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辛安里

4、第三章.恍惚前尘入梦来

　　地上满是泥沼，坑坑洼洼的。容己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几经趔趄，鞺鞺鞳鞳溅起不少泥水。鳞爪样的老树根盘根错节，部分裸露在土地外，屡屡绊倒容己。
　　稠密的夜色化不开，沉入林里调度诡异的气氛。
　　也只有这般混沌的夜色，自太古分离的天地人才真真分不太清了。
　　枝头一只老鸦忽然发出粗嘎的叫声，几种怪叫在林里同时此起彼伏，接连不断起来。
　　容己抿了抿唇，额上沁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这边若是动静再大，妖怪便追来了。
　　好在天忽然抛了大雨，老鸦怪叫一声扑棱棱的飞走了。
　　她轻呼了一口气。
　　容己被雨淋得落魄极了。
　　幽暗的林中连北斗星光也半点渗不进来，入目即是黑暗。到处都是杂乱的草，积水蓄留着。砍柴人走的小径根本无处可寻，她又未深涉这片树林，当如何？
　　纵使出去了，她又当如何？
　　回屋，如果妖物在守株待兔……现在屋里是回不去了。容己想过去镇上，最好是集市附近，但夜深人静的，怕是不会有太多闲人。
　　容己一眼望去，无尽的黑暗，一点点蚕食她能见的一切。她忽然感觉到心悸。
　　留在这片森然的林里陪妖怪捉迷藏吗？她怕是等不到黎明破晓，妖怪很快就能找到她。
　　要死在这里了吗？……
　　可是她还想吃城隍庙边的仙草羹，九阿娘家的红糖饼饵，还说好了去给王阿婆帮忙做豆腐，弄堂里的娃娃们还等着她带糖人。
　　容己开始胡思乱想，也许是人快要死的时候想的东西总是多一点。也许她死在这里也不一定有人知道……她能被邻人们收养就是万幸……怎么还能奢求那么多呢。
　　她不知道原来自己那么渴望活着。
　　她想活下去。
　　自己不能犹豫不决下去了。
　　只要有一线生机……她握紧手中的伞。
　　“她去哪了？”喑哑的声音自蛇怪大口中传出。林中莫名有乒乒乓乓的棍棒声，仔细一听倒是它的尾扫动时发出的。
　　林中一片沉寂。
　　再而才有悉簌声，“雨冲刷掉了她的气味……”邦的一声，长蛇的尾击打在某处，四周立即响起惊惧的抽气求饶声。
　　“低等的妖物。”蝎色竖眸里满是轻蔑。
　　“找不到她就拿你们打牙祭。”棍棒敲击声渐远。
　　容己只朝着一个方向跑。先跑出这片林子才有希望。
　　跑着跑着，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藤蔓，冲力又太大，她身子一歪就跌倒在斜坡上。水流如注，地面湿潮的滑。
　　容己有些晕乎乎的，浑身擦刮后火辣辣的疼痛，来不及惊呼，竟又顺着坡势滚了下去。
　　“嘭。”滚落到坡底，她的头更是直接撞到枯木上，头上火辣辣的疼。
　　容己咬着牙，扶着身旁的树起来，仍紧紧抱着伞。
　　膝上血肉模糊，她腿上针扎一样的痛，单手支撑不住，又向前倒去。
　　她以手撑地，护住了额头，伞也重重的砸在地上。她低着头，慢慢将头低下去，伏在地上……
　　闭上眼睛，要死在这里了吧……她沉沉的睡去。
　　好像又听到了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真是令人烦躁啊……“她入障了……”“入障了呢……”
　　左臂好像被什么冰冰凉的东西划过，空气中一股血腥味。
　　好像……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是这样……她任人摆布……浑身的血都好像要流光了，原来痛的想要立刻死去的，都渐渐麻木了，没有感觉……
　　奇怪，哪里来的好久之前？
　　好像她麻木的半开着眼，有一只白皙好看的手伸过来触摸她的额头。
　　那时候她也是紧紧的抱着伞。
　　她好像临死挣扎一样的，把伞柄向下一拧，寒光一闪，好像……那片云水蒹葭的长袖就渗出了红。
　　那天太阳好大，她好像一直睁着眼，满天的血色，沾染了血色的树木，沾染了血色的天空，和淡红色的云。
　　今天却是阴潮的雨，不停歇。
　　“不错，就是这个味道。”化作人型的长蛇指甲上一片猩红，放在嘴边舔了舔。
　　“你不要把她弄死了，养着她好喝她的血，或献给那些大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一下子急了，声音重了不少。
　　“那位大人？”长蛇真的开始沉思。
　　容己躺着，气息絮弱。
　　“她没有死吧？”长蛇吐了下蛇芯。
　　我没死吗……容己麻木的反问。
　　她忽然醒了。眼前黑沉沉的夜。
　　左臂的血淙淙的流，她偏着的头微睁眼。地上一团团黑影好像要挣脱束缚，像沼泽一样挪动，将她的血吞并。
　　“没死……只是入了障。”
　　她悄悄挪动了手指，想去勾回她的伞，长蛇立马眼尖的看见了。“真是好动，现在却也不像是死了……”
　　被不知底细的妖怪们盯着看，容己感觉自己仿佛毫无遮拦，像餐桌上的一道菜，被商讨着什么时候吃更合胃口。她皱了皱眉头，这种感觉真是令人不适。
　　“现在不会再反抗了吧……”长蛇居高临下的看她，眼里满是冷色。“你别小看人类的垂死挣扎呢，越是蝼蚁一般的生物，越不愿死……”有声音悠悠的笑。
　　黑影跳动了几下，居然慢慢立起来，逐渐有了几个人形。“我，我居然化形了……”声音惊喜极了。“我也是，怎么……”窸窸窣窣声嗡嗡的响。
　　长蛇竖瞳忽的收缩一下，尖声道“怎么会！”
　　它赤红着眼，“你们连百年都未修得却如何化的人型？”然后视线转到容己身上，一尾巴扫开黑影，向容己扑过去。“你疯了！”黑影缠住它，“你这是要她的命！”
　　“吃了她，我根本就不需要那些大人的庇护了！”它失去了理智，癫狂的大笑，“我也可以取代他们了！”
　　黑影也是惊骇了，看容己。
　　长蛇张开血盆大口，几乎将半个黑影吞了进去。“不要！”黑影凄厉的大叫。长蛇一口咬碎了黑影，黑影散落在地上蠕动。容己眼神一凝，妖怪之间，竟也如此自相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