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霭清沉梦中明》八排六座

2、生死关

　　四月，当地俗叫清明月，这便是清明的生死关。

　　也不知道为什么，清明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进入四月份，自己就要沉睡了，平日里嗜睡，左不过是一天睡上几次，一次睡几个时辰。

　　可是在清明月，整个月份几乎都要在沉睡中度过，睡上多久根本说不准，而且根本叫不醒，乡亲们也都是急得不得了，生怕这孩子睡着睡着就去了。

　　回到书店，清明又拿出那本日历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极有规律的写着一些数字。太小时候的记忆清明记不得了，但是这七年自己清明月沉睡的次数与天数自己一直暗中记着的。

　　十三岁那年，开始睡了一天，每天只清醒六个小时，有半个月时间都在做不同梦，但却不记得；十四岁，开始连续睡两天，清醒时间五个半小时，依旧会做梦，开始有些记忆；十五岁。。。十六岁。。。

　　随着自己长大，清明月睡得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甚至对那些梦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

　　去年十九岁，清明月，自己沉睡了五次，清明做了五次梦，甚至还能记得自己梦中的大概情形。还经历了自己最长的一次沉睡，那次将近一个星期。

　　那今年这次呢？会不会醒不过来。。。

　　店门口的铃铛响了起来，清明抬头看去，是一个十六岁肤色偏黑长相普通的少年。

　　这人清明认识，也是自己从小带着玩的，“六子，这么晚了，你来干嘛？”

　　“清明哥，我来陪你睡觉的。”

　　“去，你又不是姑娘，谁要你陪。”

　　十几岁的少年已经懂事了，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不妥，听到清明的调戏，有些脸红。

　　“是不是花姐叫你来的？”从小带着长大的，清明哪能猜不出六子为什么而来。“都是瞎担心，你赶紧回家睡。”

　　“清明哥，反正我不走。今晚就和你睡。”六子生怕清明哥赶他走，自己完不成花姨的交代，一说完话，就往楼上清明睡觉的地方跑。

　　看着六子一溜烟的跑上楼，清明摇了摇头，也没继续说什么。

　　书店有两层楼，一楼都是书籍，二楼则是清明住的地方，当初布置的时候，大家就考虑到了清明的病，就把二楼作为让清明休息的地方。二楼是个小阁楼，地方虽小，装修的却不含糊，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晚上，灯熄灭后，对面床上传来六子的声音。

　　“哥，你知道吗？其实这些年，每到这个时候，我都挺害怕的，我害怕你...”六子窝在被窝里，后面不吉利的话实在说不出来。

　　“怕我醒不过来是吗？呵呵，你们都怕，我知道。”清明低低的笑出声来。

　　清明太知道了，六子睡得那张床就是证明，大家怕他出事儿，在他房里多放了一张床，邻里一些小辈经常来他这里睡觉，清明知道，这是他们家里长辈交代的。

　　而且，清明月前后，出入自己这书店的人更是频繁，邻里会天天派人交替照顾着沉睡的自己，有几个妈妈那么大年纪了，有时睡到半夜不放心，都得起来看看自己的情况。

　　还有这店铺，唉，这些恩情，自己怕是几辈子也还不完了。

　　“有什么可怕的，睡觉而已，不痛不痒的。”清亮的声音在响起，说着不在乎的话，可是六子觉得，清明哥说话的腔调中透着一股子悲凉。

　　憨厚的六子感觉清明有些不开心，突然想到之前清明哥跟自己说喜欢自己表姐的话，“对了，清明哥，你不是一直说想见我表姐吗，她还没开学呢，明天我把她叫来吧。”

　　一想到六子的表姐，清明首先想到的是那双大长腿，模样有些记不清楚了，可是那腿，啧啧啧，是真不错。便应下了。

　　“好啊。”

　　“那行，明早我给她打电话，清明哥，我困了，要睡了。”打了个哈欠，六子便熬不住了，进入了梦乡。

　　看着窗外明亮的月亮，清明根本没一点睡意，他的生物钟早就和别人不一样了，今天已经睡过两次了，他和正常人不一样，并不是深夜就能睡得着。

　　清明第二天起来都已经下午了，自己昨天什么时候睡着的，确实想不起来了。洗漱了一下，一下楼，便看到六子在帮自己整理还回来的书籍。

　　六子听到响声，一抬头，便看见清明下楼，便围了过去，“清明哥，你终于醒了。”

　　“我早上跟我表姐打电话了，她已经回学校了，不能来找我们玩了。”

　　“没事儿。”清明有些可惜，但以后也不是没机会见嘛。

　　“对了，清明哥，花姨早上送来了饼，说让你醒来吃，还让我们晚上过去吃饭呢。”一提到吃饭，六子眼睛都亮了。

　　看着六子这嘴馋的样子，清明有些想笑。但是，恐怕不只是要吃饭的吧。

　　说起花姐，清明可是极为佩服，这在整个孟县可是出了名的传奇人物，这出名的原因嘛，有三个。

　　一是相貌，明明将近四十的女人了，却容貌艳丽，体态撩人，就连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也比不过，整个孟县也找不出这么漂亮的。
　　二是性格，花姐虽然长相极有女人味，可举止间泼辣利落，吵起架来言语像淬了毒的刀子一样，透着一股子蛮横的狠劲儿，所以这性格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三就是花姐年近四十，却还未婚，也不是没人提亲，只是花姐拿着棍子把人打跑了，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提了。

　　花姐本名叫什么，清明已经记不得了，大家也都是称呼花姐，按理说，清明也该跟着小辈们一起叫花姨，可清明小时候人多精，胆也大，整天跟在花姐后面敢漂亮姐姐漂亮姐姐的叫，哄得花姐眉开眼笑。

　　当时花姐说，清明，你得叫我花姨。

　　那时候才六岁的清明嘴跟摸了蜜一样甜说，不叫不叫，姐姐长得好看，跟花儿一样好看，叫姨就老了，您是姐姐，清明就叫花姐。

　　小孩子说话最是真诚，特别是说这话的孩子还长得眉目清秀，女人谁不欢喜别人夸自己漂亮呢，花姐当时捂着嘴高兴笑了老半天，最后应了清明那声花姐。

　　至此之后，小辈们敢直叫花姐的也就清明一人。

　　晚上 和六子关了店，两人就去花姐家吃完饭了。

　　一进门，两人就闻到饭菜的香味了，两个人饿的肚子咕咕直叫。

　　两个孩子一溜风的进来拿起了筷子，就要吃饭。花姐在厨房听到动静，看见两人动作，便出来呵斥。

　　“两个兔崽子，先洗手！”

　　看着站在厨房门口，一手拿着汤勺一手叉着腰，颇有些凶悍的花姐，两个人放下了筷子，悻悻的走到院子中洗手。

　　花姐做饭特有一手，清明小时候老黏着她，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时间长了，也有了感情，花姐也可怜这孩子，隔三差五的做些好吃的叫清明来吃。

　　清明这待遇，六子都羡慕的紧呢，六子家也穷，也吃不上什么好饭。说来，按亲戚关系，花姐还是六子姨妈呢，可花姐也没对六子说话软乎过。六子嘴馋，更怕他这泼辣姨妈，也只敢每次跟着清明过来蹭一顿。

　　饭桌上，六子头埋得低低的，也不说话，只顾着吃肉，好像八百年没吃过肉一样，花姐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却没说什么。

　　“清明，老乞丐来信了吗？”花姐这次叫清明来，主要是想问一下，老乞丐的情况。

　　老乞丐三年前说要出去看望一个什么朋友，大家也都没当回事儿，一个乞丐而已，能认识什么朋友，还是外省的，以为老乞丐出去一段时间看完朋友就会回来，谁知，这一出去，三年多了，也没见回来。

　　“没呢，这次有些迟，现在也没收到。”

　　清明手中夹筷子的手顿了顿，老乞丐虽然出走了三年，但是却每隔半年会捎封信带回来，可这次本该二月份就收到信的，现在马上就要步入四月了，信也一直没来。

　　“这老乞丐，也不说回来，往日还寄信，我们还能知道他活着，现在连信也不知道寄了。”

　　“花姐，我有些担心，你说老头子在外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清明其实心中有些不安，三年没看到人，只有信，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也只能从老头子信上寥寥几句话猜测。

　　“哼，他能有什么事，大半辈子都乞讨生活过来了，命硬着呢！”虽然花姐嘴上说话不在乎老乞丐安危，但清明知道，花姐是刀子嘴豆腐心，要不也不会开口问自己收到老头子信了没。

　　清明其实猜的也没错，花姐是挺担心老乞丐的，当年老乞丐一无所有，却依然收养了清明，并且视如己出，这么多年，花姐心中对老乞丐是有一份敬重的。

　　但老乞丐走的这些年，清明的病越来越严重，过两天就是清明月了，花姐心中有些焦虑。

　　“六子，吃完饭跟你哥回去，这几天都陪着你哥！”

　　“好的，花姨。”听到花姐的指示，六子夹菜的动作慢了些，边咀嚼边点头答应着。

　　“花姐，你整天操心这么多，会长白头发的。”

　　昨天刚听赵妈妈叮嘱，刚刚路上还又听刘妈妈梅姐念叨，现在又是花姐，清明觉得有些烦，但不得不承认心里挺温暖的。

　　“小兔崽子，你以为老娘愿意一个个操心你们！都是没良心，一个个都不省心。”

　　女人最不能讲道理，清明这一出口，就把花姐气着了，当下筷子也撂下了。女人都在乎容貌，更别说是漂亮的女人，更在意衰老问题。

　　一看花姐这架势，清明就后悔了，真是，自己嘴贱，说啥白头发。

　　“哎呦，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老让您费心，都是我的错。”清明赶紧道歉。

　　顺手拿起一杯刚沏玫瑰花茶，“花姐，喝杯玫瑰花茶，刚给您沏的，美容养颜呢，这可是我特意托人给您带的呢。”

　　木质的杯子里，几朵玫瑰干花在温水中漂浮着，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花姐其实也没有很生气，就是觉得这孩子对自己身体不上心。现在这孩子捧着玫瑰茶乖巧真诚的样子，花姐就是再大的气性，也都熄了。

　　“特意给我买的，那我得尝尝。”花姐从清明手中接过杯子。

　　清明知道，花姐这是没事了。

　　而一旁的六子瞪大了眼睛，傻傻的说道，“清明，这茶不是。。。”

　　清明手快，上去就一把捂住六子的嘴，趁花姐正在品茶，一把拽起六子就要走。

　　“花姐，我和六子吃完先走啦！”

　　六子还未成年，身高没清明高，力气也没清明大，挣脱不过，只得跟着清明走。

　　等花姐放下茶杯，两人都已经出了院子，没了影，花姐骂道，小兔崽子，跑的还挺快，都不知道陪姐说说话。

　　这时，墙外还传来已经走远的清明悠悠的回声。

　　“花姐，要睡美容觉啊~”

　　花姐“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小兔崽子，还算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