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中夜》舟小平

15、寻物坊

　　归音将院子里的杂草全都清理后，又在路两旁各挖了两个坑，种上了月桂树的树苗。她看了看树苗旁的空地，心想明日去取隋珠，顺道寻些好看的花回来栽培。不过阳间的花少有能在阴间生长的，她恐怕得多花一些时间才能找到。
　　“你的伤还未好，这些暂且不必理会。”
　　是段北逸。
　　归音走到他面前，两只粘满泥垢的手背在身后，笑道：“都过了两天，我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段北逸道：“既然如此，你洗净手，来替我研墨。”
　　此次研墨，归音觉得比上次更为得心应手，心道这等需要耐心的事若她想做，亦是可以做好的。
　　她认真看着他作画，当画渐渐成形时，她眼睛一亮，“神君画的可是无垢方？”
　　画中有连绵起伏的山脉，空中是密不透风的乌云，地上是四处流淌的黑色河流。让归音认出是无垢方的，还是一处空地上的三个身影。这三个身影中，有两个身影面目狰狞，和另一个看不见面容的身影相互对峙。这分明便是她和那青黑两鬼！
　　段北逸道：“正是。”
　　归音道：“神君可是不知道我长什么样，所以才没画我的脸？”
　　段北逸还未答，归音又迫不及待地道：“我长得很美！在阴间，若说我不美，便没有人敢说自己美了！”
　　“哦？”段北逸淡笑道，“竟如此美？”
　　归音喜滋滋地点头，可下一刻，段北逸的话却让她的笑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待我复明后，倒可一见。”
　　“复、复明？”
　　段北逸点了点头。
　　归音面现尴尬，想要亡羊补牢，“我虽然美，可比起天上的仙女来，还是差了些......神君何时能复明？”
　　段北逸又蘸了蘸墨，只道：“应当快了。”
　　归音抽空回了一趟阴府。
　　碧柔看到她，立马夸赞她道：“你当真厉害，快告诉我，康宏礼的事你是怎么办成的？”
　　归音心思却全然不在上面，而是双手搭在她肩上，严肃地道：“碧柔，你要认真回答我一个问题。”
　　碧柔鲜少见归音如此，便也肃然地点了点头。
　　归音却是斟酌了半晌，才缓缓问道：“你觉得我美吗？”
　　碧柔一愣，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归音又问了一遍，“你觉得我美吗？”
　　碧柔这才回过神来，拂开她的手，后退了几步，而后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了她一遍，道：“要听真话？”
　　归音点头，“当然。”
　　碧柔道：“若是美由高至低，分甲乙丙丁戊五等的话，你便是介于丙和丁之间。”
　　归音简直无法相信，“我竟然这么丑？”
　　碧柔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美也并非只是看长相，你看天庭那些仙女，够美吧？可人家‘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再美，衣服和首饰可仍是讲究得很！再看看你，你举止粗鲁，穿衣不讲究，也从不打扮，放到男鬼堆里，量是眼睛再利的人，肯定也找不出你来。”
　　归音并非第一次知道自己邋遢，可却是第一次觉得邋遢实在不好。
　　“那如何才能变美？”
　　碧柔却是好奇极了，“好好的，你怎么突然想变美了？”
　　归音自是不可能告诉她，自己在北逸神君面前大言不惭，再不好好打扮，怕他复明后，怪她欺君罔上。
　　“容许你漂亮，就不容许我变美了？”她故意如此道。
　　果然，碧柔便忘了自己方才的问题，“我可不是如此小肚鸡肠的人！你嘛，即便变美，顶多也是乙等。”
　　听来，她是把自己划入了甲等。
　　甲等美人又道：“要想变美，走路就不能再像个男鬼一样大摇大摆的了。过两天我休沐的时候，再帮你去买几身衣服，挑几件首饰。”
　　归音如获至宝，连忙谢过她。

　　康宏礼的事已经落定，归音到了凡间，倒是不急去拿回隋珠，而是去酒楼吃了一只烤鸭，才慢悠悠地往白石县走去。
　　此世，康宏礼投生的是一个吉姓人家，正好是康由氏对门。他前世受了他们不少的帮助，今生便可一次将两次恩情报答了。
　　吉家的厨房中，一男子正在烧火做饭，动作虽生疏，可脸上的幸福却是显而易见的。归音心情被他感染，亦变得柔软温和起来。只是这心情却在片刻后戛然而止，因为那随着康宏礼投胎的隋珠已不知所踪！她以为是吉家将隋珠藏了起来，可将吉家三间屋子里外都翻了个底朝天，却仍不见。
　　“宏礼，宏礼！”归音迫不得已，将尚在熟睡的康宏礼叫醒。
　　露出毯子的小腿猛地踢了一下，朦胧的眼睛缓缓睁开。
　　“宏礼，隋珠呢？”她忙问道。
　　康宏礼方才满月，四肢胡乱踢蹬，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却是连一声咿呀都发不出。两只黑亮的眼睛一眨一眨，一派天真可爱。
　　归音急得直跺脚，却又知道不可能从他口中得知隋珠的去处。突然，她灵机一闪，便到了县里的土地庙前。在庙前喊了几声“土地老仙”，一个身材矮小，手拄龙杖，雪色须发垂至地上的老儿从庙里走了出来。
　　“这位鬼差，有何事老朽可效劳的？”他朝归音拱了拱手，道。
　　归音匆匆回了个礼，便单刀直入道：“你守护白石县安危，平日若有异界的人进出县里，想必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一个月前，吉家生了一个儿子，此小儿口含珠玉而降，我便是奉鬼王之命来拿回此珠的。可此珠已不在他身上，敢问老仙，昨天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去了吉家？”
　　听说是鬼王派来的，土地公便进了庙里，查看了一番日记簿，而后才出来道：“昨日只有两名凡人拜访过吉家，此外，并无其他人。鬼差可到此二人家走一趟，若再寻不到失物，老朽也是爱莫能助了。”
　　归音谢过他，便去了那二人家。可将那两户仔细翻找了一遍，仍是找不到隋珠。
　　眼看时辰已不早，她只能回了无垢方。
　　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回到了院子里，她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摘一些花回来。
　　段北逸从房间出来，进了中堂，坐在了书桌后。
　　归音忙收拾起情绪，进去替他研墨。
　　“有心事？”段北逸突然询问道。
　　比起段北逸平日关心的事情，她的事小得不堪一提，她便也不敢拿来烦扰他，便摇了摇头，道：“没事......”
　　段北逸便也不再问。

　　“我给你带了几卷汪六吉，如今凡间已不剩几卷，你可得好好谢谢我！”一熟悉的声音忽地传来。
　　归音出了房门，看到一浅白色的身影正从院门外进来。她忙叫道：“引渊仙君！”
　　引渊脚步一顿，转头看来，待看到她时，眼中有些微诧异，“归音？”
　　她跳下回廊，几步便到了他身边，“神君出去了，要过一会儿才回来。”
　　引渊微微点了点头，笑道：“我竟不知是你照顾他。”
　　“神君是为我受的伤，理应是我来伺候。”她将他引入中堂，请他坐在了自己平日里读书的位子上，又将他带来的宣纸放到了书架上。
　　“我给你沏壶茶！”说着，也不等引渊反应，跑到偏房冲茶去了。
　　神仙无需这些凡间的东西来消遣时间，自他位列四仙之一后，便未再饮过茶了。
　　引渊笑了笑，眼中温柔如水。
　　过了一会儿，归音端了茶进来。她清秀的面庞隐在袅娜的茶气后，本来清澈的眼，明快的神色，此时看去，竟觉温柔水润，脉脉多情。
　　引渊垂眼，将茶杯拿起，轻轻吹了吹。
　　归音道：“这茶是我从阳间带回来的，平时就我自己喝，你是我第一个拿来招待的客人。”
　　引渊道：“我倒是来对了时候。”
　　归音看着他，脸上现出一丝踌躇。
　　引渊将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入眼里，却故意视而不见，平心静气地喝着茶。
　　归音终于忍不住，道：“仙君，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引渊笑了，“问吧。”
　　归音道：“我听说仙界有个‘寻物坊’，专门寻找丢失的物品。只是我不知道，他们是只受神仙的委托，还是各界的委托都接？”
　　引渊道：“除了仙界的委托，其他一概不接。怎么，你丢了东西？”
　　归音想了想，便将事情告诉了他。
　　引渊微微思忖了一会儿，道：“你看这样如何，你随我去一趟寻物坊，我便说是我的东西丢了，你把隋珠之事大致与他们说一遍。若他们把东西找到了，我再告诉你。”
　　归音一听，脸上的愁云尽散，“仙君说的可是真的？”
　　引渊道：“再真不过。”
　　说罢，便站了起来。
　　归音又有了些犹豫之色，“现在去？”
　　她担心现在走，段北逸回来无人伺候。
　　引渊看透她心中所想，笑道：“这万万年来，神君可不是靠着婢女的伺候才安然无恙的。更何况，我身为四仙之一，若非我要求，你又如何会离开。若要罚，也定是先罚我！”
　　归音笑，“那就有劳仙君带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