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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色与拉小提琴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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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刚搬进一个靠河的二手住所,住所是间二层的小房子,配备即将破散的木头家具,阁楼里还有架老旧的棕色三角钢琴。我花了二十万买下这间小房子,它这么便宜的原因令人在搬进去之前都得好好考虑一番。
这是间闹鬼的房子。
我实在是手头紧,公司把我调配到这个乡下的小地方,没考虑很多,一听说河畔有这么便宜的房子便喜滋滋地买了下来。我是很怕鬼的,在住下几天后才意识到这一点,然而生米已经成熟饭,再反悔已经来不及。
我就这样硬着头皮住在了鬼屋。
鬼屋却令我失望了。
第一周没有动静,第二周也没有动静。每天下班回家,我竭尽一切想象力迎接可能即将面对的恐怖事件,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偏僻地方没什么人,一到周末,河边的日子安稳得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一样。我很享受这样的氛围,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一天半夜,我被一阵悦耳的琴声吵醒。
不是楼上的钢琴,而是窗外的小提琴声音,悠扬,悲伤。我走到窗子边拉开窗帘,半天看见了一个男人的影子,站在河边梧桐树下,身姿优雅地拉着不知名的小提琴曲子,曲调很奇特,奇特又悲伤到了极致。我被这声音感染,站在窗子旁听到天亮。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窗子旁,男人已经不见,金黄色的秋日阳光洒在我的脸庞,我发呆了好久才站起身来,夜半听到的曲子,我竟已全部忘光。
第二天晚上,我没有按时睡觉,而是等在窗子旁,准时候着悠扬的琴声。
那琴声果真又来与我会面,我盯着梧桐树下,琴声先起,果然还是那支极致悲伤又不会结束的曲子,我眨了眨眼睛,只见一个淡淡的灰色影子出现在树下,影子颜色渐渐加深,男人依旧看不清面孔,身子随着琴声轻轻摇晃。
第二天早上,我又忘记了曲子的模样。以后的每一个夜晚,我都会在琴声中睡去,第二天早上几乎忘记一切。
我越发感到事情的诡异。
想起房子原主人告诫我夜晚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离开房门,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去试探一番。
第一次,我不敢离得太近,只是靠在房门口,远远盯着河边的梧桐老树。然而什么用也没有。
第二次我来到河对岸,换一个角度试图看清男人的脸,然而什么突破也没有。
第三次,我来到梧桐树下。
悠扬的琴声又响起了,却不见男人的到来。悲伤的琴声缭绕在我周围,却不见拉琴的人。脊背一阵寒凉,我突然惊恐地意识到,琴声似乎来自我的房子。
我小心翼翼,一步一步靠近我的房子,每一步走近,琴声就更响一分。
我的脚步僵硬停不下来,尽管我想停下来,双腿就是不听使唤。
我被琴声指引来到阁楼,门关着。我把双手贴在门上,听琴的声音是从钢琴的位置传过来的。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阁楼的门。
琴声戛然而止。
我颤颤巍巍挪开钢琴,除了一幅画什么也没有找到。
画里画着一个英俊的男人,熟悉的河,熟悉的梧桐树,男人在画里忧郁地拉着小提琴。
我拿着画找到房子的原主人,询问他是否知道画的故事。原主人说,这副画的历史和房子一样悠久,房子的历史和小镇一样悠久,大约三百年左右。
说完,原房主定定地看着我,许久,对我说道:“你大约不知道,附近的居民都说自从你住下,你的房子每个夜晚都传出小提琴的声音。”
我询问是不是房子旁边的树下,原房主却摇头。
“开始我也以为是那梧桐树下的琴声,可我错了。”房主打了个寒噤,“是阁楼……全都是阁楼。”
那天晚上我没睡好,一改之前的大胆行为,躲在卧室里蒙着被子,企图把来自楼上的声音挡在鼓膜之外。第二天一早,我揣着画来到小镇上唯一的房产中介,准备卖掉这栋房子。登记过后我松了一大口气,尽管我知道大约不会有人买下这栋房子。接下来,我揣着画四处寻找历史悠久的画廊,试图找到更多与画有关的信息。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傍晚我接到了房产中介打来的电话,我惊讶于竟有人这么快肯接手鬼屋。买下房子的人如约来到我的家楼下,是个老头,坐着轮椅,看上去几乎有四百岁了,但双目炯炯有神。
“小姑娘,我直接跟你说吧,我不要房子,只要画。”老人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道。
“爷爷,能否给我讲一讲这幅画的故事?”
令我惊讶的是,老人很爽快地答应了。
“当然可以。这幅画在三百年前地当地很有名……画的是一位公子,爱上了王宫里的女孩,女孩也深深爱着这位英俊的公子。女孩向国王提出想和公子结为伴侣的请求,国王欣然答应。婚礼前一个月,公子接到远在敌国战场的父亲的要求,于是离开家乡远赴战场。姑娘很担心,但公子平安无事地踏上了回乡的船。船上有位著名的画师,为公子画下了这幅画像。谁料到,在画完画当晚,公子在船上自杀了。”
“为何自杀?”我急切地追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姑娘要是不介意,画我就拿走了。”老人说罢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接过我呆站着的我手中的画,摇着轮椅离开了。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白天的老人来到我床前,为我画了一幅画,与白天不同的是他很健壮,可以走路。老人画完画,一步一步离开了我的房子,回到自己的住处,翻开陈旧的画夹,一页一页,都是忧郁的人像,画里的人眼睛是有神采的,嘴巴是会动的,我看到拉小提琴的男子,最后,我看到了我自己。
我于梦中惊醒,耳畔又响起了忧郁的小提琴。我如痴如醉,梦游般半睁着眼睛走上阁楼,推开门看到阁楼里立着一男子,深棕色头发,身姿挺拔,背对着我。
男子深情地抚摸着手里一张没有脸的女人画像,喃喃道:“妮娜……”
我流下一滴热泪,男子感受到我的存在,回头看着呆呆站着的我。
月光在他身周映出淡淡的银色光辉,他的脸在月光映照下线条柔和无比,又苍白得不真实。
他的脸上带有困惑的表情。“你知道我的妮娜在哪里吗?”
我摇摇头。男子继续抚摸着画像。
“你为什么不活着回去见她?”
“我跟她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善良的姑娘,如果有人要给你画像,千万不要答应。”
我再次于梦中惊醒。刺眼的阳光与梦中的阴暗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今天是周末。
我再次拨通老人的电话。
“爷爷,为我画张画吧。”
我推开老人的门,是间老旧的小木屋,很有上个世纪的味道。推开门的一瞬间,我被满屋子的画惊到了。
全都是女人的脸,墙上,桌子上,卫生间,卧室里。我仿佛明白了什么,坐到椅子上安静地看老人颤抖的手拿起画笔。
“爷爷……”
我顿了顿,说道:“我好像爱上了一个人。”
老人没有停顿,我继续说道:“可他已经死了。”
老人拿画笔的手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吭声。
老人的笔越动越快,我的意识逐渐模糊,眼前一片片地黑了下去。与这个世界临别的最后一刹,我看见拉小提琴的男子从天上的阶梯一步步走下来,走向我,对我伸出了手。这一次,他的面孔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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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放下画笔,从柜子里拿出一把钥匙,不灵便的腿脚一点一点挪到床边,从床下拉出了一个箱子。
箱子被一层一层打开,最里面的一层放了两张画,一张男人的画,一张没有脸的女人的画。老人取出那张刚刚完成的画——原来他只画了五官——并拿那张画与没有脸的女人的画比对着,然后摇了摇头。他把女人的五官挂了起来,挂在别的女人五官之中,新画的画瞬间被千万张各种各样的五官淹没。
鬼屋又死人了。死的是一个年轻女性,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一个星期。女人的死因不明,但被割去了面孔。看着她的遗容,总觉得她在幸福地微笑。房产中介的人说,死亡那天她来过这里,试图卖掉鬼屋,但一直没有人来买。
“等等,”中介先生惊奇地喊道,“这个号码原来不在这里……”
他仔细回忆着:“女士死亡当天明明没有人打来电话。”
只见号码登记簿上用红色的笔写了一串数字,很显然,并不是中介先生写上去的。
那么是谁写的?
警方试图拨打这串数字,但每次都播到了殡仪馆。最后这件事情被当成恶作剧处理。
中介先生的妻子感觉不对劲,说看着数字眼熟,坚持研究那串数字长达两星期,翻看了很多资料,最终根据小镇街道的邮编和房屋的楼号得到一个地址。顺着地址找过去,是一间五十多年来一直无人居住的木屋,屋子里画满了女人的五官。其中有一张画还很新,这一点吸引了她。
那张很新的画上的面孔似乎很幸福,但眼底依旧夹杂着一丝怀疑与惊恐。她满屋翻找,最终在床下看见一个层层上锁的盒子和一把小提琴。中介先生的妻子把盒子和小提琴带了回去,放在家里的阁楼上留作纪念。
当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和一个美丽动人的姑娘,手拉着手笑得很开心。公子拉着小提琴,姑娘托着腮,满面藏不住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琴声一直持续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