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辛安里

6、第五章.垂泪无济天不怜

　　容己醒来时，晨光透过窗纸，窗纸映着竹枝那点绿。
　　碎的橘金泼洒在她的脸上，她伸出半只手遮住，半边便暗了，又挪开手，又亮了，乐此不疲。
　　雨后气息凉凉的，鼻息舒缓。
　　活着真好。
　　她嘴角扬了扬。
　　她摸了摸身侧，伞放在那里。
　　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这把伞暗藏玄机。
　　她一直对它没来由的亲近。白色的伞面，墨色鳞质的伞柄闪烁着暗光，伞柄上的纹路好似是鳞尾……
　　她顺着纹路拧开，却是一把伞中剑，剑锋如月光。
　　她悄悄的起身，坐到桌前，朱槿趴在桌上。
　　少年收敛了张扬的眉眼，纤长微翘的睫毛轻轻覆在狭长的眼眸上，难得的显得柔顺，精致的五官显得沉静。
　　“你醒了？”
　　容己忽的被吓了一跳，刚刚还睡着的少年不紧不慢的坐起来，顿时容光焕发。
　　“你的伤？”朱槿眼中一掠而过的疑惑。
　　“诶，我的伤好了大半？”容己这才发现异样，一下子站起来，差点碰倒了木凳。朱槿一把扶住她，这才稳住。
　　“你的左臂……”朱槿持着她的左手，又发现，容己的左臂上的口子竟愈合了大半。
　　朱槿沉思，容己的体质是流血不断的……左臂被妖怪划开后血就没停过。他暂时用术法将其封了起来……
　　他望向空空的屋子。
　　“昨夜有人来过。”
　　窗外的黄鹂忽然不闹了。
　　容己的心一下子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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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难道不是做梦吗……容己纠结了好久。
　　“算了，不想了，多想无益。”容己将手中茶放下。
　　朱槿已然走了。
　　近来张家在忙着迎接贵客，她本来也没有多少事，更是也得了闲。
　　不如去市集上逛逛。
　　集市上人来人往，你推我攘的，小摊的商贩不亦乐乎。
　　“容己姐姐，容己姐姐！”稚嫩的声音差点淹没在人群里。容己耳尖听到了，便马上循着声音看过去。
　　还只有她一半高的小不点儿，难怪找不到了。容己想到，不由笑了，向人群招手，“小钦，这里。”
　　人群推推搡搡的，一个小男孩费力的挤过来，弄的灰头土脸。
　　“小钦——”容己牵住他的手，把他从人群里拉出来。
　　“容己姐姐。”小男孩身着破旧却洗的泛白的衣衫，腼腆而干净，像新一年里刚采摘的新茶。
　　“这几天都没看见容己姐姐出来走动，容己姐姐可以多来找小钦玩吗？”小男孩拼命仰头看她。
　　容己心里泛起一丝柔软，又有内疚，“当然可以，姐姐也很喜欢和小钦玩，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才……”
　　小男孩摇摇头，“都怪我，姐姐有自己的事情，还总想着姐姐陪小钦。”
　　“怎么会。”容己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诶，买葫芦的可来了哦。”
　　小男孩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姐姐带你去买吧。”容己牵着小男孩，挑选了一只大的递给他。
　　男孩子眉眼弯弯起来。
　　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啊……容己想。
　　不过也不能这样说……小钦少孤，没有父亲，母亲卧病在床，早慧，早早的就懂了事，体味了世态炎凉。
　　真是令人心疼的孩子啊……容己再揉了揉他的脑袋。他抬起头又朝容己笑了笑。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话。“小钦，大娘的病怎么样了？”容己想到。
　　元钦的眼神忽然暗淡了，“阿姆……她的病……”他不说话了，脚尖去踢地上的石头。
　　“带姐姐去看看好吗？”元钦点点头。
　　他们左拐右拐，到了破旧不堪的街巷，最不起眼的屋子处，推门而入。
　　内堂无力的咳嗽声一声声的，远远就闻到了。
　　“大娘……”容己看到草榻上的妇人，年纪并不大却两鬓全是寒霜，明明依稀可见五官姣好却全是皱纹，苍老的不成样子。
　　妇人看到容己微微一笑，又咳嗽了两声。“阿容来了吗？”
　　“是的，最近有事脱不开身，如今牵挂您便来了。”容己走上去，握住她的手。
　　妇人笑笑，“还有人能牵挂我，我也是死而无憾了。”
　　“娘！”元钦着急的叫了一声。
　　“大娘，你这样说让小钦多难过，万不可以再说这些丧气话。”容己也是面容一肃，“小钦是个懂事的孩子……”
　　妇人心里顿顿的生疼，向元钦使了一个眼色。
　　元钦一愣，也是乖乖出去了。
　　“阿容，大夫说……我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妇人笑的苦涩。容己吓了一跳，“小钦知道吗？”
　　“暂时不知道……但小钦一直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他怕是……有所察觉……”说道自己的孩子，妇人的眼光柔到不能再柔了，又是掩饰不住的隐忧。
　　“小钦他一直和你亲近……也只有你记挂着我们母子，我知道，你是个信得过的孩子……我希望……如果我不在了，你可以替我照顾他……”妇人眼里满满的祈求，泪花隐隐闪烁，让人不忍直视。
　　容己一字一句坚定的道，“我会尽我全力照顾好小钦，请您也不要放弃，您知道的，小钦有多依赖您。”
　　“是啊，这孩子……”
　　我也不想离开他，我也想一直陪在他身边，我想看他好好的长大，不负众望的好好活着，还想……
　　妇人剧烈的咳嗽起来，眼泪就哗啦啦的落下。
　　可是老天不让啊……眼泪掉了线一样的。
　　苍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啊……她的小钦还那么小……他那么聪颖……那么乖巧……那么惹人怜爱……
　　如果他不是她的孩子……他定是要被当做掌中宝的啊……
　　眼泪扑簌簌的掉。
　　她每日就躺在这榻上，看他去抓药，煎药，喂她喝药……小小的瘦弱的人风里来雨里去……为了她，天寒地冻的夜半去求大夫，看人家眼色。
　　她也好不甘心，每日做针线活做到眼睛都坏掉也不想罢休……
　　容己有些手足无促，“大娘，您别哭……别哭。”
　　“是啊，你专程来看我，我怎么可以这么不应景呢。”妇人强笑道，眼泪还是从眼眶里一一滚落。
　　“好了，不说丧气话……”她痛苦的闭上眼睛。
　　“大娘……”容己环抱住这个母亲，轻轻闭眼，“我会照顾好小钦的……你不要担心……你要快快好起来……”
　　都知道是不可戳破的谎言，却让人最心动。
　　“擦干眼泪吧……别让孩子看见了。”容己轻轻拍了拍妇人的背。
　　这个妇人同她一生所做的一样，默默流完了泪，再把所有苦都吞进肚子里。
　　感受到妇人的心情平复下来，容己再一字一句的道“我会的……我会的……”妇人眼中又有泪花闪烁，“谢谢你……”
　　门口忽然传来小男孩惊慌失措的叫声，“阿妈，容己姐姐——”
　　容己立刻出门去，却见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
　　是几个游手好闲的流浪汉。
　　容己眼神一凝，立马将元钦护在身后。
　　“你们是干嘛的！”她大喝。
　　“呦，小姑娘，这家欠了我们钱你不知道啊，你还是识相的让开……长的这么水灵，待会儿不要哭鼻子啊，啊？”几个大汉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娘娘家被几个大汉围着笑是一件很令人害怕的事情。但是容己挡在元钦身前巍然不动。
　　多年后元钦回忆起来，眼前仍是那道隽秀如松柏的身影，多少坚定不移。
　　“你快让开！”几个人不耐烦了，恶狠狠的推了容己一把。
　　容己被他一把推的差点摔去，仍紧紧攥住身后元钦的手。
　　“你们不可以进去！大娘年迈体弱，正在静养。这些年他们家只和大夫有接触，哪里任由你的信口雌黄！”
　　听到容己厉声的呵斥，领头的大汉眼光闪了闪，见她一个女孩子，便又硬气起来，“那是早些年间元老爷子为给元母买药欠下的，父债子偿啊，古往今来的道理，有什么不对吗？”
　　“哦哟呦，要不要叫街坊邻居都来认一认，是不是这个理儿！”
　　容己脸崩的紧紧的。元老爷子欠他们钱是有可能……这些败落子近些或许没钱了，便想起这一茬。
　　但是年代久远，他们胡乱报个数字，就怕不得不接啊。
　　更何况，元家现在的情况……哪里像是还的起半文……
　　元钦怯生生的抓紧了容己的衣袖。
　　容己护住他……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