需归家,各路魂魔冲了结界去寻家人,以便了却最后一眼好已去孟婆桥投胎转世。但这也意味着,有些怀着恶意的魂魔会借此良机祸害百姓。玄关道每年这夜,都需安排弟子下山看守,遇到恶魔便收,但其实,玄关道的弟子管它是恶魔还是好魔,是魔都收。这也是为什么玄关道被人所恨的原因之一,那些归家的魂魔,多的是想着了却最后牵挂,可都遇上了这些个道士,落下了永世不得超生的苦痛。
他们的家人等呀等,等不到。
永世都等不及一眼。
所以世人皆传玄关道祸害,断了他们思念之人的归家路。
他谢归南,等的不是归家,他此刻躲在魂断崖的一片树丛中,看着各路魂魔从自己眼前穿过,他完全没预料到是此番景象,简直吓傻了,手心都是汗。他倒是没想到,在书上看到轻描淡写的场面,却在眼前如此令人恐惧,魂魔的魂魄多的参差不齐,断脚的没了眼的,多的一片。谢归南就奇怪了,他们这个样子去见家人,他们家人还能认得出么?一想到这,谢归南整个人愣住了。
那.....
她会认得出自己么?
会忘记么?
谢归南有些失望。他发现面对这样的问题,他却无法给自己一个正确的答案。他锤了锤自个脑袋,绝望的要命。
“小兄弟,在干嘛呀?”
这清冷苍老的声音把谢归南吓得脊背挺直,鸡皮疙瘩在身上瞬间冒出,他觉得他怎么这么背,身后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人是鬼。那老人看谢归南一脸悲痛得像似要去归西,哎哟一声摆了摆手在他身后坐下,转头看向那一波又一波急着归家的魂魔。
他又看回谢归南,发现这家伙还依然僵着,只能无奈笑了声。
“小兄弟,我不是魂魔,也不是妖,更不是鬼。”
听到声音,谢归南猛地闭上眼。
“你...你...那你什么人啊...我告诉你啊,我可是道士,很厉害的啊!”
那老人听罢,摆摆手,“玄关道的道士,见谁都杀呀。小兄弟,你可真不一样。”
此时谢归南才敢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偷偷瞄去,发现那老人正发着呆,穿得衣服跟个大富人家似的,身旁还放着一根发着光的拐杖。
谢归南见他也没杀害自己,多少放下了些警惕,试探性的问他,“你..你什么都不是,你是人?”
那老人还是笑,“人可在魂断崖底下活不成。”
听到这句,谢归南立马跳了起来,拿起佩剑瞬间离得那老人好几米,眼神惊恐地瞪着那坐在石头上笑着的老人。
“那你...你什么玩意!我告诉你,我可是江徐的侄子,你小心点啊!”
那老人听到江徐这名,原本的笑意也隐藏了,他依然抚摸着他的花白胡子看着谢归南。谢归南被盯的发蔘,在准备拔出剑时,老人开了口。
“我是看管魂魔的神,小兄弟...你可知孟婆桥?”
谢归南顿了顿,“当...当然知道!”
只见那老人长叹一声,“孟婆桥呀...我便是那位牵引魂灵与魂魔去往孟婆桥的人。”
谢归南脑袋瞬间哄的一声,他的脑海突然闪现出当时因好奇多去玄关道书房查阅四界书,了解那魂魔和魂莹花的事时,那四界书的一角,清楚的写着——
牵桥人,负责将死去的魂魄带领至孟婆桥,多是人间枉死之人灵魂集合所成。
谢归南回了神,再仔细的看着面前似乎面目慈祥的老人。
一时实在想不到这样和祥的面孔,里头都是枉死的灵魂。
他有些难以相信。
他尝试着问道。
“你真,真是四界书中所说的...牵桥人?”
“难道不像?”老人回应他,脸上又回了笑容,他接着说,“小兄弟,你现在知道我是谁啦,你还没告诉我,你来这,干嘛呢?”
谢归南见他,也没开始那么警觉了,毕竟他一个带魂魄的人,哪会对自己做些什么?正想着要不要告诉他目的,那老人突然开口,“小兄弟,你告诉我,你该不会,是来寻魔的吧?”
老人其实真是随口一猜,可看谢归南那被看破发窘的表情,惊讶自己竟然猜中了,但他也纳闷了,他个玄关道道士,不杀魔就已经奇怪了,竟然还来寻魔?虽然已经活了好几千年,看过不少生死的牵桥人,也对这事,多起了好奇。
牵桥人看着谢归南,脸上挂着慈和的笑,他一下瞬移到谢归南身边,在谢归南惊愕中还没来得及反应,就靠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寻什么人?”
谢归南缓过了神,心里感叹这阴界的玩意真是吓人,动不动就突然出现在身边,还好自己对这些东西多有了解,不然早就想撒腿就跑了。他看老人那期待的目光。只好言,“我娘。”
老人却笑不起来了。
他皱着眉说道。
“你可知这是何地?这里可是心中执念过深,多得是等了多个轮回无法转世之人。他们可都受尽了等待之苦,等这夜才能转世。你娘..?”
“对,我娘。”
牵桥人看谢归南那双明眸,一瞬间与当初的他在孟婆桥等人转世时遇到的一男子着实相似。忽然心里一咯噔,恍然忆起什么,“你娘...难道是...”谢归南愣了愣,惊道,“你认识我娘?”
忽然,周边突然起了温度,一阵白光闪烁,那大朵大朵的魂莹花一瞬间,都散去了花瓣,幻化去了一个人形。
谢归南从未见过这番场景。
那原本扎根在魂断崖,四季变化都不凋谢的魂莹花,似乎就在这一瞬间,都走向了灭亡。它们的消散泛出的光芒,刺痛了谢归南的双眸,谢归南猛地闭上双眼。待睁开时,他的瞳孔布满不可置信。
那人影是他娘亲,还有身后,是江淮。
江淮看谢归南愣在那,举起的佩剑在开鞘的一刻,被突如其来的力量牵制住,江淮看去,是刚刚站在谢归南身旁的老人。江淮皱眉,身上的寒气猛然腾起,老人一笑,抓住江淮佩剑的手,一下像熄灭了江淮身上的气力,将他的寒气硬是逼了回去。江淮茫然了,见老人笑了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看去谢归南。
其实吧,谢归南恨娘亲的。
他这四年,什么都做过,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做了。他偷他抢,他要饭他捡垃圾,他都做过。也仅仅只不过是活下去。
可他也想娘亲啊。
所以他恨苍生,恨那所谓的正邪,恨那选择苍生终是远去不知所踪的父亲。
可他开不了口喊那已经离去四年的娘亲的魂魄。
娘亲还是四年前大雨的模样。
草随风动,四周皆静。
娘亲终是笑了。
笑着哭,笑她那荒唐的一生。
她轻轻抱住谢归南,抱住这个她亏欠了四年的孩子,她说。
“南儿,了却娘亲吧。”
“求求你,让娘亲走吧,好吗?”
“你爹爹走了,娘亲太晚了,孟婆桥等不到他,太晚了...”
听着娘亲如此自责,谢归南感到心胸一阵发闷,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他见到娘亲,可他却不快乐,也不开心。
他竟然……
只想哭。
“娘…你这是…一直在这吗?”
谢归南问过后,竟然觉得自己的问题有多么多余。他的娘亲爱父亲,已经到了抛弃生前所有的地步,她知父亲会在孟婆桥,她便随他去,即便代价是谢归南。
那么,化作魂莹花,等父亲几百上千年,又有什么所谓呢?
谢归南有些哽咽。
而留下的只有娘亲的呢喃。
“南儿...”
这声呢喃真的不会忘。
南儿一定会变成很厉害的道士。
南儿一定要找一个爱自己的人,这样娘亲就不怕没人照顾你了。
南儿,你等等娘亲,娘亲去找你爹,你等等娘,好不好?
竟等了四年。
谢归南发现,他原来都哭不出来了。面对他的母亲,他原本想了千言万语却什么都说不出。忽然间,他觉得委屈极了,真的很委屈,从被抛弃一人硬生生活到了现在,本着积压在心里对母亲的想念不顾危险来到魂断崖,可等来的……
是什么?
了结?
要怎么了结呢,到底该怎么做娘亲你才会亲手破碎这场荒唐至极的梦呢。
可是你……
怎么可以,到底怎么能够……
“娘亲,你怎么,怎么都不问问我难不难受?这四年活的好不好?你怎么什么都不问……就想要离开我?”
“你怎么这么自私,你想让我了结你?你怎么可以……”
“南儿!娘亲知道,你现在已被江徐收养,你现在成了道士。娘亲知道自己亏欠你,可是真的……娘亲太累了……娘亲这样活着,很难受....等不到你爹,娘亲,过的很难受。”
暗自细语的母亲,最是谢归南心口的疤。他终于是抑制不住,活着难受?难道...他四年来活着就不难受吗?积聚了四年的感情一下被戳发,谢归南推开母亲,崩溃大喊。
“你可以不等的……”
他还是大哭了出来。
大哭着喊。
“你可以不等的!你可以转世,你可以走出这一生的痛苦。你可以走啊!”
“……走?”
娘亲呆住了。
过后突然笑了起来。
她那苍白的脸,在夜色下,多是凄凉。
她轻飘飘的说着。
“你父亲比我早走…我要是走了,喝了孟婆汤,忘了一切,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更何况……”
她的眼神突然有了焦距。
“我要等到他,再一次的轮回,我只要和他一起上了孟婆桥,我们就能在一起了……要是我走的话,我就要……看着他和别人娶妻生子……不可以的……南儿……不行的……”
谢归南呆呆的听着,看着。
他笑出了声。
“哈哈哈,可你,也没等到他啊……”
“而我却活着啊————!”
那凄厉的喊声,震慑了原本冷清的魂断崖,牵桥人和江淮,更是被此绝望而又难过的叫声惊得心脏震动。
唯有长久的期望,才会有如此绵延的绝望。
娘亲原本苍白的脸庞反而更加憔悴。
忽然,谢归南明白了。
这世间,真的太多爱而不得。
那就,结束苦痛吧。
此间夜色多是清冷,江淮的心像似被千万蚂蚁啃噬一般痛苦。半年来,他见过快乐的,开心点,难过的,委屈的,唯独从未见过这样绝望的谢归南。
他一下想起那天雷声大作的夜里,谢归南的呢喃与眼泪,在他怀中的不安。原来他谢归南,只不过是太坚强。
若不是那天他执意如此,恐怕谢归南不会在任何人眼前卸下伪装。
而如今,只有江淮透彻了他的悲伤。
风已不动了。
夜色多是退隐去了。
魂魔也已归家等着牵桥人。
他们都准备来生了,他们也要结束百年甚至千年来的执念,放下一切,去寻那往后。
谢归南,也将他的佩剑深深穿透他娘亲早已破碎不堪的魂魄,那魂魄散了,一句道别都没有,但她还是用最后的歉疚,也仅仅是化成了对不起。
对不起,这四年对不起。
对不起,南儿,对不起。
谢归南看着漫天飞扬的花瓣,在夜空中如同星辰明亮,一片片徐徐掉落,落下一地白光闪烁。他抬起的头缓缓低下,看着江淮从那散落星辰铺满的道路慢慢走来,谢归南笑了笑,伸出了双手。
江淮抱住了他。
谢归南终是笑着笑着就哭了。
“白脸,我好难过。”
“好了。”
不难过了。
四周有了日出霞光。
那老头摇了摇头,拿起那发光的拐杖转过身。
“啊,排好队啊!去孟婆桥啦!”
太阳升的更高了。
魂魔和老头已经消失了。
谢归南因为太困,已经在江淮怀里呼呼大睡去了。
现在的江淮极为憔悴了,他到底该怎么解释昨晚的事情呢?又该怎么解释一夜不归呢?
他又看了看倒在自己怀里的家伙。
“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