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
-
上海浦东国际机场，从欧洲飞来的航班缓缓降落，出口处走来一位气质俱佳而又极其涵养低调的女性，引得众人侧目。
一位穿着打扮十分绅士的男子上前，引着她到入口处，有辆保姆车早就等候在那儿了。
“请问，您是回酒店还是直接去展览厅？”
“去，上海音乐厅。”
上海滩最负盛名的音乐厅内，人们有序地进入最大的乐厅，脸上尽是期待。巨大的电子屏上循环播放着大音乐家成相濡的演出视频及相关新闻播报。
“最新消息，我国著名的音乐家、享誉世界的钢琴演奏家成相濡先生今日将在上海音乐大厅……”
巨大的场内座无虚席。舞台上，乐团均已准备就绪，在掌声中指挥就位。当主持人宣布钢琴演奏家成相濡出场时，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看着舞台中央那个风度翩翩带着镜框的人，观众席的某个角落，泪水模糊了那双明亮的眼睛，那些曾经无比熟悉的旋律萦绕在耳边，那个人，曾经就这样坐在舞台中央，受众人敬仰，那些过往，在眼前回放，手上的戒指被捧在手心，温暖地躺在心口。
看着台下的观众，“我回来了，站在这个本该属于你的地方，曾经，你把眼睛和生命给了我，却不知，你才是我的生命，你，才是我的眼睛……”
比赛之日终究是到了，头一天晚上，成以沫选择了住在家里，和着温暖的琴声，安然入睡。
“明天现场会有很多人，我怕吵到你。”
“我没事。”
“其实，我最期待的不是这次比赛，而是演出。”
“我知道。”
“当然，我会尽全力拿到第一，不会让你失望的。”
“你一直做得很好。”
“我相信，她会来的。如果，如果没找到她，等演出结束，我们就去赤远。”
“好。”
今日的比赛是市里面最重要的田径赛，现场人声鼎沸，规格颇高，所有人都翘首期盼，连享誉世界的前运动员付翔都到现场呐喊助威。
裁判员介绍着每位参赛者的姓名，每个人都意气风发，志在必得。站在看台上的几人听到成以沫的名字激动不已。远处的人群中，一个安静而熟悉的身影若隐若现。
随着裁判的枪声，加油呐喊声此起彼伏，响彻天际，经过几轮角逐，终于来到最后的总决赛，成以沫如愿站到了赛道上。
看台上，胖子拼了命地在喊，成相濡额头轻皱，心里想必也是紧张的，这不仅对他是个交代，对自己，更对父亲更是如此。心都随他一起上了赛道了。
在胖子的疯狂喊叫声中，成以沫如愿站上了最高领奖台，还朝看台这边招手飞吻。只是，国歌还没唱完，便想起了尖叫声，越来越大。成相濡心里一紧，一阵眩晕袭来，脸色煞白，鼻子里有血流出，脚底变得软绵无力，胖子惊呼，一下乱了手脚。
胖子和陈乐脸上刷白的，“相濡，你，你这是怎么了？！阿，阿沫他……”
医院里，医生早就接到通知，进进出出紧张地准备手术，车轮在飞快旋转，几人被挡在了手术室外。成相濡早已是勉强支撑着，胖子扶着才不至于倒下。
主治医生紧急走来，老谷也在旁边。
“老谷！”陈乐望着多年未见的故人。
“谷叔，阿沫不能有事。”
“老陈，相濡，你们，相濡，你……”老谷欲言又止。
“谷叔，您有话直说。”
老谷始终开不了口，还是龙清说了，“这是成先生这次检查报告。”陈乐接过一看，鼻子一酸，“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已经扩散了，你目前的状况并不比你弟弟好，本来今天的手术是给成相濡先生安排的，老谷带回国的药物只够一人。本来以为以沫的病情是在可控的范围里的，没想到突然来得如此凶险，而拿到下一批药至少还要三个月的时间，还不一定能拿得到。成先生，你弟弟和你谁都等不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陈乐不愿意去相信这个事实，“阿沫，阿沫，他怎么也会，也是……”
“不必，请做手术吧。”他的声音已经很虚了，心里的恐惧与担心另情况更加糟糕，依旧强壮无事。
“阿濡，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陈乐心疼，其实她也知道，根本就没得选。
“阿濡！”胖子也痛心。
“相濡，你，你真的确定了？”老谷神色凝重。
“其实，两位不是一直都知道的么，请务必保住阿沫。”
一片死寂。
“好，我知道了，我们会尽力的。”老谷让他在手术单上签了字，便和龙清进手术室了，临关门前，背对着众人道，“如果你父亲成又华知道……”他不忍再说下去。
几人守在手术室门口寸步不离，不知道捱过了多久。
走廊尽头，是大大的落地窗户，外面是繁花似锦的上海滩，落日的余晖给这座城市披上了靡晲的色彩，落在脸上，更添一份静默哀伤。他试着伸出手，想去抓住这份温度。
“这么多年，你，你到底在做什么？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因为不愿意拖累你母亲才愿意来上海的。而我，我又做了什么，对你，对你的母亲。”陈乐头上些许的银发在黄昏中更让人感觉岁月的痕迹，“对任何人都不说，你父亲如此，你也如此。我知道，你有很多理由，不想让人担心，不愿让他也像你一样，承担那么多痛苦、恐惧，今天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你考虑了所有人，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弟弟，阿兰，云川，我，却唯独除了你自己。可是，这样对你公平吗？对他公平吗，等他醒来，知道这一切，知道这么多年你这么努力，为的不是名声不是财富不是梦想，而是存足够多的钱，让他活下去，知道他的命是用你的命换来之后，知道你时日不多之后，他该怎么办。他，比你还要一根筋，还要犟，等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他的日子，该如何过，是对你的愧疚？自责？还是后悔？还有子兰，这对她公平吗，她这后半生只怕也是……”
天空依旧安详、静谧。
“光阴者，百代过客。浮生若梦，这，是我的宿命。”
光影深处，有人慢慢走近，渐渐清晰，靠着墙的胖子直起了身子。
她慢慢靠近，靠近他，靠近他眼前，紧紧抓住那光影中的手，“有的时候，即使只是一瞬，也是一生。无论剩下多少日子，留一些给我，可好？”泪水中的笑容在夕阳下如此灿烂。
眼泪慢慢凝结，从那双深邃的眼眶流出，握紧了那双本应该早就牵住不放的手，笑容仿佛能化掉这世间的一切。执手凝眸，很久很久。
手术很成功，两天后，成以沫醒来，发现自己眼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布，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
“会不会完全失明？”
“不会马上，但是视力会慢慢减退，如果保养得好，又遇上合适的角膜，还是有希望的。但是，你知道，这个过程需要的费用，是难以想象的。”
“正因为知道这样，所以他才会那样做吧。”
“他最近几年用的药都是世界最先进的，加上近些年医术的进步，遏止得不错，至少不会演变成他哥哥那样。”
“哥，哥……”他轻声呼喊着。
守在一边的胖子才惊觉，“阿沫，你醒了！”
旁边两人赶紧过来检查，老谷看一切都正常，“体征很稳定，也没有感染，你就放心吧。”便不再多言，出了隔离房。
病房内，心脏测试仪安静地跳动着，病床上的人安静地躺着，一人在他床边慢慢坐下，许久，颤抖地握住他打着吊瓶的手。刚刚知道所有真相的时候，他摔了病房里的所有东西，冲到他的病房前，推门的瞬间却停住了，不敢再往前一步。疯了一样冲出医院，最后是被胖子活生生给摁住了，才带了回来。医生告诉自己不能流泪，他却留了此生所有的眼泪。此时握着这人的手，眼泪滴落在他掌心。
他的内心在质问着他，你知不知道，如果可以，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这样做的。
“阿沫，若我能醒来，带我回家吧。”这是他醒着的时候留给他的话。
病房外，胖子看着这一切，坐着的，躺着的……
就在两天前，成相濡和胖子的对话。“快三十年了。”
“谁说不是，想想，很多事情都还像在昨天。”
“谢谢。”
“我，总是帮不上什么忙。”胖子声音喑哑。
“你一直在，我会记得。”这是两个成熟男人之间的对话，他最后能站着的时刻，不需要过多的语言，都能理解彼此的情感。
“……阿濡。”
“以后，喝酒要适量。”
“记住了。”
“以后，如果有以后，一定会来找你，把这二三十年没喝过的酒都补回来。”
“一言为定，不要忘了，我会一直等着。”胖子的眼睛在闪光……
院门变得斑驳，推开，发出很大的吱呀声，成家很多地方已长满了草，虽经胖婶打扫，还是看得出痕迹。房屋更显苍老了，庭院内的木架上依旧放着很多簸箕，那是当年杨蝶用来晒葵花子的，如今已落满了灰尘，灶炉上面也是厚厚的尘土。
走过屋里的每一个角落，触摸着曾经每一处的记忆，那些人，那些事，从未离开过。
那架旧钢琴依旧安静的待在原来的地方，阳光下，那厚厚的布格外沉重。那台老录音机，发出沙哑的声音，桌上，那张家人的合影还在原来的地方。
“哥，我们回来了。”坐在轮椅上的他微微颔首。
庭院里，于子兰走过来，“帮我个忙。”
葵园里，早葵已经盛开，漫山遍野，一片生机。成以沫推着轮椅，两人就这样漫步其中，安静、惬意。
“今天，你特别帅。”
“……真的？”
“真的。”
“今年的花格外香。”
“谁说不是。”
“小时候，你最爱藏在这里。”
“你每次都能找到我。”
“你最小，却总喜欢欺负他们。”
“你是我们的裁判。”
“他们总是说不过你。”
“这世界上只有你能说得过我。”
“还记得，你出生的时候，也是葵花盛开的时候。”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不在你前面出生。”
“我觉得这样不错。”
“……”
成以沫不再往前走了，“阿沫。”
“哥。”
风带来这世界上最纯美的乐声，这乐声见证了无数幸福的时刻，葵园中央，由葵花铺成的道路如梦如幻，她穿着唯美的婚纱，手捧圣洁的花球，慢慢向他走来，靠近，在他面前蹲下。
“成相濡，我，于子兰，生于上溪，长于上溪，有时候不是很讲道理，上了大学却没有拿到毕业证……就这么多。还有，从记事起就认识你了，你这个人吧，其实除了长得帅还真没什么优点，”强忍着眼泪，不光是她，还有在场的这些人，“冷冰冰的不爱说话，不哭不笑，跟菩萨一样，想跟你吵架又偏偏吵不起来，天知道怎么生出你这样的性格，可是，”收敛了刚才强装的俏皮话，“我，我就是喜欢你，喜欢你的一切，喜欢你这个人，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我一直都知道。无论还剩多少日子，一天，十天，一年，十年，我都想和你一起走过。成相濡，你愿不愿意娶我为妻？”
四周很安静，安静地等待着他回答。慢慢地，手循着花香伸去，紧紧握住那束花，还有那双手。她的眼泪滑落，只是这次，是幸福的，泪中的笑容也是幸福的。他用最大的力气，牵着她的手慢慢站起来，执手相看泪眼，彼此那样幸福，老天待我不薄，我的生命里，有你。
“哥。”成以沫把戒指放到他手心。
在众人的见证下，终于那枚戒指戴上了她的手指，她也给他戴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婚戒，他把她紧紧地握在手心。
众人眼里一片模糊，这一路走来，他们有多不容易，只有这些亲人知道了，在他们心里，对成相濡，何止是“可惜”二字。
胖婶一直在不停地抹眼泪，“胖婶，今天是高兴的日子。”陈乐安慰道。
“我是真的为他们高兴，这孩子……唉，明明那么好的一个人，这老天却偏偏要这样对她。总算有今天了，要是他父母知道，该有多高兴啊！”
夕阳下的葵园如梦中天堂，给身上的婚纱披上了淡淡的金黄，两个背影紧紧依偎在一起，眺望着远方，她靠在他肩上，双手紧握，再也不愿松开，这一刻，她等了很久了。
“如果有来世，由我来求婚。”
“哥哥说过的话来世也一定要记得，来世，记得一定要找到我，带我回家，做你的新娘。下辈子，我会求上天把我的眼睛给你，潮起潮落，云卷云舒，做一对神仙眷侣，不管他世事变化，沧海桑田，我们只守着彼此，生生世世。”把儿时的那串手链紧紧握在两人手中。
“一言为定……”
斜阳正好，人的脸上多了一层暖意。丝丝鬓发在晕光中格外清晰，他抱着他坐在那架老旧的钢琴前，他已经无力支撑身子了。
“嫂子去镇上拿相册了，马上就回来。”
“对不起，我食言了，”声音很虚弱。
“……是，你食言了，你是天底下最大的骗子，总是骗我。”声音哽咽。
“我们，再不能一起演出了。”
“都是你的错。”
“我，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可，可是，我想听你，听你再给我弹首曲子。”
“不，你起来，都是胖子带的，你可不能学他偷懒。”手底下却跳动着音符，萦绕着整个屋子。
“阿沫。”他嘴角扬起，苍白的脸依旧那么温暖。“阿沫，谢谢，谢谢，你，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谢谢，这么多年，是你，让我看到了这世上所有的美好；谢谢你，陪我到最后。”
“……我会恨你，恨你和爸妈一样，抛下我一个人，恨你不守承诺，恨你骗我，恨你……”泪水滴落在琴键上，溅起花朵，“下辈子，下辈子我当哥哥，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暴打你一顿，打到你求饶为止，打到你……”他没办法再说下去了，“这辈子有你当我哥，真的，真的很好。”
“我，我记住了，下辈子我会再来，再来找你的。”音乐不曾停止，“帮我告诉她，她一定要幸福，告诉她，我一直，一直很爱她。”
“……好。”
“阿沫，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好好地活着，来世，我们，我们再做兄弟，我还是哥……”
“哥……”轻声呼唤着，只是再也没有回音了。
斜阳依旧……
演出完美谢幕，观众全部起立，送上雷鸣般的掌声。他，站在舞台中央，接受众人的赞叹与钦佩。
她静静地看着，泪眼霜花。
葵园，她捧着鲜花在三座相邻的的墓碑前停下，给另外两个鞠完躬，驻足在他面前。放上鲜花，注视着那碑上的笑容，指尖轻抚过那人的名字、脸庞，那样温柔。手上那枚戒指依旧。
“我回来了，你，还好吗？”
“他会很高兴的。”那是多年没有听到却从来不曾忘记过的声音。
手一怔，她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行程，不过刹那了然。回过身来，还是熟悉的两人，一胖一瘦，成熟了许多。她笑了，笑得温暖，笑得释然。
“我们四个，谁也躲不了谁。”胖子眼里泛着泪花。
是啊，谁都没有离开过。
“你，终究是活成了他的模样。”
……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 1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