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尽头》1920的月光

10、生变

　　秋夜无月，更深露重。清平路万籁俱寂，老街灯昏黄的光晕外都是漆黑一片。寄庐静谧无声，云家上下众人都已熟睡。只余大门二门的灯笼亮着，和守夜的更夫一起在萧瑟的夜风中摇晃。

　　“叮铃铃——”突然，安装在花厅旁青云巷里的德律风发出刺耳的铃声，蛮横地划破午夜的平静。

　　翡翠披头散发地跑来，拿起听筒，气喘吁吁地问：“云宅，请问有什么事。”回头就看到群姐系着扣子小碎步地也向这里跑来。听筒里的接线生说：“特里莎小姐请求接云小姐。”翡翠连忙答应，让群姐上楼叫小姐起来。

　　群姐刚上楼梯，见云舒披着睡袍也下来了，连忙说：“小姐，是特里莎小姐要找您，这么晚了，一定有急事。”
　　云舒点头：“难怪我今晚老是觉得心神不宁，我去看看。没有吵醒爷爷吧？”
　　群姐回说：“应该不曾，老爷今晚在乐耕山房，离这里远。”

　　两人说着已来到青云巷里，云舒接过听筒，“喂，特里莎？”
　　“云舒。。”那一头特里莎的声音带着哭腔，云舒吓了一跳：“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你不要急，慢慢说。”

　　“我今天不是去接汉斯吗，他一下船就被宪兵队的人抓走了，说他走私违禁药物，现在关在南城的看守所。我和爸爸跑了一天，什么都没问出来。听说进了看守所的人，有理没理都先要打一顿。汉斯他的身体一向都不太好，现在更不知怎样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云舒，帮帮我吧。”

　　“你别着急，汉斯都是为了帮我带药才会被抓的，我会想办法。但他不是神职人员吗？怎么会搜行李呢？这其中可能有些误会，你现在在哪里？要不你先过来我家，我去找云初，咱们从长计议。”云舒挂了电话，转向群姐：“特里莎那边出了点事，群姐，你去请云初过来，走小花园那个门，小心不要惊动伯父伯母。”群姐答应，急急地去了。

　　翡翠开了灯，又连忙跑去叫车夫接人。云舒坐在大厅，细细将整件事想了一遍，却想不出所以然。按说神职人员随行行李是入境免审查，所以在海关没有被扣留，而宪兵队突然在码头发难，是巧合呢？还是另有目的？越想越心焦，这时云初过来了。
　　云初只披了一件外套，睡眼惺忪地坐下，翡翠端上一杯浓茶，云初喝了一口：“出什么事了，要劳动群姐她老人家三更半夜的拉我起来？ ”
　　云舒急道：“是汉斯出事了，他被抓进了南城看守所。”
　　“南城？”云初奇怪地问，“南城是宪兵队的地方，汉斯犯了什么事？”
　　“汉斯帮我带了两箱西林回来，上次特里莎带的那批药不是给了你二哥嘛。我就想着让汉斯带点回来。他是牧师可以免审查，谁知道……”云舒懊恼极了。
　　“这么说来是露了馅？现在这药紧缺得很，三山五岳都在找，比黄金还贵重。哎，你再着急也没用，一会儿等特里莎来了听听她怎么说再想法子吧。”云初安慰道。

　　话音未落，只见特里莎裹着一股寒风跑了进来，云舒立刻握住她的手，“你的手好凉啊。吃过东西没有？”也不等特里莎回答，连忙让翡翠到厨房吩咐准备热食。群姐也端了热茶过来。特里莎坐下，喝了一口茶，看向云舒，眼圈就红了。

　　云初开口：“特里莎不要慌，情况越是危急越要冷静。你把今天的事慢慢和我们说一遍，从你第一眼看到汉斯开始，尽量不要有遗漏。”

　　特里莎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说：“我和爸爸今天到天字码头接汉斯，说是十一点半轮船已经靠岸，我们足足等到三点才看到他出来，那时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像是和人吵架了。我问他，他说是海关官员要查他的行李，他已经表明自己是神职人员，还是扰攘了很久。之后我们就出来准备上车，突然一队宪兵就走了过来，架着汉斯就走，说他走私违禁药品，我和爸爸拦都拦不住。他们只叫我们明天去南城看守所，别的一概不说。爸爸整晚在找他的朋友帮忙，都问不出什么，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云初皱眉：“南城宪兵队是马队长辖区的，他是周处长的人，忽然整这么一出是做什么呢？”
　　“周处长？”云舒沉思，“是军需二处的那位吗？”

　　“是啊。“云初答，随后一拍额头：“哎呀！我明白了。真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这是怎么说？”特里莎一下站了起来。
　　“姓周那老小子一直和子誉不对付，处处想压一头，偏偏又没那本事。上次子誉拿到那批药，王部长高兴得不得了，连蒋先生听说都夸了一句。就这么一句好，周大头就恨不过，明里暗里不知挑了多少刺。这次定是他不知从哪里知道汉斯带了这批药回来，一心想立功，不管不顾地抢药抓人。这老小子也是没脑子，汉斯是华侨又是神职人员，他都敢把人给关了。”

　　“说起来都是因为我才惹出来这么一场祸事，”云舒歉疚地拉着特丽莎的手，“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人救出来。”

　　“这又关你什么事？”特里莎吸吸鼻子，“你又不是神仙，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啊。都是那些人心肠坏。”
　　“不管怎么说，我都脱不了关系。你先休息一下，等天亮了我去找人，知道了原因就会有办法了。”云舒拉着特里莎坐下，逼她喝了半碗热汤。
　　“怎么这么人齐？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一惊，回头却见云老爷走了进来。云舒云初连忙迎上前，特丽莎也站起来行礼。
　　云老爷一贯四更即起，洗漱后到花园打拳。今日刚出房门，隐隐约约就看到花厅灯火通明，心下纳罕，便过来一瞧究竟。
　　大家簇拥着云老爷坐下，云舒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大概，云老爷摇头，接过群姐递上的茶喝了一口：“绵绵你太轻率，连累朋友受苦。”
　　特里莎刚想开口，云老爷抬手止住：“别帮她解释，这次的确是她做法不妥，想法不周。”又看向云舒：“这次幸好是宪兵队才关看守所，如果是那些杂牌军呢？一枪崩了再把药抢走，你怎么办？让特里莎怎么办！太平盛世的时候，这种药根本不值一提，现在兵荒马乱是根草都有人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不知道？没有药我们就不卖，杏芳堂差这一点钱？”
　　云舒低头：“爷爷教训得是。是我冒失不顾后果。我知错了。”
　　“那我问你，一会儿你要去找谁？怎么说？怎样做？”云老爷目光炯炯。
　　云舒想了想，说：“我去找舅舅舅母，舅母的父亲是王部长的嫡系，和周处长是同僚，应该可以说得上话。”
　　云老爷点头，“这也是个法子。不过周大头这次立功心切，这块吃到嘴里的肉只怕不肯轻易吐出来，他又是个浑人，犯起犟来油盐不进，得找个人来压他一压。”
　　“那要找谁？”云舒急问。
　　云老爷踱着步，到窗前看了看天色，对云舒说：“你现在就带我的名贴去芷园，找陈伯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