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从今

1、会有那么一天

　　1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看着跳出来的一条条消息，视线快速掠过，大部分都是些小事，却也是增添的一抹色彩，总好过自己的生活，想到这一点就不由得按下了电源键，手掌上的小世界熄灭了灯，看着周围的光景，不由得头都晕起来。
　　“敖游，你这杯子里是不是一直没添新的呀？”一双已经有些猩红的眼睛，脸上有了明显的红晕，以及那一经靠近便扩散开来的酒味，心底一下子涌起一阵反感，却还是得强行压下去，拿起酒杯，全倒入嘴里，将杯子递到他面前，笑道，“正需要添。”
　　每次聚会的内容无非都是这些，觥筹交错之间都开始打探对方的消息，作为自己人生的依据点，就这么推杯换盏，一杯杯下肚，难免头昏脑涨，而看着周围那些同龄人都有了理想的一切，倒不是羡慕那些工作，自己也算是个小白领，日常支出还是能负担得起的，只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每天就这么重复的起床，上班，吃饭，睡觉，再也没别的兴趣爱好了，也不想要和同事一起去那些光线昏暗的酒吧买醉，只能在家里对着电视机，相看两不厌。
　　妈妈最近的电话打过来都会问起这些事，当初刚出来上班的时候还只是旁敲侧击，现在却是明目张胆的问起了，还想要把家里各种关系网联系到的青年才俊拉来相亲，我只好推说工作忙，自然又免不了一顿唠叨。
　　其实也不乏献殷勤的人，可总觉得他们只是奔着找一个结婚对象的目的而来，少了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陈程说我这就是过于浪漫主义了，说不准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就擦出爱的火花了呢，可我总是不由得摇头，自己到底想要些什么，一个从天而降又恰好符合我要求的人吗？那种事情怕只会在《红楼梦》里发生。
　　脚下一个踉跄，亏我还觉得自己酒量还不错，今天倒像是有些醉了，看着这一系列长长的楼梯都像是重了影，慢慢晃了晃头，视野清晰了一些，得快些回去休息了，明天一早还要开会，家里的金鱼还没喂食，阳台上的衣服还没收，希望今晚不会下雨。
　　前脚掌的骨头有些疼，这才模糊的想起来，为了搭配今天的裙子，特地穿了一双比较高的鞋子。
　　“敖游，小心。”最后一个字还没在空气里打个转，脚下踩空的感觉已经收不回了，身体那么沉重的往前倒，可在那一瞬间我却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像是灵魂被抛了起来，和坐过山车时失重的感觉是一样的，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捆绑住我。
　　砸到了什么东西，难道是酒精麻痹了我的感觉神经，和坚硬地面的碰撞都不是那么疼了，可嗅觉神经却还是好的，一阵隐约的松木香，慢慢睁开眼，睫毛擦刮着什么，一只耳朵，我不由得眯起眼睛开始打量这只出现在这里的耳朵，伸出手捏了一下它的真假，却吓得我不由得颤了下，挺像是真人的耳朵。
　　那只耳朵慢慢往后转，仿佛一个球体，一双眼睛出现了，很高的眉骨落下的阴影遮住了眼睛的上面一点，睫毛完美的长在边缘，黑色的瞳仁中央都能看到我自己的脸，十足的醉态，我不由得笑了起来，凑上去，可惜它的位置和我视线里的位置有些偏差，吻在了下眼睑的位置。
　　腰上有什么东西慢慢放松，整个人慢慢往下滑，连忙抓住附近的什么东西站稳。
　　有人将我拖拽了过去，低声说了句什么，头一阵阵的转圈，我看着下面的台阶，正准备继续往下走，却被人拉住了，扶着一步步往下走。
　　2
　　头痛欲裂的醒过来，慢慢回忆昨天的一些片段，似乎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却总是模糊的画面，只好抛掉，肯定是谁在酒杯里掺了白酒，不然怎么会醉得那么不省人事，连自己怎么回家的都没有印象了。
　　好在上班还是赶上了，不然这个月的奖金可就泡汤了，那可真是得不偿失，可星期一上班的感觉还真是一点都不美妙，每个人都是一副透支青春的脸，主管的脸色也不太乐观，一大早就开会，比工蜂还忙碌。
　　坐上拥挤的地铁的时候竟然有种解脱的感觉，被生活压榨得只剩下这么短的喘息时间还得感恩戴德，也许社会就是要教会人逐渐成为一个冷漠的机器。
　　有些时候想要时间过得快一点，有些时候却又想时间慢一些，生活也相似的在两个极端里飘荡，找不到一个停留的地点。
　　“月光洒在每个人心上，让回家的路有方向，离开太久的故乡，和老去的爹娘。”喧哗的夜色里传来一阵歌声，伴着吉他声，肆意渲染的孤独氛围，脚步不由得慢慢往那边挪动，倒是围了很多人，只好站在外围慢慢听着。
　　或许音乐真的有治愈的功能，明明都已经疲惫得不想动了，却不知不觉地站了很久，可最后连唱过些什么歌却都不太记得了，只隐约有些旋律在脑海里盘旋，到后来人都各自归家，外围倒成为了最佳观众席，环顾下周围，竟然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这里了。
　　“你要点歌吗？”
　　抬眼才发现对方是在跟我说话，略长的头发，潋滟流光在眼睛里流转，似乎长得还不赖，我这才慢慢明白围着的人群这么多的原因。
　　脑袋转到曲库这块才发现贫瘠得可怕，平时也没有听歌的爱好，最多就只是大卖场音响里的歌，恍然发觉似乎有些耳熟，聚会KTV里的主要项目也不是唱歌，而是各种各样的喝酒游戏，真要拿着话筒，唱的也是那几首重复的歌。
　　琴弦拨动的声音，在黑夜这个巨大的空间里回响，手指熟练的在那几根弦上转动，就能制造出这样悦耳的歌声，一边惊叹一边享受的听着这首歌，没有歌词，可让我体味到一种淡淡的哀伤，这大概是一首关于爱情的歌吧。
　　一曲终了，看他已经开始收吉他，看来是今晚的卖唱结束了，我迈开步子正准备离开，却想起刚才那首歌，忙走过去，“刚才那首歌多少钱？”
　　他的眼睛慢慢抬起来，眼角被阴影遮挡着，只剩下瞳孔里有微弱的光闪耀着，他的动作被定格在那里，似乎是被什么给施了定身咒，半晌我才迟钝的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多么伤人的话，用金钱来衡量一切的准则是什么时候建立的，不知不觉间就成为了这样一个一点也不可爱的大人啊。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这不就相当于我白听了那首歌，这不啻于一种无赖的行为，到底该怎样才好？
　　看来是定身咒被解除了，他拉上了琴盒的拉链，这才把视线慢慢投在我身上，唇角慢慢扬起一个笑容，整个人逐渐从那冰冷的氛围里解冻，我一下子想到了花开这个词语。
　　“算是送给你的礼物。”
　　回家的路上，我仰头看了眼天空，整片广阔的天空只有那轮孤寂清冷的弯月和那颗靠近它的星辰，不知是哪一个更亮，就这么彼此照耀着。
　　3
　　触目即是粉红色，气球，花束，拱门，典型的婚礼现场，一个个圆桌坐着一圈圈身着盛装的亲友，正热切的聊着什么，八成又是些人生的大思考题，看那些脸上的奇怪表情就知道了。
　　“今天的新人很登对哟。”肩膀被蹭了一下，陈程站在了我旁边，面带笑意，颇为心满意足，我想到前些天她忙得焦头烂额的样子，似乎是新娘家里整出不少幺蛾子，看来现在算是平息了。
　　“结婚真是一件麻烦事。”看着这满满当当的人就有些头晕。
　　“你这什么想法，结婚可是一件神圣的事。”作为婚礼策划的陈程自然是不许我侮辱她的职业，倒也是，从她干这一行开始，再忙再累都没抱怨过，我还清楚记得她找到这份工作时那种欣喜的表情，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终于实现了她一直以来的梦想。
　　“陈程，人们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生活在一起不够吗？”结婚像是一种捆绑的关系，为了彼此去牺牲自己的时间和生活，逐渐失去了真实的自己。
　　“结婚的时候，都以为对彼此的爱已经到了可以做出任何牺牲的时候。”陈程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淡淡的微笑。
　　“可最后却发现，他们最爱的还是自己。”这大概是人的本性，爱到浓时，就像是被眼罩遮挡了视线，看不到前面的路，可时间一久，那眼罩就被摘了下来，摆在他们面前的就是鲜血淋漓的现实。
　　“我们是不是该庆幸自己现在还是旁观者，等我们成为了当局者，可就听不进任何劝告了。”
　　远处有个人冲这边张望，抬起了手，陈程忙走了过去，投入到她的工作中去。
　　我站在远处看着，司仪说着惯常的套话，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走在红毯上，我的视线慢慢转向新郎站着的位置，脸上挂着笑容，却有些紧张，看着那个一步步向他走过来的人，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加深，我发现在场的人脸上都流露出一种相似的神色，夹杂着羡慕和祝福。
　　走出去的最后一刻，我听到新娘说出口的“我愿意”，没有丝毫犹豫，信誓旦旦。
　　但愿在今后的人生里，他们会一直记得这个时刻。
　　这座酒店还真是豪华，踩着高跟鞋在这里走都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已经属于这里了似的。
　　光滑的地板上有炫目的光线铺射开来，我抬头去看那盏挂得很高的水晶灯，中央的灯泡那么平淡无奇，可依靠着那些晶莹剔透的水晶的传递和投射，却营造出了一种极度梦幻的氛围。
　　电梯抵达的声音，那扇门慢慢拉开，整齐的西装，正式得很。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迈开步子，本来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抬起头，视线就那么不期然撞在了一起，我一下子愣住，觉得那双眼睛里似乎有种神奇的漩涡，只消看上一眼就会彻底沉溺进去。
　　脚步声一下子打断了思绪，我慌忙让开路，看着他们一行人慢慢走过去，心底慢慢揣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商业机密？政界要员？
　　最前排的那个人忽然停住了，看得出来他的身份不太一样，西装上暗色的条纹，挺拔的身形，冷峻却称得上完美的一张脸，全部人都停在他的后面，无声的等着，没人能猜出他的想法，我感觉那周围像是有一个包围圈，一靠近就会掀起龙卷风，可那个界限之外的地方却风平浪静到看不出一点风暴的迹象，我甚至觉得他的背后也有一双眼睛。
　　片刻之后，他继续往前走，整个大队伍也跟着离开了，我这才慢慢松了口气，原来自己刚才竟一直屏住了呼吸。
　　4
　　半夜失眠的痛苦简直不啻于十八般酷刑，想着明天还得坚持上班不由得更加焦虑起来，就这么一直恶性循环，愈发睡不着了，陈程之前劝我吃点安眠药，可我总怕自己会产生依赖性，毕竟相关的新闻一向是相当可怕的，还是自然睡眠得好。
　　闭上眼睛开始数羊，结果到了快九百多只还是异常清醒的状态，明明上床之前是非常困，眼皮都快耷拉下来的程度，可脑海里走马灯似的晃过一些东西，就是睡不着。
　　只好起来，随便换了套衣服，半夜的街上连酒鬼都不见踪影，可能酒会奏效，下次我得试一试。
　　上晚班的电影院职员正低头看着手机，我喊了一声，却见他打了个激灵，大概是在看什么恐怖故事，抬头一看我，眼睛睁得很大，我只好继续笑着吓他，“我要一张电影票。”
　　他仓促的点了下头，速度极快地把票递给我，八成只想把我快些赶走。
　　入口地方连个撕票的工作人员都没有，我看了眼票上的放映厅，朝右边走过去，昏暗的走道倒是拍鬼片的绝佳布景，一向胆小的陈程对我这种半夜跑到电影院看电影的习惯久久不能理解，就怕我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把我给拉到什么别的地方去了。
　　可我偏偏不喜欢白天那种喧闹的场景，一个人的身影显得那么突兀，可到了夜晚就不一样了，黑暗能包容一切东西，让寂寞有了可以安放的地方。
　　大家可能颠倒了黑白的属性，总认为白色是象征着纯洁，黑暗就是脏乱，可白色总是过于刺目，黑色却能让眼睛迅速适应，它本身的温柔任由人们去解释，自身不做任何辩解，包容一切颜色和声音，可白色却带了些强势，它禁不起一点别的东西混入，总想要自己占据一方天地。
　　屏幕上已经开始放映电影的开头，我低头找着自己的位置，坐下来，舒服的窝在座位里，开始看电影，似乎夹杂了些声音，难不成也有人跟我一样深更半夜睡不着？回头看了一眼，满目皆是空座位，大概是我产生了幻听。
　　我虽然算不上什么电影发烧友，可这也算得上我为数不多的乐趣，之前没怎么细看，今天晚上的这部片子还不错，剧情发展、人物演技都还有在范围之内，倒是提起了兴趣。
　　半路才开始后悔自己怎么没买点饮料进来，可又怕自己出去会错过什么剧情，好希望这个电影放映可以按暂停键，可自然是不行的，只好继续坐在位子上看完，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五点多了，回去倒是可以再睡上一会儿，或是自己做个早餐吃。
　　刚站起来才觉得有点头晕，看来是起来得太快了点，还好扶住了周围的椅子，只好放慢步子走出去，半路却不由得停下来，灯还没亮起来，我向最后一排望过去，微微眯起眼睛，依稀看到了一个人影，无奈的摇头，八成又是我产生了幻觉吧，怎么会有人和我一样，没事到电影院来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