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重逢
      相熟钓友总是问我并肩钓鱼的女士是干什么的?我一律回答:老“白骨精”,其它就说不清楚了,实话 。
      话还得从去年夏天的一个周末说起。突然接到一个过目不忘的电话138****0001,接通后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过来:“你好!我是柳卫青”,彼此足足沉默了3秒钟,柳接着说:“十分钟后我到5711厂门口接你”,随后挂断了电话。我呆坐在椅子上,脑海里一个职装白领与一个豁牙、扎着两个刷子的小丫头形象交替涌现,我们是小学二年级的同桌,可仅仅一年,一个大山里军工子弟小学的同桌。三十多年都没见过面,就是春节时在父母家楼下碰见,多看了两眼也是因为她的气质不凡。岁月使那动荡年代的记忆变得十分模糊,如果不是她与柳叔叔同行时相遇,如果不是彼此的目光穿透尘封了三十多年的记忆,就是见一百次我也认不出她是柳卫青。“帕杰罗”滑到了脚边,她的招呼把我从回忆中拽了回来……
      在彼此“你好!”后,一句有事请你帮忙成了她的开场白。“请我帮忙!”,“别紧张,就是陪我买点渔具”,我更惊呆了,“快带路吧,勇救落水儿童的钓友同志!我只有40分钟时间”。车到本市最大渔具店门前,她把一叠钱递给了我,吩咐买一支渔竿作礼品,给她简单置一套钓具,并不下车。我以最快的速度花完了钱并向老板要了几张垂钓入门的光碟。她送我回办公室,彼此想说点什么,可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打开了车载音响,在“黄丝带挂满老橡树”的忧伤旋律中车到了办公楼门口,看得出她是鼓足勇气后才开口问我明天有没有空,我以为是喝茶续旧,忙说有空。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她要请一政府要员钓鱼,要远离市区环境好的天然水面,还要能钓住鱼,问我能不能领她们去。我心底有些失望,但还是爽快地告诉她明天4点在5711厂门口等我。这下该轮到她惊讶了,我告诉她喜欢钓鱼的人这个时间不算早。
      到办公室我就联系钓友,打了十几个电话才联系到大刘在一百多公里外的风景区垂钓,已钓了几十斤鳊鱼、大鲫。我求他给我打好窝明天早上让给我,大刘说:“你说胡话呢,我喂一晚上,明早让给你,你不发烧吧!”,在告诉他是请外地钓友,并将他眼馋已久,我珍藏了二十几年的两瓶杜康酒许给他后,他才吐口。
      一夜朦胧,时光倒流,梳不出八岁前的记忆,名字成了脑海中一个遥远的、亲切的、感慨的符号。黎明→5711厂门口→两辆“帕杰罗” →110公里路程→钓点。“帕杰罗”Ⅱ下来一个四十多岁气宇轩昂的男子和一个小“白骨精”。我叫他们三人先等一下,我背着两人的钓具下了陡坡,到了水边铧尖大刘等五人已在收拾东西,交割了两瓶酒后,我返回接那三人。好在老小“白骨精”都是运动装,旅游鞋,我背着气宇轩昂的钓具帮扶着柳卫青到了水边。
      铧尖正前5.4米手竿,2.5米水深,气宇轩昂露出了久别胜新婚的神情,柳卫青与杨雨(小白骨精)迎着朝阳舒肩展臂。我背着钓具想奔弯子另一头的铧尖,柳卫青也要去,我又背起她崭新的渔包,柳卫青背着钓箱不紧不慢地跟着。正安营扎寨,朝阳映红的水面上,气宇轩昂已把银光闪闪的鱼儿飞上了岸,引得杨雨高兴地向我们招手。我调好了漂,打好窝子,钩子上了颗粒,请柳卫青坐我的沙滩椅上用我的竿钓。半个小时后我才把全新的竿、线、漂调好,期间柳卫青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又开了“草鳊通杀”、“黄鲫”、“九一八”,分了两盆,并在鲫饵里滴了三滴“魔水”,和好后一团绿来一团黄,都分成两份。柳卫青闻了饵后,说绿的有青草的香气,黄的有奶油香气,都比她想象的要好得多。我抽了五六团大饵,她也在学,交代了要领后,她也只能保证误差在澡盆范围内,还缠了我一回线。
      我刚说咬了,柳卫青抓住竿猛地一挥,竿梢一弯紧接着刷的一声线都缠到了竿上,柳卫青很疑惑地看着我。我接过了她的竿交代了提竿要领,并给她看钩上的鱼唇。线可真难解啊,快收拾停当的时候,柳卫青“袁竹!袁竹!”地叫着,我回头一看,柳卫青双手端着竿,脸红红的,花枝乱颤。鱼在水里窜着,我叫她把竿挑起来到75度,握稳,一条一斤多的鳊鱼慢慢没了力道,最终被我抄了上来。
      柳的悟性不错,大概昨晚也看了入门光碟,到我撑伞的时候,已钓了两鳊一鲫。伞使我们坐近了许多,我又用酒米补了补窝子,不时上上一条。临近中午,柳从钓箱里拿出了几样精致真空包装卤品,几罐啤酒,“钓鱼如果不过夜我一般就只喝水”,柳认真地看了我一眼,提起东西走了。
      柳一走,我没了拘束,一马双枪,大鲫频飞。只见柳的竿缓缓一个黑漂,一提有挂底感,紧接着呼的一下竿被拉成了大弓,此鱼非草、鲤、鲢之类,冲力那叫一个稳狠,好似牵牛。我双手举竿于头顶,心中不停地祈祷那竿与线。几十个回合下来,胳膊麻的不行,气喘如牛,才见是一脸盆大小的鳊鱼。突然身后有人说:“让我试试”,柳卫青学着我也是一阵好溜,只到汗湿云鬓我才把那鱼抄上来。
      钓鱼时表总是走个飞快,杨雨打来电话说钓不动了,问三四十斤鱼怎么办,柳看着我,我摇头晃脑地说:“渔者在渔不在鱼”,绕口令一般。我把三两以下的鲫鱼,半斤多的鳊鱼都放了。柳卫青说:“留着以后钓么”,我说:“此时放了生,今生今世都别想再钓到它们”。到装鱼的时候,柳幽幽地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鳊鱼,恐怕要长十年”。我说:“其实这么大的鳊鱼已经不好吃了,拿回去不过是炫耀一下,你要愿意你就放了它吧”。柳小姑娘一般高兴,小心地用毛巾裹着把鳊鱼放生了,鱼扑棱一下就不见了,她又常常地出了一口气。
      杨雨已经向我们招手了,上车一会我就睡着了,多年养成的习惯,香香的一觉就到了5711厂门口。

      距离叫人轻松
      过后我们就再没联系过,就象两颗行星擦肩而过。我推测柳卫青应该是个工作压力很大的高管,这一点从她经常出长气就可以看出,我们应该不是一个阶层的人,这次垂钓会作为特例留在记忆中。
      为子、为父、为夫;为生计、为金钱、为做人,只有在垂钓中才能暂时忘却。当138****0001在星期六的11点打断你的垂钓时,你有一种被电击的感觉,又象打开了潘多拉,你想象不出有什么必要会把我们再次联系到一起。结果是一小时后,用钓友的摩托从高速口把“帕杰罗”引到了水边。
      我们再次并肩坐在了伞下,引得钓友频频侧目。我还是有点拘束,柳卫青很从容,期间只说了几句与钓鱼有关的话。三点多钟,柳又风一样的吹走了,在一句谢谢声中!
      当夜我失眠了,胡思乱想,直到天明才理出了三点:一是柳喜欢上了这项能让她轻松的户外运动——垂钓;二是一个没有完整时间的女人要到野外垂钓得下很大决心;三是我们既是彼此信任的人,又是有很大距离的人。我想柳一定在我之前想通了这些。
      后来,我花一个星期制作了一张本地垂钓路线图放在了鱼包里,在再一次引柳卫青到水边时送给了她。我已经没有了拘束,甚至还会对她垂钓中的错误调侃上两句,一年垂钓大约出行四十次左右,柳也就半路去上二三次,也谈不上添麻烦。
      九月的一个星期六,柳下午才来到我垂钓的团结水库,窝子我已喂了两天,柳伸到我的窝子里就连上大鲫,左一条右一条上疯了,高兴的她竟然笑出了声。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当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一条一斤多的大鲫拖上岸时终于发现天有点晚了,急急地收好了东西,发动着车却不走。我走过去问车是否有问题,她没有回答,可眼睛却暴露了心底,我请她把我捎到镇上买水,她问回来咋办,我说坐三轮。车在夕阳的余辉里,在崎岖的山路上开得很跳,当天有些朦胧时车终于到了镇上。我们一起下了车,买完水租了三轮,她发动着车后说了句:“我很轻松”,答曰:“距离让人轻松,走好!”

      突变
      当你习惯了莫名心动,一切又好似从未发生,熟知钓友问过两次,我不知作何回答,只能尴尬地笑,越发让他们觉得有故事。一年,两年,柳卫青就像消失了一般,再无音信。柳伯伯、柳伯母也投了儿子去多伦多养老。期间,曾试图拨柳的电话约她钓鱼,但终下不了决心。鱼还继续钓着,缺了点什么呢?细想又什么都不缺,第三年一切就逐渐淡忘了。
      时间一晃进入2009年,立春、雨水、惊蛰,蛰伏了一个冬季的钓瘾随着万物复苏也愈发强烈,小金库已攒了五千元钱,今年可以组团去两次丹江水库,装备也没啥添的,晚上几乎隔三差五就要整理渔具,“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
      三月底的一个周末,下午到办公室泡了一壶茶,打开电脑看看有无待办业务,平安无事。老总说过,你那差不多就行,不敢太忙,也是,法律顾问忙得不可开交,确实不是好事。突然,桌上的电话响了,来电显示门卫打来的,我懒洋洋拿起电话,门卫师傅说一位姓柳的小姑娘找袁叔叔,奇了怪了,让她上来。
      我起身到门内恭迎,心想门卫又和我开玩笑,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小姑娘。门被有礼貌地敲响,我搭了个请后,门被缓缓推开,我一下就愣在那了,一位身材高挑穿着红色校服的小姑娘酷似柳卫青!小姑娘也在看我的胸牌,我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和蔼地对小姑娘说:“我是袁竹,你是柳卫青的姑娘么?”小姑娘哭了,哭得我呆若木鸡,哭得我不知所措,小姑娘哭着说:“我妈妈被抓起来了,她叫我来找你”,我彻底蒙圈了,柳卫青是干什么的?为啥会被抓起来?小姑娘他爸呢?我首先冷静下来,给柳姑娘让座、倒茶、拿纸巾,等她略微平静下来后,问她啥时候的事,谁带走的你妈?柳姑娘说是昨天傍晚的事,警察带走的,我问是蓝警服么?她说好像不是,我问了她妈妈的工作单位、家庭住址等必要的信息,然后去别的办公室打电话。
      很快通过JCY的调研员(渔友)弄清了柳卫青被JCY带走配合调查,调研员警告我不要插手此事,我说柳卫青国内唯一的亲人,她上高三的姑娘委托我做代理律师,我要和委托人见面。调研员恨恨地叫我明天九时去他办公室找他。
      我扫描了柳姑娘的身份证,填好了格式委托书,让她签名按红手印,柳姑娘很严肃地签了名、按了手印。
      我叫车送柳姑娘回本市最好的高中,她是住校生,今年参加高考,路上当着外人我也不便问什么。到校门口彼此留了电话,我拿出我的渔资卡给她,告诉她这事我会尽最大努力,你要做的就是尽量少分心,考出好成绩。
      第二天,调研员办公室,落座后调研员铁青着脸说:“行贿案,水很深,星期一移交外地JCY”,我说:“谢谢你们对我委托人的保护!”“不客气!20分钟,全程监控”。
      郊区酒店,一楼套间,全套软包,柳卫青失神地坐着,我开门见山地说:“柳卫青,你姑娘聘请我为你的代理律师,这是律师证,你同意的话,请在委托书上签字,”她拿过我递过去的文件夹和笔,工工整整签了名。我面无表情地说:“核实一下信息”,就职公司、职务、年龄等等,我问一句,柳点一下头,问完后我站起来说:“作为职业经理人,你应该了解法律,请配合JCY工作!你姑娘情绪稳定,我会照顾好她,请不必担心。”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总共见面不到十分钟。
      到了酒店外背静处,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依稀往事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柳姑娘给我发短信报喜,他妈妈回家了,她90%发挥,我道了贺,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三个月的钓鱼黄金时光过去了,当夜我骑车到护城河夜钓,一无所获。酷暑难耐,一步都不想走出空调房,挨到立秋后,总算不那么蒸人了。这天下午,在办公室品茶打发时光,随着敲门声,柳姑娘轻盈地走进了办公室。我给她沏了一杯毛尖,坐稳后柳姑娘难为情地说:“袁叔叔,早该来谢你,可我妈死活不来,电话也不打”,我笑了,那一篇翻过去了,来了说啥,彼此尴尬,大人的事你不懂,说说你。柳姑娘好像卸下了千斤债,告诉我被清华录取,但是她舅给她办好了多伦多大学留学,我道了个大贺,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温润的黄蜡石挂件小猴子送给柳姑娘,我坦言,石头是自己捡的,自己揣摩的唐风雕工,留个纪念。柳姑娘起身道谢,并拿出我那张渔资卡红着脸说:“还是五千,我妈一分也不让我多存”,我笑着接过,把小姑娘送到楼梯处道别。
      这一篇彻底翻过去了,心中很坦然但也些许失望。处暑、白露、秋分、寒露,恶钓了两个月鱼,远征丹江口鱼排两次,翘嘴、红梢收获颇丰。来年,企业效益大好,工资涨了一大截,两个助手基本都能独挡一面,3000万以下合同法律风险评估、一般经济纠纷案件我都不再参与。还是国企好啊!要是民营企业,我就该下课了。这一年,从清明一直钓到秋分,几乎双休日都出动,人黑瘦结实,再也没想过能和白领女士一起垂钓的事,或许柳已经去了多伦多了。
      秋老虎果然名不虚传,进入秋分白天还是比较热,夜晚倒是清凉出鱼,周六下午17时,一行五人到了团结水库。嘿!钓鱼的人还真不少,五人分散打探鱼情,准备接钓位。我看到远远一顶绿伞下,一位带棒球帽的背影似乎是女性,旁边停了一辆小巧的黑色吉姆尼越野车。我向那女性走去,越走心跳得越快,走到大约五米处,钓箱上的人扭头站起,我愣了一下,快步上前击掌,“出师了,钓鱼也不跟我联系”,柳卫青笑得很灿烂、很放松,“五年来头一次钓鱼”,“我还以为你已经去了加拿大了”,“哪能,走了还不跟你打个招呼”。一行看我碰到了熟人,都走了过来,其实都见过面,只是没做过介绍,我一一介绍,我的小学同学柳卫青,一一握手。
      一行分散找了钓位,我把东西拿到柳的旁边,并不着急支摊,柳疑惑地看着我,“你咋不钓呢”?“等着接你位”,“见着师傅就不走了”,“啊!后半夜很冷,你带厚衣服和帐篷了么?”“没有”。我还能说啥,支帐篷、埋锅造饭,抽空调漂、打窝子,“你钓的鱼多不?”柳卫青笑着说:“买二斤豆腐够熬一锅汤”,我还真提起护子看了看,三尾小鲫鱼。
      天很快擦黑了,一行加柳卫青六人团坐吃饭、喝酒,有女士在场,一行都放不太开,很快喝完吃完都去钓鱼去了。我收拾完残局,拧亮电子漂开始钓鱼,两人自然从柳姑娘开始聊起,又聊到了柳伯父、柳伯母,然后就不知道聊啥了。我适时离座,去帐篷里取出冲锋衣拿给柳卫青,大背包里取出八个小虾笼,把刚才收集到塑料袋的,啃得不很净的骨头装入,下在了钓点附近。
      忙完这一切,柳也未上一条鱼,我加快频率抽了十多分钟窝,还是没口,我请柳卫青跟我钓一个窝,自然就坐得近了,我把柳收起来的大遮阳伞重新撑起,柳笑着打趣我搞什么鬼情调,我绷着脸说:“十点以后露水就重了,你看看周边,都撑伞了”。
      树梢上挂着弯弯的月牙,满天繁星,清爽的空气是市区没有的,秋虫鸣叫更衬托出这个山中水库的幽静。我缓缓地开口说:“还记得你家啥时从汉中5711厂调迁走的么?”柳卫青边穿冲锋衣边说:“好像是我们要上三年级前的寒假(那时春季招生)”,我抬头对着月亮说:“大人们道别时,咱们抱着哭,”沉默了似乎很久,柳卫青长叹一声说:“三十六七年了,当时跟亲姊妹一样。”
      二人在这空寂的夜晚,努力回忆久远的,汉中大山里三线厂的童年时光,两个自打记事就是邻居,小学二年级做了一年同桌的往事太过久远,模模糊糊的一些片段终凑不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我提议一起去收虾笼,回忆暂停。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鱼没钓到,虾倒有丰收的兆头,随着第一个虾笼出水,那种轻微的噼啪声,在这寂静的秋夜仿佛美妙的天籁。两支头灯凑在一起,我从虾笼中往外掏虾,柳卫青端着帆布水桶接着,不时还小声惊呼:“这只大!这只大!”收完八个虾笼回来,柳卫青有些兴奋,看着一个桶底的草虾,一会告诉我虾眼反荧光,一会又要我给桶里多加点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我继续加快频率抽窝子,柳卫青收了鱼竿坐近专心看我钓鱼,看着看着,她突然说:“袁竹!在汉中,我爸好像领咱俩捞过虾,不是你这种尼龙笼子,是那种白纱布的”,我扭头看着她那期盼的表情,笑着摇头说:“记不住了,你家调迁走后,我家在那又住了三年,就搬到镇子边上生活区了。我们住的是那种石头砌的,油毡顶平房,咱两家隔壁,你妈我妈都是厂医院的,那一片住的都是医院职工”。停了一会,我继续说:“这事你一定记得,那时晚上大人们经常政治学习,孩子们只能留在家里,你我都有一个三岁左右的弟弟,或在你家、或在我家等大人们回来,那一年我俩都八岁”。柳卫青若有所思地说:“有这事”,我继续说:“在家领弟弟们玩最怕停电,可那时偏偏经常停电,我爸每次走时都把火柴揣进我兜里,告诉我大人走就插门,谁叫也不开。有一次,我正给弟弟们讲狼外婆的故事,突然就停电了,我拿出火柴怎么也划不着,弟弟们就哭了,后来我到外屋煤炉子上,夹出蜂窝煤,用报纸引燃火柴点亮了煤油灯。”柳卫青接着我的话说:“弟弟们说困一下就睡着了,刚把这个抱到床上拖鞋、脱衣服,那个也睡着了。他俩睡着后,咱俩就看画书、讲理想,你说长大后要当解放军,我说要当老师,说着说着我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好像你一次也没睡,都是你给大人们开门”。我说:“其实我也困得不行,只是我爸说,四个人,你是哥哥,小男子汉,一定要带好弟弟妹妹,不许睡觉!”我眼睛有些潮湿,心中感慨,老天真是残忍,两个热热乎乎的孩子,刹那间天各一方,再无音讯,当彼此忘得干干净净时,又回到了一个城市。童年是美好的,现实是苦涩的。不想了,收虾去。

      泪流满面
      这一次虾比上次还多,有一只竟然有三寸多长,挺着钳子甚是威风凛凛。我突然又想起了一件往事,就对柳卫青说:“咱俩一座,那是我努力的结果,”柳卫青说:“不是按大小个么?”是!二年级报到的头一天,老师拿着花名册点名,点完名让男女生按高矮顺序各排一列纵队,老师站在门口,男女学生一对一对牵着手走进教室,按老师指定的位置做好。我算了前面的人数,你应该和我前面的男生一座,我和一位鼻子啷淌的女生一座,于是我对前面那男生说:“你好像比我高呀?”那男生说:“我也觉得我比你高”,我们背靠背比个子,本来就差不多,他挺挺胸,我塌塌腰,旁边人都说他高,他骄傲地站到了我后面,轮到我们,我就牵着你手进去了。柳卫青惊呼:“没看出来啊,你小时候那么多鬼心眼!”我得意地笑了。
      收完虾,我继续钓鱼,柳卫青不知去车上拿什么东西。她回来时,我正在遛鱼,她拿着抄网帮我把一条斤八子的鲫鱼抄了上来,她让我拿鱼护,我摘下鱼就丢她鱼护里了。窝子发了,漂一阴,抖手就中鱼,清一色大鲫鱼,上了五六条,我让柳卫青来钓,我去帐篷里拿军用睡袋穿上,柳卫青也钓了两条,看着我穿着绿色军用睡袋,迈着金莲小步的样子,她站起来笑,蹲下笑,捂着嘴笑,笑够了,她要去收虾,我要和她一起,她说:“你这个样子怎么收虾,安心钓鱼吧!”我说:“抓虾时一定要轻,越轻越好,不然虾枪扎手”,她拎着帆布桶去收虾了,我继续钓鱼。
      随着一声“哎哟!”我扭头用头灯照去,只见柳卫青坐在地上,我赶紧脱下睡袋,快步赶过去。柳坐在地下,捂着脚脖子痛苦地吸气,我搬来钓凳扶她坐下,然后给她解旅游鞋带,鞋脱下来后,脚脖子已经肿了,我轻轻一活动她脚脖子,她立刻低声惨叫,看来不去医院是不成了。我飞快地收拾完柳卫青的所有东西装到车上(包括那半小桶草虾),然后把柳卫青架到车上,最后给一行钓友中最年轻的周小青打通电话,简要说了情况,让他明天把我所有装备带回。发动着车,山路上我尽量开的平稳,上了水泥路,立刻加到120迈,吉姆尼风驰电掣般刮回市里。进市后,我稍微减了车速,问柳卫青去哪家医院,柳说了医院名,我看看了表,凌晨一点半,十几分钟就开到了医院。
      停好车后,我把柳卫青抱了下来,用后背撞上车门,把她抱到急诊门口的椅子上,然后礼貌地敲急诊大夫的门,一位30岁左右的男大夫很快开门出来,询问→开单→交费→拍片,好在有轮椅,没有显得那么狼狈。片子出来后,透视大夫说骨头没事,软组织扭伤,回来给急诊大夫,急诊大夫看了片子后,微笑着说:“没事,静养一周就能下地,一个月后日常生活就没问题了”,给开了一些跌打损伤的药,还有一盒止痛的。我用轮椅把她推到车前,掺上车后回去还了轮椅。拐回来,我坐上车问她:“送你回家方便么?”柳卫青说:“只要你方便我就方便”,我下车,柳卫青惊呆了!我快速到后备箱拿了一瓶纯净水,上车后拧开车灯,把纯净水和止痛片递给了她,她会心地笑了,吃完药告诉我去她家的路线,不到五分钟,车直接开到了她的地下车位。
      凌晨的地下车库宁静、昏暗,只有探头眨着眼睛,我抱起柳卫青看了看探头,快步向电梯走去,柳一只胳膊自然地搂住了我的脖子,另一只手操作电梯,到九楼后,拿钥匙开了901房门,我抱着她摸黑跨进门内一步,柳卫青挣着身子啪嗒一声开了灯,一片雪亮,晃得人眼一时不适应,少顷,我走近长沙发把她放下。柳卫青长出了一口气,我返回地下室把虾桶、药、她的一只鞋拿好,锁了车门再次返回她家。
      坐在柳卫青身边有一些拘谨和不安,开口问她还有啥要做的?我想走了,她缓慢地说:“这时走,你就回办公室吧,哎!我这人有个多年的毛病,不 洗澡睡不着觉,等我洗完澡再走好么?”。我在她指挥下,找换洗衣服,在宽大的浴室里准备了高凳,调解好淋雨喷头高度和水温,帮她脱了外套,换上拖鞋,掺到了浴室高凳上坐下。趁着柳卫青洗澡,我到另一卫生间洗了脸,然后回到客厅沙发上等。女人洗澡总是很慢,况且是受了伤行动不便的女人,我甚至是打了个盹,听到柳卫青在叫我。走进浴室,柳卫青披散着头发,穿着睡衣睡裤坐在高凳上,我把她掺回沙发,看了看表,凌晨四点半了,好人做到底,找到吹风机给她吹头。手指轻柔地在她秀发里穿行,顺带轻轻按摩着头皮,完全是半专业水准,期间柳卫青一直闭着眼,吹到大半干我就停了,当我把秀发拢到她脑后时,她已泪流满面……
      我快步去了厨房,强忍眼泪,动手做了一碗鸡蛋挂面端过来,柳已恢复了常态,我拿小凳坐在她对面,用药酒给她轻抚高肿的脚踝,大致是止痛药发挥了作用,她只是眉头轻皱了几下。吃完面,我把她掺到床上,盖好被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柿叶红了
      到办公室后,天已蒙蒙亮,我毫无睡意,痴痴地回味昨晚发生的一切,感觉有些反常,可又一时又想不到反常在哪。吃了些办公室存的点心,沏了壶正山小种,开始品茶。第一杯有股烂红薯味,漱了口,第二杯薯香弥漫,喝到回甘的第三杯,突然意识到柳卫青要走了,要去多伦多和父母、女儿团聚去了,心了马上觉得空荡荡的。发了一会呆,默默地流泪,躺倒长沙发上线毯蒙面,不知不觉进了梦乡。
      一觉醒来已经下午2点了,头微微作痛,洗了脸就给柳卫青打电话,这是重逢六年来我第一次给她打电话。电话铃响了一会才接通,柳卫青先问了好,告诉我正和杨雨在吃虾,我说吃虾要喝红酒才好,杨雨在电话边说:“正喝着呢,袁哥你也过来吧”,我笑着说:“不过去了,你们喝好,再见!”柳卫青说:“谢谢你的挂念!”我下楼简单吃了点东西,回到办公室就考虑分别送柳卫青点什么,独一无二的,浸透着我的智慧和心血的东西,我毫不犹豫拿出我这么多年捡到的最好的黄蜡石,明黄、温润、剔透,本来是可以雕个把件的,这回雕俩挂件,就雕我俩的属相——小龙。
      半个多月,我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到这俩雕件上了,构思,切割、画样、雕刻、抛光,几乎夜以继日,最后两件几乎一模一样的唐风小龙完成了。我几乎爱不释手,在办公室天天戴着白线手套把玩,这个贴心戴着的属相挂件送给柳卫青我比较满意。
      这一阵搏命需要放松,周末带最简单的装备,骑山地车去团结水库独自钓鱼。二个多小时的骑行出了一身透汗,快十点到了团结水库,竟然没有一位钓鱼的,调漂、打两个酒米轻窝,起身在水库边散步。天高云淡,满山的金黄点缀着朵朵红柿树,让人心旷神怡,不时刮起的瑟瑟秋风提醒你冬天不远了。我估计柳卫青养好伤处理完一切,大概会在圣诞节前动身,还有两个月时间,合适的机会请她喝个咖啡。
      有一搭没一搭地钓鱼,口很稀,也很轻,不过都是三两以上的大鲫鱼。中午,吃了点东西,在草地上打了个盹,醒来后继续钓鱼,计划钓到三点半收杆,天黑前赶回家。看看表快两点了,也不咬钩,就拿了个布袋去采野菊花,此物晒干后泡水喝下火。
      采着羊肠路边的野菊,一朵一朵很小,很费事。不知不觉就走出去二三百米,直腰靠在树上休息,准备再一路采回去也就差不多了。突然,有汽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惊诧这个时间还会有来钓鱼的,渐渐近了,赫然就是一辆黑色吉姆尼越野车,我一阵眩晕,腿有些发软,心咚咚咚地发慌。柳卫青下车后四外张望,然后盯着山地车、鱼竿看了一会,旋即上车。我掏出电话立刻拨了过去,车刚一启动又停下了,我压低声音向她问好,她问我在哪?我说在你家小区门口,想请你在附近喝杯咖啡,她沉默了两秒说:“这会我开车到团结水库看红叶了”,我说:“不对吧!看红叶下车不到一分钟就走?”她开门下车四处张望,我大笑着从树后走出。到跟前柳卫青就擂了我一粉拳,“没正形!你怎么会在这?”“我来采路边的野花”,柳卫青举粉拳又要打,我把布袋张开口伸到她面前,一袋金黄的野菊散着阵阵幽香,柳卫青深深吸了一口,然后陪我去收拾渔具。
      我把山地车绑在了吉姆尼车顶行李架上,柳卫青要休息一下,我来开车。车载音响飘出了《黄丝带挂满老橡树》萨克斯独奏,柳卫青闭着眼睛,没人愿意提起离别的事,不过这一刻似乎越来越近。车要进市,我缓慢地将车停在了路边,柳卫青睁开眼平静地说:“袁竹!我要走了,明天下午北京的飞机,今天是跟你道别的,最后还要麻烦你点事,去我家小酌一杯吧!”我缓缓地说:“猜你年底才会走的,谁知明天就走,父母、姑娘、弟弟都在那,早点去好!”我坚持要骑车把东西送回办公室,然后打车去她家。

      难舍难离
      到办公室后,我平复了一下情绪,把那对生肖挂件戴好,打车去了柳卫青家。柳卫青开门时看着我捧着的花束笑得很灿烂,围着围裙一副邻家主妇打扮,家里都归拢的差不多了,一种要搬家的状态。我们站在厨房门口,一股浓浓的砂锅煨藕香气弥漫了整个空间,我开口说:“有啥要我办的事现在就说,不然一会喝了酒后,我怕忘了”,柳卫青说:“走得匆忙,一些琐事只有麻烦你了,房子替我卖了,家里的一些私人物品你看着处理,车送给你,所有手续、委托都在客厅桌子上的文件袋里,你先看看完备不?”,我说:“这可不是琐事啊!你得付佣金”,柳说:“没一点问题,你要需要,全留下都行,我可不是玩笑”。我笑着去客厅看手续,马上进入了工作状态。
      柳卫青把菜摆好,我也看完了所有手续,到底是职业经理人,手续非常完备。柳卫青拿来了“拉菲”和高脚杯,我们对面坐下,要开瓶时我才发现,拉菲是90年的典藏款,价格应该在大几千,我说:“换一瓶吧!”柳卫青说:“酒、字画、几件艺术品明天你都拿走,这瓶最好的我们今天喝了,我要有82款的,今天就喝82款的,可惜没有”,喝吧!主人盛情。柳卫青关了客厅大灯,空调定到了24度,《黄丝带挂满老橡树》调到低音,一下一股温馨而略带忧伤的气氛弥漫开来。
      碰了一杯送上祝福后,我们就随意自斟自饮,柳卫青也开始了回忆。离开5711厂,嘎斯车把我家送到了火车站,我没有坐火车的新鲜劲,闷闷不乐,后来就趴在我妈腿上似睡非睡,火车走走停停,老是钻山洞,迷迷糊糊听我妈和我爸说:“这俩孩子,自打记事就在一起,好得和亲姊妹一样,这猛一分开,得适应几天”,我爸说:“袁竹这孩子懂事、善良,我也很喜欢他”。下了火车坐汽车,后来到了甘肃金昌的大山里,条件比汉中还苦,头半年经常想起你,后来就想得少了,上初中后几乎就彻底淡忘了。我们又碰了一杯,“为淡忘干杯!”柳卫青接着说:“初中毕业我成绩在子弟学校拔尖,我爸托关系把我送到金昌上高中,我不到16岁就独立生活了”,高中毕业,我考上上海一所大学,86年毕业留在了上海。
      我们又为留在上海干了一杯!89年底,我嫁人了,他高我一届,毕业留校,91年有了柳柳,92年他去美国留学,94年我们就离了,95年我一个人带柳柳在上海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就回到了父母身边。柳卫青平静地像说别人的事,我静静听着,不插一言。到这个城市,我从置业公司文员做起,六年后做到了公司副总,后来换到一家全国知名置业公司在本地的分公司,做了总经理。停了一会,柳卫青笑着说:“我们的缘分大概在9岁前用尽了,同在一个城市,应该在我父母家院里碰到过许多次,可直到陪我父亲散步时,我们才认出来”。我把最后的酒斟到杯子里,酒福给了柳卫青,感慨地说:“这几年我们也没见几次面,刻意保持着距离,恐怕庸俗了我们儿时纯真的友谊,才敞开心扉,你就要走了,这一走,基本就算诀别了!”“看你说的,现在可不是那个时代了,我们每周通一次电话多简单啊!”我接着说:“孩子都大了,你也半退休了,有些事不能光等缘份”,柳卫青沉默了,似乎说到了她最不愿提及的话题,我端起酒杯,再次送上祝愿,然后说:“你坐着别动,我收拾完就过来”,柳卫青也没客气。
      收拾完后,我打开客厅大灯,柳卫青有些微微酒意,脸红扑扑的透着雍散,哪有一点白领女士的冷艳,我拿出手机给她拍了一张,请她站起又拍了一张,最后把手机固定好,并肩拍了一张。我问柳卫青明天几点的高铁,她说:“你别送了,让我静静地走吧!”
      我告辞,柳卫青起身相送,走到门口,我转过身四目相对,双方目光里都透出难舍难离,这时我说出一句随心不过脑的话:“不能不走么?”柳卫青眼圈红着说:“你就是娶我,我也得走,我不能伤害别人”,我眼泪一下就下来了,紧紧把柳卫青拥到了怀里,柳哭得没有节制,身体不停地颤抖,好像压抑了很多年的委屈,我的泪水也像断了线的珍珠,我抚摸着她的秀发,真想地老天荒!
      时间能解决一切,哭得差不多了,我们放开了对方,用衣袖擦拭着泪痕,柳卫青说:“多少年了,就想这么痛痛快快哭一场,谢谢你让我在你怀里哭了这么一场,这会心里畅快多了”。拥抱时我感到胸口硌得慌,就想起两件几乎一样的黄蜡石小龙,摘下一件挂在了柳卫青胸前,另一件递到她手里,柳卫青欣喜地端详着,然后挂在了我胸前,我说:“留个纪念保平安吧!下次见面我可是认物不认人”,柳卫青说:“我会一直带着它,永远!”我说了一句:“这是我们下辈子的信物!”就毅然开门走了。

      后记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首先把柳卫青家里的字画、古董、酒、渔具等运到了我办公室,然后联系一个热心公益的朋友,开了一辆箱货,把被褥、衣服、厨具、小家具等一股脑拉到山区这哥们对口救助的农户家,细节不表。我找了两个家政彻彻底底做了次保洁,然后把房子挂到了本地门户网站二手房板块,房子按业内人士估价九折90万,装修、家俱、电器15万,一共105万。字画、古董开车拉到了省文博院一个老同学(管后勤的)家里,他找专家估价后,都卖给了爱好者,出乎意料竟然卖了60万,同学还说我太着急,慢慢卖,能卖70~80万,我给老同学2万,让他请专家喝茶,好说歹说老同学只收了2千。房子最后净卖了100万,车卖了8万。
      我做了详细的清单,发给了柳卫青,钱也划到了她卡里,柳卫青先致了谢,然后说我太见外了,说好车送你钓鱼的,其实就是给你买的,我说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车太小了,只适合二人钓鱼,我们五个人一起钓十多年了,我也不好意思退队,再说咱俩的友情还需要这么?柳卫青这才无话。
      一晃快七年了,我们不固定地通电话,只是时差12个小时,一般是上午十时通话,说些什么已不重要。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