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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寒江恨(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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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
定远王坐在府内的密室里。
这间石砌密室照不进光,虽然比寻常话本里的密室干燥,却依旧阴冷,是他不宜久留之地。但见不得光的事,只能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做。微弱的火光下,瓷碗中的液体色泽沉沉,散发着浓烈的腥味。
定远王伸手紧了紧身上的狐裘,脸色愈发苍白。是哪一次呢?虞纱似是叫他问的不耐烦了,微蹙着眉,声音仍似平日那般轻柔,一声叹息却重了许多:“郡王莫急,本宫自然知晓郡王的苦处。只等毕方翎成,药人血只需一碗,郡王便永不必受这奇毒之寒了。”
他却没什么时间等了。近日听闻边疆战事吃紧,他终是沉不住气了。
可笑,他何时做过如此荒谬而冒险的事?只不过,沙场上若全无铤而走险,怕是要多吃几场败仗了。
定远王单手端起那只碗,屏气灌下,被呛咳出泪来。他是独自一人在密室中,只有等自己颤抖着身子平复气息。换做以前,该有个穿墨蓝长衫的人帮他顺气,不过如今他倒也无甚想念。
定远王闭眼运气片刻,未觉身上寒意消退半点。
看来,这个也不是。
定远王细细抹去脸上的血迹,收起疲倦神色,仿佛戴上一张铁面具,踏出密室,将门锁起。
[一]
荒野里,四抬大红芙蓉轿平稳地缓缓穿过雾气。
这是一支假的送亲队伍,陈骞一走在最前,童镯跟在最后。她扮作陪嫁丫鬟,头发像模像样地盘成髻,衣服还是她自己带在行囊里的红衫,嘴里学着孪生兄弟以前的样子叼着根草。整个队伍看上去演得敷衍至极,连强装出一丝喜气都不愿,只有扮远嫁新娘的红袖歌女端坐在花轿里哭得真诚。
花轿停下来,一行人坐下来歇息。
四个轿夫中一个年轻小伙偷眼看看周围面无表情的人,往旁边挪了一下,小声问陈骞一:“这位大哥,咱们为啥要……弄成这样啊?”
陈骞一斜睨了他一眼:“你家中可有妻儿,可有老小。”
“啊……有,有的。”
“那就不要多问,做好你该做的事就行了。”陈骞一抬手揉了一下眉心,转脸正眼去看小伙的眼睛,“你能明白吗?”
陈骞一的神色并不严厉,但那个小伙却打了个冷战,面色全消,忙不迭点头退走。这便是短暂休息中的全部对话了。
童镯坐在花轿边,红袖歌女的抽泣她听得清晰。那种恐惧不安的情绪从忽高忽低的哭声中流露出来。童镯伸手挑了一下花轿的帘,先看看那歌女现在如何,不料布帘一动歌女便惊叫一声,反而把童镯吓了一跳,手指一抖,挑歪了,帘子滑落下去。
童镯望着自己伸出的手指,没有再去挑起帘子的心思。她收回手,眺望远处。
雾渐渐散去,一座城的模样影影绰绰显露出来。
皇城,她终于到了。
[二]
孙连和孙黎的弱冠礼是极其简陋的,没有宗庙,没有长辈加冠。兄弟两个并排坐在皇城外的茶肆里,背后是马厩,面前是旷野。孙连倒了一杯清茶,举起向远方拜了一下,倾杯浇于地:“娘,儿和弟弟都大了。”
他这句呢喃太轻太柔,风一吹,隔着一个孙黎模模糊糊散入听力卓绝的南采薇耳中。南采薇端着杯抿了口茶润喉,并不准备扰他们两个,却听见身边的孙黎主动同她搭话:“南姑娘很久没有走大路的吧?”
南采薇从容放下杯子,转脸看向孪生兄弟,见两人神色如常,想来是那不正式的仪式如此便算完成了。她接过话茬:“是挺久。我还是头次来皇城,你们知道有什么好玩的,与我说说?”
“比如……”孙连故弄玄虚地压低声音,笑容狡黠如小狐狸,倾身向前伏在桌上,南采薇不由得也跟着他往下趴,听见了他的后半句话,“皇城这么多青楼,你说我们把你买到哪一家好呢?”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南采薇想直起身训斥,却在瞬间被坐在旁边的孙黎一把摁了回去。被不安和紧张逐渐淹没的南采薇开始奋力挣扎,可她的力气远不及孙黎。孙连表情悠然自得地坐起来,似乎在欣赏南采薇挣扎的姿态。等她精疲力尽,孙黎才松开她。
南采薇披头散发地踉跄撤开,对兄弟两个怒目而视:“你们两个到底想干什么!按理说你们不陪着童镯,也不应该跟着我一路献计献策才对!”
“因为你动了手脚啊。”孙连笑眯眯地说,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一样。
“我动手脚?”南采薇怒极反笑,“我动了什么手脚?”
“我一直在想,我们走的路也够偏僻了,为什么这些人还是咬女悍匪怎么紧?而且女悍匪的镯子早就看不出是个镯子了,后来又被你用纱布抱起来,她已经与‘红衣铜镯’不相符了。”孙连一手托着脑袋,一手拿了柄飞刀上下抛着,“本来我想着,是不是记住了女悍匪的脸呢?现在我想明白了,他们记住的其实是你。”
“我?”南采薇愕然。
“对,就是你。你看,女悍匪虽然平常是心狠手黑的,但其实如果不是打照面也看不出什么来,搁在人群里远没有南小姐您貌美如花好辨认。而你应该想定远王传了什么讯息,告诉他毕方翎的皿和你在一起。让我猜猜看……是写信吗?所以在给我的药里加了料,想拖住行程,争取时间让信送过去?”
南采薇竭力保持着平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微颤着吐出,然后又重复一遍:“我是写过信,但我只是写了一封给姐姐的家书,告诉姐姐我找到拿着郡王生母遗物的红衫姑娘了,其他女孩子都是无辜的,让姐姐想办法救——”
南采薇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了。她瞳孔缩起,眼神开始飘忽不定,额角渗出一层薄汗,滑落。
“我给姐姐的家书……不对,不对……”南采薇有些失去血色的唇轻轻翕动,“难道说那个定远王!”
对于与此事有关的许多人来说,童镯只是一个偶然得到了郡王生母遗物中一只铜镯的女子,平日惯穿红衣,仅此而已。所以南采萍会把家书的内容告诉定远王,劝说定远王停止搜罗穿红衣戴铜镯子的少女,而定远王也一定推断出“皿”就在南采薇身边。只是他未必会相信,盯紧南采薇的同时,也许还是不会放过其他红衣姑娘。
“不过不管怎么回事,我们领着你走这条路,女悍匪那边就该太平多了。”孙连从腰上解下来一只小酒壶,斟一杯桂花酒饮尽,“我终于不欠她什么了。”
孙黎递过一只不知什么时候编起来的草蚱蜢给南采薇:“嘿嘿,方才得罪了。”
南采薇夺过那只草蚱蜢,将其砸到孙黎头上,以宣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