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鹤辰

12、哥哥

　　许子因和连易是在凌晨两点多到达目的地的。连易一开始没有叫醒她，把包挂在前面，轻轻把许子因背到了背上。许子因不安地哼了一声，但是没有醒。等到车上的人都下车了，连易才慢慢地向车门走去。
　　他低头扫了一眼许子因的脚后跟，白色的短袜后面印出红色的印迹。脚上的皮鞋是前几天新买的，他知道。大概是新鞋不合脚，她忍了一路没说吧。出门也不知道要穿合脚的鞋，真是。
　　如果许子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生，和自己没有什么交集，倘若他不是自己继父的女儿、自己名义上的妹妹……那么他现在的举动，实在有点出格。他不喜欢和女生打交道，基本上也没怎么和女生说过话，更不要说肢体接触。女生是最麻烦的生物，一旦沾上就很难缠，这是他一直的认知。但是许子因只是他的妹妹，现在她的身份就是如此，可能自己会不适应，她也可能会不适应，但是没关系，时间一长就会好了。
　　出了火车站，嘈杂声彻底消散了。因为是凌晨，也没有公交车可坐，也没有看见出租车，应该是在他之前的乘客抢先了。许子因还没有醒，连易决定先走一段路，看看路上会不会看见出租车。在此期间，还是让许子因再睡一会。
　　许子因身高虽较高，但比较苗条，背在背上也不是很重。连易向前走的同时，她的两只胳膊和修长的腿在空中荡来荡去，像布娃娃一样。
　　连易感觉好笑。
　　她睡得这么沉，要是不是自己而是别有所图的人，许子因恐怕早就被拐跑了。
　　真是……一点戒备心都没有的吗？
　　大街上也不是空空荡荡的，好歹是大城市，走了一段路，街道上就是一番车水马龙的景象，灯火通明。大概是噪声太大的原因，许子因没过一会，就悠悠地在连易肩头醒来了。她自己倒是吓了一跳。
　　“连易，到站了你怎么没有叫醒我？！”她好像是生气的语气，在背后挣扎起来，“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你脚后跟磨破了……”
　　“没事没事，我自己可以自己可以……”
　　连易没办法，许子因就迫不及待地跳下来，脚一接触到地，就疼得“咝”一声。
　　“我说了，你脚后跟磨破了。”连易抱着双臂，在一旁看着她。
　　许子因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上车就睡。”
　　“谢谢。”
　　“嗯。”
　　许子因向前走了几步，鞋子的后跟一直在伤口附近磨来磨去，好像要割开一层皮肉，疼得许子因不敢再往前走。
　　回过头，连易静静地跟在后面，脸上看不清什么表情。
　　他一定知道自己在强撑。
　　许子因尴尬道：“这边……都没有出租车的嘛？”
　　“这条路禁停。”他开口道。
　　这就意味着，要么自己走回去，要么连易背她。
　　要是自己没有醒过来就好了！就不用面对这么尴尬的选择了。许子因呆呆地立在原地。
　　“还是我背你吧，”好在连易自己解了围，走到她面前半蹲身子，“上来吧。”
　　许子因愣了几秒钟，轻轻俯下身，双臂环着他的脖颈。连易的手臂换过她的膝窝，立起身。
　　很难想象自己刚刚死猪一般熟睡时连易是怎么把自己背起来的。
　　想到这里，许子因脸上飞红，还好连易不会看见。
　　连易有点瘦，肩膀上的骨头有些凸出，磕着不太舒服。他露在衣领外的那块肌肤冰冰凉凉，像是透着寒气。头发上是熟悉的洗发水味，和自己的相同。
　　许子因知道这样不对，十分不合情理，但她还是想起那天连易骑着自行车载她的样子。背影清瘦，那时她联想到简程——那个已经不在世上的人。
　　是的，在亲自回到小镇，亲耳听见简程最好的朋友任阳告诉自己简程死去的消息之前，她觉得还有回旋的余地。她不是没有期盼过。在简程转学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她都盼望他能够给自己寄来一封信或是打来一个电话，亲口向自己道歉，或是简简单单的问好。但是，都没有。
　　即使现在知道了原因，许子因还是有些无法原谅。
　　那行小小的字一直刻在自己的心里，但是她已经快想不起来第一次看见它时的心情了。
　　许子因低下头，鼻尖擦过连易的耳朵，清冷的味道冲入鼻腔，许子因反射地往回一缩。抬眼悄悄观察连易。他回过头，问道：“又瞌睡了吗？”
　　“没……没有。”
　　“嗯。”
　　许子因发现连易很多次都以“嗯”“哦”这类的字眼，没有实际的意义，倒像是单纯地为了有个回应。
　　“你的那个同学……就是去世的那个……是事故死亡吗？”他突然问道。
　　“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据说是乘坐游轮，游轮在海里沉没了。”
　　她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这么不带感情地说出来。
　　连易想到一年前那起轰动一时的沉船事件。
　　“节哀。”
　　“嗯。”
　　“还有两天假期，想去哪里玩吗？”他问道。
　　“我想在家。”
　　“嗯。”
　　“连易……”
　　“嗯？”
　　“我刚来的时候，你是不是挺讨厌我的？”
　　“没有吧……”
　　“你每天都不给我带早饭，也不和我说话。”
　　“没有吧……”连易转过头，耳朵再次擦过她的鼻尖，“我每天都给你在电饭锅里留了粥啊。”
　　“太少了，还以为是剩饭，我都吃不饱。”许子因缩了缩脖子，肚子和连易的背靠在一起，暖暖的很舒服，“我不叫你哥，你不会生气吧……”
　　“你不叫我哥，还是我妹妹。”
　　法律上的。许子因在心里补充道。
　　“你是不是觉得和我混的熟了，开起玩笑来了？”连易转过头，爽朗地笑了起来。许子因感受到他背部传来的回声，震得她痒痒的。
　　“没有。”
　　连易没有再逗她。
　　“你不叫我哥，还是我妹妹。”
　　哥哥。许子因在心里悄悄喊道。
　　然后心里像绽开了烟花，吃吃地傻笑起来，把脸埋在他的帽子里。
　　连易笑了笑，平稳地走过这条街。
　　下一条街就有出租车可乘了，但他没有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