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所愿》百草果

3、祁有佳人

　　我的记忆开始于一个灰蒙蒙的黄昏或者是夜晚，婴孩的记忆总是会有些偏差。现在，记忆里那些晃动的火苗、纷乱的人影、嘈杂的人声都已经离我远去，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我甚至怀疑，那是不是一场梦？
　　我现在的记忆是一个华贵的院落，有亭台水榭、流水落花。春日里奇花争艳，夏日里虫鸣鸟啼，秋日里枫红菊娇，冬日里围炉小火，还有梅香阵阵。我每日里于高台上抚琴，香闺中刺绣，有时，也在书房侍弄笔墨，学学文人墨客，附庸一下风雅。我的头顶是四四方方的天空，偶尔有燕雀经过，却不曾停留，就像这园中的鸟儿从未曾出去过一样。
　　“小姐，您该练琴了！”春香在帘外小心翼翼的提醒。春香是我的贴身婢女，从我第一次见她到现在已有十二年了，十二年里，她总是用这样小心翼翼的声音和我说话，仿佛怕吓到我一样，只是，我早已不再是十二年前那个四岁的小娃娃了。
　　我嘤咛一声，从床上爬起，春日午睡迟迟醒，也只有春香十二年如一日的记得我每个时辰该做些什么，若是我自己一人，早已丢到脑后。只是贪睡片刻，教琴的先生已等我多时，这让我微微着恼，那宴会就这般重要吗？我自负琴艺已不输于他人，爹爹为何还要找来这古板的先生？
　　我的琴艺承自我的母亲，如同我的美貌。从我记事开始，我便知道，娘亲是美丽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只是，这般美丽的娘亲却不快乐，甚至是哀伤，可即便是哀伤，娘亲也美丽的惊人。许多年以后，当我可以平静的回忆她时，我才知道，娘亲的忧伤完全是因为我，可当时，我并知道，也不会有人强迫一个四岁幼儿去了解成人世界的丑陋，更何况，我的娘亲将我呵护的很好，直到那场大火。
　　那场大火焚烧了整整一夜，也彻底焚变了我们母女的命运。杜明堂终于记起他还有一个四岁的幼女，我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宰相府无人问津的弃儿一跃成为宰相府尊贵的三小姐，只因为，我继承了母亲惊人的美貌。
　　我成了大祁国的贵女，却永远失去了疼惜我的娘亲。许多年以后，当我囿于另一块四方天地时，我曾猜测过昔年那场大火的蹊跷，只是，再也没有人可以告诉我诸日种种，一如我无法告诉我的孩子一样。
　　宫、商、角、徵、羽，最后一个尾音后，我收手看向一旁的先生，这曲《春日游园》是娘亲当年自创的，我还记得将我抱上膝头手把手教我弹这首曲子时，她哀伤的眉眼就不曾舒展过。
　　“技巧已臻完美，只是，”先生回头看我，眼中若有深意：“既是《春日游园》，万物欣欣向荣，应该欢快才是，为何？”
　　我莞尔，起身朝他微微一俯，开口道：“春日游园，本该是欢快的，可是，先生，那欢快是因为有可欢快之人和可欢快之事，如果，没有可欢快之人和可欢快之事，纵使满园珍奇，也欢快不起来的。”当日，我的娘亲求不可求之人、之事，她又怎能欢快起来呢？不但不欢快，就连满心苦楚也无人诉说。娘亲，你谱下这曲子教会我，是希望我日后能明白你当年的苦楚吗？
　　先生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我，眸光愈深，良久，他转身叹道：“音由心生呐！三小姐，你已出师！”
　　我微笑，朝他行谢师礼。心中暗讽：音由心生！音由心生？陈子若，你既知音由心生，为何当年你不带走娘亲？终让她郁郁而终！《凤求凰》，陈子若，你这卑鄙懦夫，怎有脸在我面前提“音由心生”四个字？
　　“若儿，记得娘的话，不要动情！不要动情！”不要动情，娘亲啊！你情根深种，动情已深，痴缠一生只换得这四个字吗？杜思若！杜思若！娘亲，你终究是思念他的啊！不要动情？怎能不动情？
　　“相爷放心！以三小姐的琴艺，在后天的宴会上定能脱颖而出！”不知道什么时候，杜明堂已来到我身后。
　　我转身向他行礼：“爹爹！”
　　杜明堂微笑着扶我起身：“好！好！爹爹的若儿不但琴艺出众，就连这样貌也出落的如此标志。”
　　我浅笑，后半句才是你心中最想说的话吧？谁人不知，当朝宰相杜明堂一心想将才貌双绝的三女儿送入宫中来保全他在朝中早已岌岌可危的地位。我虽养在深闺，可大祁国贵女贵妇们每月的聚会却从未落下，三姑六婆的家长里短里有时也能捕捉到一些敏感的话题。
　　“若儿好好休息，养好精神，后日的宴会爹爹希望你能好好的表现！”杜明堂慈父眉眼，话语恳切。
　　我俯身朝他行礼：“爹爹放心！若儿明白的！”
　　“好！好！好！”
　　杜明堂的背影渐行渐远，我转过身，敛去眼中笑意。
　　娘亲，你当日离我而去时有没有想过今日女儿要面临这样的抉择？娘亲，我宁愿不要这贵女的生活也不愿意失去你还有——自由！

作者有话说

　　一日一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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