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月记》他山石玉

1、第 1 章

　　她的意识在混沌虚无中游荡，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将飘往何处，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心中空空一片。前方迷雾茫茫有赤金光芒在闪烁，飘近一看，竟是只赤色大鸟，团卧在半空中。

　　那鸟形似凤凰，华贵无双，见她靠近，引颈朝天鸣了一声，绯红的羽毛带起金色的柔光，连风也要跟着燃烧起来。

　　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鸟儿，追随着鸟儿飞翔的方向奋力追赶，眼看就要追上了，谁知那鸟尾羽一扫，毫不留情地将她从空中扫落。

　　她倏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大通铺上，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其他人，口中干渴得厉害，只好起身找水。不远处的桌子上倒是放着一碗水，不过早已凉透，她一口气喝完仍觉得不够，肚子里像窝着一股火，烧得人难受，不一会儿这团火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滴落，她再也忍受不住，痛呼出声。

　　屋外的人听到动静冲了进来，见少女倒在地上，浑身热气蒸腾，大吃一惊，赶紧禀报了上去。

　　孟章收到消息时正在与人对弈，听完星使的禀告，单手支颐，目光不曾离开棋盘半分：“她虽是碧霄宫的弟子，但此事我却无能为力，你找执明去吧。”

　　少阳看了眼始终保持着九十度躬身姿势的星使，道：“水生木，又克火。青龙大人的话你可明白了？”

　　星使踟蹰道：“星君的意思属下明白，只不过玄武大人一向不太理会别宫之事，属下恐怕未必能请得动他，既然星君素来与之交好，那么……”

　　少阳似笑非笑：“我竟不知，犯了错的弟子居然还有资格劳烦两位星君相救的道理。”

　　此言一出，那位星使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的不大好看，他自知方才冒昧，不敢再多说什么便告辞匆匆离去了。

　　少阳看着星使消失的方向，嗤道：“那丫头身为木灵弟子，却在背地里偷习火系法术，如今被火灵反噬也是应该——老祖也是，这种三心二意的废物还留着作甚？”

　　“少阳，你替我带话给执明，烦请他来翠微亭一趟。”

　　少阳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星君，何必如此？”

　　手中的黑子落下，孟章唇角微勾：“毕竟是木系弟子，若是灵根就这么被火灵焚毁，实在也说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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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醒了？”一张模糊的人脸出现在视野里。

　　她眨了眨眼睛，视野逐渐清晰，说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五官精致，正用一种兴致勃勃的目光打量着她。

　　“星君真厉害，他说你今天会醒，果然你就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可是足足昏睡了七天七夜呐！”

　　“……这是哪里？”她记得自己晕过去之前待的并不是这间屋子。

　　“这里是清霜阁，你暂时就在此休养。”屋子里响起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循声望去，不远处坐着个深色衣袍的男人，眉目恁是冷峻。

　　“太阴大人，你什么时候来的？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地，我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女孩嘟起嘴。

　　“在你试图用灵力窥探她神识的时候。”

　　“你胡说，我才没有！”女孩杏眼微瞠，满脸通红。

　　太阴无视她的争辩，面无表情道：“汐月，你先出去。”

　　那个叫汐月的女孩咬着唇，瞪了他一眼，悻悻地转身出去了。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少顷，只听他不紧不慢道：“檀月师妹，这一觉睡得可好？”

　　檀月……是在叫她吗？

　　她迟疑着点了点头。

　　太阴笑了：“师妹倒是心宽，想必你也应该有所觉察了，灵根被毁，现在的你和凡人几乎没有分别。”

　　檀月心头一震，只听他继续道：“自然，便是灵根依旧完好无损，碧霄宫你也是再回不去了。”

　　“……碧霄宫？”

　　“如此惊讶作甚？”太阴抬抬眉毛，“以木灵之身偷练火系法术，你早该料想到会有这一天。昔日的碧霄宫大弟子，如今却沦为我玄冥宫的仆役……不知这个结果师妹满意否？”

　　檀月愣愣地瞪着他，什么木灵、火灵的……她可一点儿也没听明白。

　　见她呆呆的，太阴又开口，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样子，“悖逆五行修练法术，在这星垣四宫从来都逃不过一个‘死’字，即便命大活了下来，也要受殛刑之苦，然后被永久地放逐混虚之境——可是，”说到这，他微微一笑，“可是执明大人这次却留下了你。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既救了你，你便需牢记，从今往后你的这条命就是玄冥宫的了，有朝一日是要还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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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檀月坐在窗台边望着天边的紫月发呆，乌黑的发丝在轻风的吹拂下，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当心头的不安稍稍褪去，一连串的疑问浮了上来：她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过去的事她一点都记不得了？

　　那位太阴大人说的“灵元被毁”是怎么回事？难道跟她的失忆有关？

　　还有……偷练火系法术又是怎么回事？

　　她闭上眼，尝试着去回忆以前的事，却发现脑海里一片空白，好像有人刻意将她的记忆挖去了一样。

　　————

　　几日之后，她被带到了玄冥宫的丹房。从今往后，她的职责便是在这里看守丹炉，一起干活的还有个名叫月渠小药童。

　　“听说你曾是碧霄宫灵力最强的弟子？”月渠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津津有味地嚼着。

　　此时丹房里只剩了他二人，突然被这么一问，檀月愣住了。

　　对方捧着花生挨近了点，双眼发亮：“哎，知不知道你的事已经在星垣四宫传遍了，说什么的都有！”

　　檀月装作不在意地“哦”了一声，试探着问：“都说些了什么？”

　　月渠掰着手指，一件一件地数：“有说你修炼不当，走火入魔的；有说你被同门陷害，误入歧途的；还有的说你……你……”

　　“说我什么？”

　　月渠看着她，心一横，把嘴巴里没嚼烂的花生米生生咽下去：“说你暗恋朱雀大人，痴缠不成，终引火自焚……”说完又急着摆手道：“这些都是别人说的，你可千万别算在我头上！”

　　檀月面上没什么表情，内心却惊讶到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她的过去这么“精彩”。

　　“哎，到底哪种说法是真的啊？”月渠一脸八卦地追问道。

　　她想了想，决定先不透露自己失忆的事，见不远处放着一只黑乎乎的大铜鼎，于是岔开话题，指着那鼎好奇道：“哎，那是什么？”走过去看，却见那鼎通体漆黑，上面雕刻着古朴的花纹，“咦，怎么里面还有只乌龟？！”檀月趴在铜鼎的边上叫道。

　　只见一只硕大的乌龟静静地趴在水底，头向上昂着，水流形成漩涡，被它不断地吸入嘴中。

　　怪不得方才一直有水声呢！

　　“那是玄龟。”月渠走上前，没好气道：“北方有沧海，沧海生玄龟。我们玄冥宫主北，玄龟在此栖息侍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可它为什么一直在吸水呢？”

　　“那不是在‘吸水’，而是在‘吞吐’。”他翻了个白眼，显然还在为没能打听到八卦而生气，“玄龟吸水吐出真气，真气可化成神水，这样淬炼而成的神水才可炼丹，但是玄龟吐出的水很少，因此当水位降到这个位置附近，我们就得去打水了。”

　　檀月唔了一声，点点头，好似真的在用心记。

　　“准备一下，现在跟我去打水。”

　　“现在？”

　　“不然呢，还等半夜再去么？”

　　檀月瘪了瘪嘴，乖乖地拿了桶跟上，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才来到了玄冥宫西面一处树林里。

　　“这里就是忘忧潭了！”月渠站在一个小水潭边的石头上骄傲道，“相传玄武大人便是在此悟出了‘幽冥六式’，所以一直以来这里也是玄冥宫的圣地呢。”

　　“……”檀月一面打量四周，一面喃喃道：“真看不出来。”

　　这里古木参天，郁郁葱葱，环境还挺秀丽清幽的，但是怎么说呢，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就拿眼前这个水潭来说吧，大小连半亩有没有都不知道，除了潭边一簇簇鲜红的野蔷薇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有种诡异的美感之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难道你都感受不到这里旺盛的灵气吗？”月渠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感知灵气于他们这种有灵根的弟子来说是本能，就像睁开眼能看见世间万物一样。

　　檀月深吸了口气，摇摇头，大概正如那位太阴大人所说，自己现在是个凡人了，对于灵气啥的非常钝感，或者说，根本察觉不到。

　　“我只是觉得，呃，一般‘圣地’不是都会盖个很雄伟的大殿之类的么，而这里却这么地……”

　　这么地——“野生”，见抱朴的表情由怜悯变得讥诮，她默默将那两个字咽了回去。

　　“俗气。”果然月渠抱着手臂，不以为然地哼道，“玄冥宫可不像碧霄宫，喜欢建那些俗气的楼宇殿阁，我们追求的乃是一种质朴天然的境界，再说了，可别以为这里只是一片林子那么简单，方才一路走来，不知要捻多少诀，解除多少屏障呢！”

　　“暴发户审美”被人鄙视了，檀月有点汗颜，她瘪了下嘴，正准备弯腰打水，忽听有女子高声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碧霄宫顶顶了不起的檀月师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