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人自安》CUBE

7、全年龄情感问题

　　狄朗做了一个梦。

　　罗斯学姐把他反锁在了化验室里，勒住了他的脖子。空气里飘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蒸腾热气，他只能张大了嘴去呼吸 。

　　肢体接触，皮肤是滚烫的。

　　门咔哒一声打开，门内的江瑶转眼又坐在阳光洒满的露台下。室内又变成了父亲葬礼的陈设，黑色的木制窗棂上都是白色的纸花，一袭黑裙的江瑶冲着狄朗招手。明明一切都那么不和逻辑，狄朗却分明听到了自己在地板上跑动的声音，江瑶似乎在叫他回家。

　　狄朗惊醒，发现自己把头埋在枕头里趴着睡着了，险些喘不过来气。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天还泛着青色，清晨湿冷的空气在窗户上结下霜花，这一刻的城市和荒漠一样缄默。

　　江瑶来Q市做新项目的实地考察已经有了几天，可是依旧觉得坐着大巴车行驶在荒无人烟的高速公路上的时间是白白浪费大好时光。她倒是想提议司机打开音响活跃气氛，无奈同行的各位不是晕车就是高原反应睡眠不足，能随时随地精神抖擞的只有她这一支奇葩。

　　刚刚给邻座的小姑娘喂完晕车药，现在江瑶的肩膀上搭着一只被折断了颈椎的丧尸，时不时在耳边响起呜咽声。

　　“算了，给狄朗发个短信问问他有没有记得给我浇花...”江瑶动作麻利的开始准备聊闲，不忘把靠在自己肩上的小姑娘的眼罩整理好。

　　足足等了十分钟，依旧没有消息回复。江瑶本来不想找人聊天，被这么一拖延倒是觉得不聊不行了。

　　她不方便打电话，只好有发了短信给狄朗的同学魏勇，问问这两个小子过年去那里玩了。

　　魏勇的消息回的倒是快：

　　“江瑶姐新年好！Lynn在我家玩的可好了！他昨天被我们几个叫出去唱k有点喝多了，现在不方便回您消息，我等下一定跟他说，不用担心！”

　　江瑶看见短信里那句‘有点喝多了’不禁挑起了眉毛。不过想到自己终究不是狄朗家长，对方也是成年的大孩子了，江瑶还是忍住了没说什么多余的话。

　　“你们玩的开心就好，但是注意身体，别玩太过。”

　　“一定！我们郑重承诺再也不会有下回了！”

　　“对了，Lynn有拍什么照片么？你告诉他记得发几张照片给他妈妈，他妈妈最近还问过我他的情况，他和朋友在中国也别忘了多联系联系家人。”

　　文字交流相较语音交流的优势就是，对话的双方在说话之前都有思考回复的时间空挡。

　　眼下，魏勇隔着屏幕一身冷汗，大脑飞转着怎么在狄朗失踪的情况下向对方监护人伪造他们在一起过年的照片，慌张的甚至忘了仔细审题。

　　“苍天啊，我可被你坑惨了，你明明说你去江瑶姐家住了啊...”魏勇疯狂刷着手机的相片库，勉强找到之前朋友们去唱K的照片，手指颤颤巍巍的点击了发送。

　　万幸江瑶没起疑心，两人寒暄几句就算把这个事情放过去了。

　　魏勇瘫坐在沙发里，回想起刚才的紧张刺激，丝毫不亚于年夜饭上和七大姑八大姨的斗智斗勇。

　　不过魏勇真怕狄朗出什么事，马上又给狄朗打起了电话确认安全。

　　“嗯？魏勇？”电话里传来狄朗的声音，调子不慌不忙：“我在江瑶姐姐家呢，你有什么事吗？”

　　魏勇闻声松了一口气，不过随后气又冲到了头上。Lynne！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要背叛组织！而且还入戏那么深！

　　“我能有什么事，江瑶姐刚才给我打电话问你在我家的春节过的怎么样。”

　　“...”

　　“你到底在哪里！？”

　　“我真的在江瑶姐家里。”

　　“你！”

　　“我现在正在给她养的花浇水，真的。”狄朗把通话转成视频模式，对着手机里气急败坏的魏勇举起了手里的洒水壶。窗外阳光正好，狄朗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宛如一朵远离纷争的白莲花。

　　“我之前骗了你们，真的对不起。”狄朗诚恳的道歉：“我觉得我太给大家添麻烦了，所以春节的这几天在酒店里住。”

　　魏勇把头凑到屏幕前仔仔细细的看狄朗的面部表情，像是要看出什么端倪。他隐约觉得狄朗有什么瞒着没说，不过从狄朗的扑克脸上也读不出什么。

　　“行吧，不过你这样真是太把哥们我当外人了，来我家住怎么能是添麻烦呢？我觉得江瑶姐知道你这么见外也会伤心的。”

　　“那还得拜托你别告诉她...”

　　“放心吧，我不说，我还积极给你窝藏包庇呢。”

　　魏勇又一五一十的复述了江瑶的嘱托，确保未来江瑶问起来不会穿帮。两人挂了电话，相约放假完后研究院见。

　　春节过后的研究所里还残留着放假的氛围，教授甚至带着自己的孙女来研究所里玩。小女孩叫圆圆，本来就肉肉的身材被羽绒服裹成了一团，走在走廊里时常被路过的护士揉脸蛋。

　　小女孩被阿姨姐姐们揉搓的烦了，就撒丫子跑进了叔叔哥哥们的怀抱里。男同事们把圆圆放到转椅上，在走廊里了推着玩接力，仿佛集体退化成了六岁小孩。大家拍视频的拍视频，闲聊的闲聊，完全没有一点要工作的意思。

　　狄朗隔着人群看到了罗斯。为了避免搭上话的麻烦，狄朗主动和圆圆玩起了游戏。

　　“狄狄哥哥玩！狄狄哥哥玩！”圆圆一个虎扑进了狄朗的怀里。魏勇在一旁放肆大笑，他正是教圆圆叫狄朗‘狄狄哥哥’的罪魁祸首。

　　幸亏在教授和魏勇的合力之下，圆圆成功的从狄朗身上摘除，不然狄朗觉得自己的脖子要被圆圆勒断了。

　　小孩子在办公室里玩闹到了中午，由于被报了兴趣班的缘故，只能和大家分别。

　　“我要狄狄哥哥和我一起去上课，他不去我就不去。”圆圆执意不肯松手。

　　“圆圆呀，你再不去就迟到了，迟到了妈妈会打你屁股。你告诉外公，为什么要带哥哥去呀？”教授不顾一把年纪，蹲下来和圆圆耐心询问原因。

　　“因为狄狄哥哥帅。”

　　教授被孙女这句大写加粗的花痴言论砸得忘了词。眼看被儿女托着照看孩子上兴趣班的任务就要泡汤，这位叱咤学术圈的老前辈愣是急得说不出话来。

　　“教授，不然我就带圆圆去上课吧。”狄朗顺势解围。

　　“那真是太好了，你带她去吧。”教授大手一挥批了狄朗半天假。

　　圆圆被安安分分的送进了绘画兴趣班，狄朗一边等，一边在儿童活动中心里四处转转。

　　儿童活动中心离远处看就像是一个大型折纸作品，是一个在众多造型相似的大厦中让人眼前一亮的存在。

　　建筑主体依托着后面的一座小山坡建立，屋顶折起来一个角，人工与自然的弧度融为一体。由于屋顶的特殊结构，从里面看上去房间的屋顶相互交流，像是走进了一个巨大的山洞。这样开放式的设计也是为了方便家长照看孩子。活动中心的房间除了教室，很少出现平行遮挡视线的封闭结构。

　　具体的设计考量对于狄朗这种外行自然是看不出什么门道。狄朗只是单纯的觉得这里的屋顶好看。

　　屋顶的高度不一让房间与房间的天花板之间产生了不规则的几何缝隙，自然光线从这些缝隙流淌在室内，引导着人的视线在天花板上游走。藏在暗处的投影仪在教室外相对平整的大块天花板上播放着孩子们的书画作品。几个妈妈聚集在那里一边等一边聊天，似乎在上面能看到自己家孩子的画。

　　狄朗向自己身边看去，大厅里的靠椅上也有不少和他一样默默望天发呆的家长，顿时觉得又好笑又神奇。设计这个大厅的人估计是看透了大家的意图，为想聊天的家长创造聊天的契机，为想发呆的家长创造发呆的氛围，大家都和谐的在同一个屋檐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孩子们陆陆续续的下课，狄朗准时站在教室门口接圆圆下课。小女孩正在和朋友们告别，随后蹦蹦哒哒的跑过来拉狄朗的手，和大家炫耀今天自己有一个帅气的哥哥来接。

　　在小伙伴们羡慕的目光里，狄朗被圆圆牵着手领到了二楼的一个室内草坡上，半路上还被要求买了烤肠和奶茶。

　　“坐。”圆圆大手一挥，两人并排坐在了人工草坡上。

　　狄朗坐下前摸了一把泥土，那是一种微黏的泥土色聚合胶，粘在手指间一搓就掉，不会难以清理。

　　圆圆递过烤肠，充满期待的等着狄朗先尝一尝。

　　儿童活动中心的烤肠为了迎合孩子的口味，口感又脆又甜，外面的肠衣被烤的略微发焦，让狄朗想起小时候去主题乐园吃到的零食。

　　“好吃吧，我觉得这里最适合吃烤肠了。”圆圆一改在教授面前的淑女形象，咬了一大口烤肠。人工草坡忠实的还原了草和泥土的味道，圆圆坐在上面吃烤肠的豪迈势头，在狄朗看来有种游牧民族草原吃烧烤的既视感。

　　“是挺好吃的。”狄朗真诚的为圆圆的口味点赞：“不过，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来陪你上课？为了让我给你卖烤肠？”

　　“...嗯，也不全是...”圆圆咽下了嘴里的烤肠，说道：“看在我们是一起吃烤肠的好朋友，我就告诉你...我要你陪我，是因为，因为书法课的小杰喜欢了我的朋友，就不要我做他女朋友啦。”

　　“哦...”单单这么一句，狄朗就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没有因为小孩子和自己讨论情感问题而嘲笑她，反而认真的分析起来：“所以你让我陪你，是为了让小杰知道？”

　　圆圆看着狄朗瞪大了眼睛，随即又耷拉下肩膀沉重的点了点头。

　　“所以我骗你来的。”

　　“没关系，我答应你外公陪你上课也不是单纯的要陪你上课。”狄朗把自己的烤肠也分给圆圆道：“我是为了躲开一个我之前拒绝过的姐姐。”

　　“我不吃，我已经很胖啦。”圆圆拒绝了烤肠，蔫蔫的说道：“小杰一定是觉得我胖才不和我好的，你躲开不想见的姐姐是不是也胖？”

　　“这倒不是，喜欢一个人不只是外貌的问题，我只是没有那么喜欢她。”

　　“哦，可是我喜欢小杰啊。”圆圆把自己代入进了‘被狄朗拒绝的姐姐’的剧情，眼里已经噙着泪花了：“我和小杰表白，小杰说他喜欢我的朋友，可是我的朋友什么都不知道, 我觉得我真是太委屈了。”

　　狄朗听到了心里，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沉重了起来。他拍了拍圆圆的头说道：“那你觉得怎么才能不伤心？”

　　“至少，至少我觉得我朋友应该知道这件事情，可是小杰从来都不把话说明白，就是因为他所以我和我朋友都不开心的。”

　　圆圆说完，终于泪水没能绷住流了满脸。狄朗抽出纸巾给她擦鼻涕，心里也隐隐不是滋味。

　　看来以后应该找个时间，当面把话和罗斯说清楚。

　　道理虽然明白，可是在电梯里和罗斯二人独处的时候，狄朗却依旧不争气的张嘴说不出话。

　　当时罗斯手里捧着一沓给办公室的大家买的热饮，狄朗上前帮忙，手忙脚乱之间差点把饮料全都打翻。

　　“我来。”罗斯把热饮放到桌上，用英文对狄朗说：“这杯给你，咖啡有助于你头脑清醒。”

　　狄朗脱口就用英文回了一句道谢，而后意识到了什么，又用中文补了一句谢谢。

　　狄朗不想在一个说中文的环境中忽然和罗斯讲英文。倒不是避讳同事们听不懂，而是不愿意这样不经意间拉近他和罗斯的距离。

　　魏勇和其他人向着他们走了过来，狄朗低头避开罗斯的目光，看到杯子隔热的纸套上用马克笔写着‘Lynne’的名字。显然，这是罗斯特地给他准备的。

　　“Have a nice day, Lynne.”

　　罗斯不等狄朗再说什么，踏着高跟鞋往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远了。

　　那杯咖啡被狄朗以不爱喝咖啡为由转让给了魏勇，由此，狄朗再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和罗斯把话说开。

　　江瑶从西北坐飞机赶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没有麻烦别人接自己，一个人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回了家。来不及把围巾解开，她就抽出餐桌下的椅子坐下来喘气。

　　桌子上放着一个陌生的马克杯。江瑶愣了一下，拿起了杯子。

　　一张贺卡因为杯子被抽走而自动打开，上面是方方正正的楷体手写字。

　　“之前打碎了杯子，希望你喜欢这个新杯子。”

　　狄朗的硬笔书法练习的还不错，只是江瑶拿着杯子不禁笑出声来。或许是狄朗上次来住的时候对那个粉色的Hello Kitty踮脚凳有什么误解，新杯子居然也是粉粉嫩嫩的Hello Kitty。

　　“真是不把我当老阿姨啊。”江瑶笑着拿起新杯子接了一杯水，放在了卧室的床头柜上，困倦的倒头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