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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新边城浪子 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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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我好困。
我真的好困。
傅红雪穿回了自己那身衣裳,站得如一杆长/枪,手握着刀,眼看着手,半点都不像是要发病的样子——原本正是在这个时候,沈三娘趁虚而入,睡了傅红雪。
看来他的自愈能力完全是个谜。
我靠在门框上,打了今日的第十九个哈欠。
【十】
树影在月光下摇曳。
秋末的风冷极,将树下女子的紫纱衣吹得翻飞。
她在等。
等傅红雪成只身一人。
门下的红衣姑娘脑袋一磕一磕地,终是睡着了。
几乎站成了一尊雕像的黑衣刀客脚步一错,蹲下身伸了手,托住姑娘差点亲吻大地的脸。
寒月冷光,灯影憧憧,傅红雪犹豫了会儿,把腰间的刀往后拨了拨,抄着陈情的膝弯将她抱起。
抱入房里,掖好被角,便又退出来,轻轻掩上房门。
正是此时,一只手凭空夹住了沈三娘飞出去的石子。
叶开将石子在掌心抛了又抛:“沈三娘,我们终于见面了。”
他眼风扫向身后,笑道:“有人告诉我今夜一定会等到你,果然不错。”
【“十一】
我醒了。
“别像诈尸似的突然坐起来,你差点把我的好酒都吓洒了。”
是叶开。
我问:“你截住姨娘没有?”
叶开挑眉不置可否,不慌不忙地喝了口酒,才道:“截住了。”
我松了口气,又躺回去。
叶开奇道:“你做什么?”
我道:“再睡会。”
叶开道:“哦,你怎么不问我——傅红雪去哪儿了?”
我又坐起来,扭过身看着他,紧张道:“去哪儿了?”
叶开道:“这个么——”
我急道:“说啊!”
叶开道:“他——”
一个声音插进来:“吃饭了。”
我看向傅红雪,他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苍白的脸,漆黑的眼,一手托着食盘,一手握着刀。
叶开笑得开怀:“马大小姐,日上三竿,我们傅大侠是怕你睡饿了。”
傅红雪没说什么,把碗碟都放好了,直起身,沉默地看着我。
叶开伸手要拿筷子,被他的刀挡开了。
叶开道:“她这一个人也吃不完,我这刚好需要下酒菜呢。”
说完,又伸手去抓。
两人就在这桌上拆起了招。
我看了一会儿,眼有点花,套上靴子去洗漱了。
等我回来时,叶开已不知去哪儿了。
桌上碟子里的花生只剩了稀稀疏疏的几颗,其它的几样小菜倒还算健在。
傅红雪握着他的刀,坐在凳子上,听见声音朝我看过来。
我顶着他的视线走过去坐下,拿起碗筷便吃。
吃了个五六分饱,傅红雪突然开口:“马空群在哪?”
我有点呛,缓了一会儿才看他:“……这事比吃饭还急?”
他虽然没有回答,也没什么表情,但很显然地,满脸写了个:是。
【十二】
两日后,入夜,几位黑衣人带着信悄然出发。
他们受雇于人,却不知道这位花了重金的雇主是谁,在信里写了什么,附上了什么,又有什么目的。
但送信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这么简单的差事有这么丰厚的酬劳,愿意的人自然很多。
傅红雪从夜色里走出来,风很大,他说话一如既往地很慢,但声音却在这沙尘中稳如磐石:“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裹着黑袍的陈情已经摘下了兜帽,声音在风里有点飘:“不错~”
她看着傅红雪:“马空群~欠下的债~很多~兵不血刃~借刀杀人~这就是~我的办法~”
傅红雪垂着眼看手中的刀:“我有刀。”
陈情道:“当你~要杀一个人~的时候~刀是~不嫌多的~”
傅红雪沉默了。
陈情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尽量~把最后一刀~留给你~可不可以~呢?”
傅红雪:“……”
他走过去,重新盖上她的兜帽。
陈情从兜帽里探出小脸儿,打了个喷嚏,面不改色道:“谢谢~我不冷~”
傅红雪系紧了袍子上的绳,陈情一下子在风中鼓成了一小一大两个黑球。
陈情看了看他,又打了个喷嚏:“好吧~我冷~”
【十三】
公孙断扛着大刀闯进来,嚷嚷道:“大小姐,堂主回来了!”
我技巧性地手一滑,笑容随着药碗离地面的距离缩小而逐渐加载,又随着傅红雪的出手而迅速消失。
傅红雪把药碗稳稳地递回我手里,药汁一滴不洒,端的是好功夫。
我看着他。
他看着我。
我认命地捏住鼻子皱起脸,将这足足喝了三天的黑苦药汁一饮而尽,眼泛泪花地把药碗递还给傅红雪,才问道:“公孙大哥,你刚才嚷……说什么?”
公孙断瞪了傅红雪一眼,向我抱了个拳:“禀小姐,是堂主回来了。”
傅红雪将刀握得更紧,全身紧绷,如同一支拉满弓的箭。
若不是药碗已好好搁回了桌上,我想它一定还是逃不过裂成几瓣的命运。
我收回视线,牵了牵嘴角,有些为难道:“这可怎么办,我的风寒还未好,不能第一时间迎接爹……”
公孙断立刻道:“小姐不用担心,堂主形色匆忙,应是还有要事在身,绝不会怪责小姐的。”
我展颜道:“好,我知道了。”
公孙断把刀扛回肩上,目光在傅红雪身上停留。
我看了他一眼:“公孙大哥还有什么事?”
公孙断道:“小姐,别怪公孙断多言,这傅红雪始终是个不知底细的外人……”
我打断他,笑道:“莫非公孙大哥是我的内人?”
公孙断呆愣半晌,满脸通红地扛着大刀跑了。
傅红雪看着我。
我看着傅红雪。
我道:“也许公孙大哥是对的,你一直在害我……”
傅红雪茫然地微微瞪大了眼。
我继续道:“害我喜欢你。”
傅红雪的眼睛又半阖起来了:“……”
我咂了咂嘴:“药太苦了,说点土味情话中和一下,感觉好多了。”
傅红雪瞥了我一眼,也没追问何谓“土味情话”,只是抬起桌上药碗出去了。
【十四】
万马堂的覆灭是与席卷连天的黑沙暴一同来的。
马空群离开密室时被翠浓生擒,风云二使闻讯前来相救,云在天却临阵倒戈,一掌将马空群打成重伤。
沈三娘本将马空群救走,哪知他早已中了遮天蔽日,撑不过一炷香便暴毙而亡。
至此,万马堂彻底乱了。
墙倒众人推,说不清是谁放的火,顷刻间便燎了原。
陈情说:“走吧。”
她眼中映着滚滚黑烟,熊熊烈火,神情却静如寒潭水。
她上了马,动作仍然轻盈,又漂亮。
傅红雪问:“你不后悔吗?”
陈情骑在马上,背对着他,身子随着马儿一颠一晃,似全然地放松惬意:“我后悔什么?陈情旧事云烟过,我又不是戏中人。”
傅红雪看不见她的表情。
他在她身后沉默着。
陈情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十五】
我们尚未走远,叶开打马追上来,道:“不够义气,要走怎么也不喊我?”
我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道:“江湖上有趣的事多得很,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叶开道:“受人所托。”
我道:“哦?”
叶开笑笑,道:“马空群临终托我照顾你。”
三匹马的蹄声,在这黄沙中,不紧不慢地一起,复一落,逐渐将身后的烈火与人声抛却了。
我问叶开:“你既然猜到了,又跟上来做什么?”
叶开道:“我想跟我的两个朋友一道走,难道很奇怪?”
傅红雪道:“我没有朋友。”
叶开:“……”
我道:“看我做什么?我也没有朋友。”
叶开表情狰狞了一阵,又豁然开朗,加快了几步,绕到我们跟前一点,眼神在我们俩之间转来转去,得意道:“那你们两个又算什么?”
我看他一眼,笑道:“打算拜堂。怎么,来吃酒么?”
叶开一下子拉住了马,道:“你们?拜堂??”
见我们未曾停下,他又自己追到傅红雪身边:“喂!傅红雪!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们要拜堂?你们要成亲?!”
傅红雪看了他一眼,忽然快马加鞭,扬尘而去。
我说:“是真的。而且,我并不打算请你吃酒。”
说完,也扬鞭追了上去。
【“十六】
“你要和我成亲?”
陈情摸马鬓的动作一停,茫然道:“什么?”
傅红雪抱着刀,倚在树干上看她。
半晌,像是终于确认她想不起来,便自己走了。
【“十七】
一直等到夜深了,我梦见叶开来送彩礼,我才想起傅红雪问的,正是三日前我用来搪塞叶开的一个玩笑。
三日前的。
我坐起来,看向傅红雪。
篝火将他的轮廓眉眼,勾勒得温柔许多。
又或许是我知道,他本来就是温柔的。
虽然他永远抱着那把冰冷的刀,并没有抱过我。
余光里有什么星星点点亮起。
我偏头看过去,果然是夜火虫。
在深处应当还有更多。
我从前并不喜欢这个东西。
难得夜里黑云遮月,星也不明,林中干曲枝虬纵横交错,正适合动手。
一旦出现这种东西,岂不是很煞风景?
所以,若一定要在当夜动手,我会顺便砍光。
【“十八】
陈情走了。
傅红雪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提着朝露剑,走得很远了。
篝火仍在“毕剥”作响。
傅红雪垂着眼看了一会儿,便站起来,朝相反方向走去。
斩草尽除根,又何况是手握朝露剑的马芳铃。
为器,为人,亦或为名。
已都在赶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