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and Me》伊人布布

2、第2章

　　（二）

　　“哈哈哈哈！”

　　星罗皇宫的大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豪爽的笑声，声如洪钟，将屋檐上停歇的白鸽纷纷惊起。

　　发出这笑声的，是一个一身戎装、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他身旁站着一个气宇不凡的年轻男子，正和他交谈甚欢，一同走出大殿。

　　正值上朝事毕，星罗朝廷的文武百官从大殿鱼贯而出，经过两人身旁时，都忍不住侧目私语。而这两人似乎对四周的目光浑然不觉，谈笑自若。

　　“三皇子殿下，”中年男人向身侧的年轻男子揖了揖手，笑道，“末将真是孤陋寡闻了！想不到殿下除了武艺高超，对兵法也是了若指掌！你刚刚在朝堂上提出的关于南境海防的策略，直说得那西塞尔国王哑口无言，真是痛快！”他稍稍收敛了笑容，诚心诚意地说：“末将佩服！”

　　被他称作“三皇子殿下”的男子微微一笑，异色邪眸中有光芒闪过，也行了一个揖手礼，道：“唐大将军过奖。”

　　“哪里哪里！”星罗帝国御前大将军唐益武拍了拍三皇子戴沐白的肩，热情地说。

　　也难怪旁人会如此惊诧。两个星期前，唐将军和三皇子还是你死我亡的仇敌——当三皇子和朱家二小姐从武魂城获胜归国，途径药海谷一带，被唐将军领导的、效忠于大皇子戴维斯的一群高手伏击，双方展开一场血战。最终戴沐白和朱竹清重伤逃脱，唐益武一行人也元气大伤。

　　至于后来戴、朱二人是如何奇迹般地痊愈，又如何安然无恙地回到帝都，已无人可知。但他们的确平安的回来了，不仅如此，久别归来的戴沐白还完全颠覆了他过去的浪荡子形象，德才兼备、英姿勃发，在朝堂上出尽风头。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曾奉戴维斯之命击杀戴沐白的唐将军，在真正结识了这位天才皇子之后，似乎也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当初的决定了。

　　“三殿下文武双全，真是天纵奇才！”唐将军一边往前走，一边转过头来对着戴沐白感叹，“我家里那几个不成器的小子，要是有殿下你一半的志气就好了！殿下若是有空，欢迎常来末将府里坐坐。”

　　“不敢当。”戴沐白想起唐家的幼子唐廷在输了那场比赛之后心有不甘、痛苦咆哮的模样，想笑但还是忍住了，“晚辈还要多多向唐将军讨教。”

　　“说起讨教，”唐将军的眼神忽然一亮，音量也大了几分，“听说三殿下在天斗的老师是‘不动明王’赵无极？若真是这样，那应该是我向三殿下讨教了！”

　　提起赵老师，戴沐白终于忍不住露出笑容：“没错，赵老师是我的恩师。强攻系的课，都是由他来上的。我们史莱克七怪……”

　　他猛地停住话头，因为他看见不远处就站着自己在史莱克七怪中最挚爱的一个——他的未婚妻朱竹清。

　　久别回国的三皇子所起的变化，是慢慢显现的；但同他一起归来的阿尔法国二公主所带来的轰动，却总是简单而直接——

　　很多时候，戴沐白都忍不住扶额感叹：我家竹清，怎么就长得那么好看呢？

　　即便在这百官出殿的熙攘人流中，朱竹清仍然能轻易成为人群的焦点——身段袅娜，气质清冷，有着如雪般白净的皮肤和如画般精致的眉眼，让人看了就不想移开目光。站在她身后的的两位侍女早已被旁人炽热的目光烤得外焦里嫩，心里只盼着早点离开；但朱竹清却依旧泰然自若，保持着挺拔的站姿，双眼紧紧跟着自家男人。

　　眼见一直沉浸在愉快谈话中的戴沐白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竹清挑了挑眉，转身对侍女说：“你们先走吧。告诉我父王，沐白会送我回来。”

　　两位侍女自然清楚自家小姐和三皇子殿下的关系，赶紧行了一礼，匆匆离开。

　　戴沐白和唐将军大步向她走近。看着在大殿门外等待良久终于等到的未婚夫朝自己走来，朱竹清却并没有像旁人所想的那样露出热恋少女应有的欣喜表情，反而随着他们越走越近，她脸上的神情就越来越寒冷。

　　唐将军非常清楚朱家二小姐表情寒冷的原因，于是抱拳施礼，抢先道：“竹清公主，好久不见！上次见面时末将多有冒犯，还望公主不计前嫌！”

　　竹清冷笑了一声，散发出的气场让周围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冒犯’？你管它叫‘冒犯’？！上次见面，沐白和我差点就死在你手里了！”

　　果然是因为此事。唐将军瞬间想起了关于竹清公主脾气冷硬的传闻，心里暗道不好，连忙赔礼：“末将当时是奉命而为，不得不从啊！这件事情，我已经跟三皇子殿下解释清楚，也向陛下和令尊道过歉。竹清公主，你看……”

　　“道歉就完了吗？恐怕唐将军你该道歉的人，是戴维斯吧！”

　　一片哗然，在四周竖起耳朵偷听的众臣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唐将军暗算戴沐白是奉戴维斯之命，这件事虽然人人心知肚明，但从来没有谁敢在公共场合这么无所畏惧地大声说出来——但朱竹清就这么做了，她直接扯下那块遮羞布，让对方下不了台。

　　唐将军再次确认了传闻的真实性，尴尬地笑笑，不敢再多说一句。

　　在发现竹清很生气的那一刻、就果断选择置身事外的戴沐白皇子此刻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袖手旁观，于是轻轻握住自家母老虎的手，看似温柔实则底气不足地轻声唤道：“竹清……”

　　竹清没有理会。沐白有天生的帝王风范，她可没有。她向来就非常记仇——尤其是伤害过沐白的人，她实在无法原谅。那时他力竭昏迷、浑身是血，她拖着他拼命往药海谷跑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种绝望的悲恸，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她继续用冰冷的目光审视着面前这个尴尬不安的御前大将军，她并没有他那么高大，此刻却自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场，让人屏息难言。

　　正当气氛快要坠入冰点，沐白深吸一口气、想要说些什么打破沉默时，一个清亮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爹，怎么回事？”

　　唐将军闻言转身一看，原来是他的四子唐建、五子唐廷和小女儿唐逦跑了过来，发问的正是一脸疑惑的唐廷。

　　唐将军如释重负，赶紧介绍道：“建儿，廷儿，逦儿，快来见见三皇子殿下和竹清公主。殿下，公主，这是末将的犬子和小女。”

　　看清了同父亲站在一起的这两人是谁，唐廷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唐建和唐逦没有去参加那场全大陆高级魂师学院大赛，因此对二人并无仇怨，唐建按捺不住与朱家二小姐近距离接触的激动，唐逦则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早有风流之名的三皇子。

　　一看见唐廷，竹清就想起自己化名雪衣的那段日子，神色稍有缓和。沐白见状松了口气，上前一步向将军家的三个年轻人行了见面礼。

　　寒暄一阵后，到了分别之时，唐逦忽然对着戴沐白说：“三皇子殿下，我看见你同家父一见如故，交谈甚欢，不如今日就来家里坐坐吧？”

　　唐将军则立刻热情地帮腔：“小女说的是，三殿下可有兴趣到府里小叙？”

　　唐廷面露不满。他立誓追随大皇子殿下，而他父亲和妹妹今天却向三皇子示好，实在令他心生不快：这个戴沐白不就是侥幸赢了几次吗？他有哪一点比得上大殿下？看样子，难道我们唐家要转移阵营了？

　　发出邀请的唐逦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五哥的心烦意乱，向英俊的三皇子眨了眨睫毛，正要再劝几句，沐白却淡淡一笑，伸手揽住了竹清的肩膀，抢先道：“不了，我要陪竹清回去，我答应了我岳父要留下来吃午饭呢。”

　　竹清微微皱眉，偏过头看着几乎把自己揽进怀里的沐白，神情略有疑惑：我父王什么时候说过请你去吃饭了？

　　沐白却没有看她，对着唐家人笑容灿烂。

　　唐逦一下子泄了气，撇起嘴角。唐将军的笑容也僵住了，讪讪道：“那好！就不打扰三皇子和竹清公主了！末将先告辞。”

　　唐家四人转身离开。唐将军走在前面，三个子女跟在后面。趁着父亲不注意，唐逦低声质问唐廷：“五哥，你不是说戴沐白是个浪荡子吗？你哪儿看出来他‘浪荡’了？”

　　未待唐廷说话，唐建抢白道：“有朱家二小姐那么漂亮的人在身边，谁还能不知足？小妹，我看你还是算了吧！”

　　于是两兄弟都哄笑起来，唐逦羞红了脸，怒气冲冲地说：“呸！我倒觉得维娜公主说得对，她也没有多漂亮！”

　　三人音量虽然不大，但对修行之人来说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沐白和竹清站在原地，默默听着这段对话，听到“维娜公主”这个名字时，竹清嘴角抽动了一下，转身欲走。

　　他们说的是白虎皇室的七公主戴维娜，戴维斯一母同胞的妹妹，最受宠的嫡公主。在竹清回国之前，维娜公主一直号称是星罗帝都第一美人，但目前看来，这个名号岌岌可危，再加上戴维斯与戴沐白的关系，她自然对朱竹清恼怒不已，处处作对。

　　沐白对这个骄横跋扈的异母妹妹从来无甚好感，听到这话不禁感到好笑，还没回过神来却看到竹清已经走远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半搂着她，讨好地说：“竹清，你别放在心上。那个戴维娜听奉承话听惯了，有点接受不了现实。本来嘛，她是嫡公主，又最得宠，就是一头猪，也得给这些人夸好看了！”

　　竹清偏过头来看他一眼，心平气和地说：“我不是为这个生气。”

　　沐白“啊”了一声，挠挠头，低声道：“竹清，都过去了，你别计较嘛……”

　　“什么叫‘都过去了’？”竹清停住脚步，转过身，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这个一脸坦荡的未婚夫，“那场伏击，血战，逃亡，还有九心丹……就这么算了吗？你还真跟他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啊？！”

　　“这叫不打不相识嘛，”沐白在竹清的目光逼视下浑身不自在，继续挠头，“当初我跟小三小舞他们不也是这样吗……只是一些误会，他有他的理由，我有我的理由……唐将军性格是莽撞了些，但心地并不坏。更何况，火云唐家在星罗军方势力很大，如果能让唐将军站在我们这边，那……”

　　竹清脸上的冰霜慢慢的融化了，她垂下眼睫。沐白看在眼里，知道自家女人刚才当众发怒，完全是因为心疼他；一谈到正事，她就会恢复理智。他也爱她这一点，于是双手搂住她的腰，凑近她的脸，轻声安慰：“好啦，好啦。这样也挺好的，刚才那些人也看到了，三皇子有容人之量，三皇子妃可没有。我们不是那么好惹的。”

　　他的气息喷在她鼻尖，逗得她痒痒的，她忍不住“噗哧”一笑，抬头眼神明亮的质问他：“你刚才说什么？三皇子妃没有容人之量？”

　　“没有，当然没有。她心里容不下别人，只能容我。”沐白一把把她揽在怀里，双手环住她的细腰，感受着她的温度，“这话没毛病吧？
　　”
　　竹清在他怀里动弹不得，无可奈何，最后盈盈一笑，没有再说话。

　　良久，沐白听到竹清平静的声音从怀里传来：“喂，抱够了吗？那么多人看着呢。”

　　沐白“噢”了一声，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嘴里嘟囔道：“看就看吧，又不是不知道……”

　　竹清瞪了他一眼，转身继续朝皇宫大门走去。沐白陪在她身侧，声音欢快：“所以今天朱府会请本皇子吃午饭吧？”

　　竹清想起每当自己提起沐白时，父王的冷淡态度，抿嘴不语，一会儿才说：“到时候再说吧。”她又提起一个新话题，“今天上朝的情况怎么样？”

　　戴沐白伸了个懒腰，眉眼飞扬，一脸志得意满：“完美。掌玺大臣还附议我来着。”

　　“郑大人吗？”竹清撇了撇嘴，不以为然，“他可不喜欢我。上次他当着父王的面，说我是个祸害。”

　　“哈哈！他说得也没错，红颜祸水嘛！”沐白伸出手让竹清挽着，想象着年迈的掌玺大臣颤颤巍巍又苦口婆心的样子，咧嘴一笑，“还有财政大臣金大人，我至今没搞清楚他是不是被戴维斯收买了，因为他表现得……捉摸不透。”

　　“如果财政大臣站在戴维斯那边，”竹清若有所思，“那要么就是戴维斯给了他什么好处，要么就是戴维斯掌握了什么……对他不利的证据。”

　　“他掌管帝国的财政，还需要什么好处？”沐白反问，“关于他的事情我们还得继续查下去。”

　　“嗯。”竹清应了一声，又问道：“那盛首相那边呢？”

　　“不确定。”沐白沉吟，“他是帝国权力第二人，不能在皇位之争里表明任何态度，否则会失去父皇的信任。”

　　“但……他和戴维斯的关系也不算好吧？”竹清轻声提醒。沐白看着她的双眸，心里明白她的意思。星罗帝国的首相盛长戈出身于荆棘蔷薇家族，而他的妹妹盛长缨正是星罗大帝的二皇妃，已故二皇子的生母。

　　二皇子自幼聪慧过人，但却在不满五岁时因坐骑发狂，坠马而死——据说是一起意外事故。但不少人至今认为，这件事跟大皇子戴维斯和他的母亲朱砂皇后脱不了干系，只是一直没找到证据而已。

　　二皇妃盛长缨经历丧子之痛后，性情大变，再加上当时四皇妃——即戴沐白生母——的出现，她迅速失宠，如果不是因为她出身荆棘盛家、兄长又是首相的话，皇后朱砂早就把她除掉了。

　　正因如此，盛首相和大皇子戴维斯的关系，照理说不会太好。

　　二皇子的死因，是这个冷酷无情的皇室里众多的秘密之一，其背后真相与谎言交织，众多势力盘根错节，若要将其连根拔起，不仅过程极其艰难，其结果必是一场天翻地覆。

　　戴沐白对自己二皇兄的早逝并没有太多遗憾——一来当时他还没出生，二来如果二皇子还在世，那竹清现在顶着的名号一定就是二皇子妃了。这种事情就算只是可能，他也觉得无法忍受。只是一想到戴维斯竟然间接促进了他和竹清的姻缘，他就浑身不舒服。

　　沐白把思绪拉回，定了定神，压低声音说：“小心隔墙有耳。这件事情，还是等我们到修炼场独处的时候再说吧。”

　　竹清平静地点了点头，然后淡定地说：“那，等我们学完今天的舞再讨论。”

　　沐白一个踉跄，几乎摔倒：“我的公主啊，你就饶了我吧！我昨天的舞还没学会呢！”

　　竹清想起他昨天的狼狈样子，心情甚好，不禁笑出了声：“哈哈！这就是三殿下你的问题了。”

　　说完，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在大笑。

　　外号“瓷公主”的朱家二小姐居然会开怀大笑，而且不是第一次了——奇怪，每次和他在一起，不知为何她就是心情很好，不管有什么不快的事情发生，最后她都会被他逗笑。

　　真是奇妙啊……她长呼一口气，把右手放在心口。她生性孤僻，习惯了独来独往，在遇见沐白之前，她大概从来没设想过，自己生命里会有这样一个男人——她会在他面前不顾形象的大笑，会在他怀里毫无防备的哭泣；会为他害羞脸红，生气吃醋，会和他荣辱与共，长厢厮守。

　　“怎么了？”沐白关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抬起头，撞见他一张忧心忡忡的脸。

　　她笑笑：“没什么，就是……没想过自己居然也会那样大笑。”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沐白耸了耸肩，一脸理所当然，“我戴沐白的女人，就应该天天笑。”

　　说完，他的心暗自一动：在遇见竹清之后，他不也有很多“没想到”吗？他从没料到，当初那个屡战屡败，沉默而自卑的少年居然也会意气风发，在朝堂上侃侃而谈、指点江山；那个偎红倚翠，风流成性的纨绔公子居然也会情有独钟，无比炽热又无比温柔地注视一个女孩的笑颜。

　　竹清一直都是他心底最柔软的那部分，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她是他唯一的念想；而就算有一天他众叛亲离，他也知道她依然会在他身边。

　　“竹清……”他忽然低声轻唤。

　　“嗯？”她偏头。

　　“我爱你。”

　　“哈？？”她吓了一跳，有点措手不及，俏脸已经通红。

　　“没什么，虽然你也知道，”沐白仍然一脸理所当然，闲散地把手枕在脑后，一边走一边脸不红心不跳地接着说，“但我刚才就是想告诉你。”

　　“噢……”竹清决定藏起自己的羞赧，装作满不在乎地说，“你一个大男人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

　　“是啊……本少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沐白答得漫不经心，末尾那句话伴着檐上白鸽扑棱棱的展翅声音，消散在晴空里：

　　“大概是在……遇见你之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