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山回路转不见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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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卿风扬之后的日子好像一下子空寂许多，虽然与这几年的日子并无二致，同小皮打打闹闹，配制各种稀奇古怪的药剂，练些腾越闪挪的功夫，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或者用骨笛逗弄面生的鸟儿。但就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比如制药、练功和异容的时候，会比以前认真许多。
虽然对于卿风扬那夜会清醒地坐在树上依旧百思不得其解，但后来查了医书才了解，衾梦粉的药效确实会因为软化舌头的解药而有所减弱。当然这也因此成为了出谷的准备还没做好的理由之一。
出谷闯荡一番的决定已下，但总是磨磨蹭蹭地在谷里延挨着时日。主观上对自己说的是各种本事再掌握的牢靠些，方可入世。心里却清楚得紧，自己舍不得小皮，舍不得这里的安逸静谧，舍不得我好不容易拥有的这一处栖身之所，或许还有埋得很深很深的逃避…
清晨起身，看见窗外已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竟被我拖拖拉拉地又在谷中待了半年？心知若再下不了决心，只要卿风扬不食言，这一辈子就甭想出去了。反正也没什么可收拾的，选日不如撞日，就今天离开吧。
特地在不是生辰的日子早早给小皮和自己下了一大锅香喷喷的面，一边哗啦哗啦吃得酣畅淋漓，一边却有水珠轻轻掉在汤里。小皮似也感觉到了什么，出奇地乖巧，眸子亮亮的，盛着鼓励我向前的光芒。我鼻子更酸，很用力地蹭蹭小皮的鼻头。
尽管我已不再姓唐，不再叫沚兰，可我从来都是唐泠兰的妹妹。姐姐，我一直懂得你希望我获得的是什么，却仍旧自欺欺人地在这山谷中待了三年半，只是因为无法再提起勇气去面对尘。
万丈红尘心不死，怎唱清风逍遥调？
既然始终清楚自己要的幸福是什么，那么，再在谷里一人静静生活，便失了意义。尽管前方祸福不可知，但只有面对，方可对得起自己这一生，对得起那些在云端祝福我的人。
百瑟素有食邦之称，今儿扮个回娘家的小媳妇儿，明儿扮个赶路的老农，一路南行，一路顺手牵羊，一路游山玩水，一路满口喷香，真珍是乐在其中。心里念叨定要把这三年半清汤寡水的日子给连本带利地补回来。
离了昨夜借宿的小镇，没行多少时间，便到了赫赫有名的茗庄。
茗庄，顾名思义，乃是以茶叶见长之地，原先以盛产碧茗举岩和双龙银针而著称。名气大了，南来北往的茶客自然多了，南方许多名茶的茶商在这儿也都开了商铺，就是百瑟皇室用的贡茶也有大半来自茗庄。
不过我最感兴趣的还是这里的以茶入菜啊！做此类菜式最棒的当属满茗楼。在前一个镇子收获颇丰，如今手头宽裕，当然得到满茗楼大快朵颐一顿了。
迫不及待地进了门，还没瞥见别人桌上那道道佳肴，便已吸了一鼻子的茶香。刚待我走进临窗的一张空桌，却被店小二给拦了下来。
不禁奇怪，还没等我发问，那小二倒振振有词：“这位客官，本店的规矩是非名流雅士不得入内，您这儿是前者还是后者？”
我哑然失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因为这个缘由不让我吃饭的。“那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就不是名流雅士了？你这里正在吃饭的客人，若说是名，我一个都不认识；若说是雅，喏，喏，喏，”随意向三张桌子点点头，压低声音，“你觉得他们的吃相能和雅沾边？名流雅士也分许多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是一种；败絮其外，金玉其中的就不是了？”
“客官，您那其中的金玉我无缘见得。抱歉只能把您归在名流雅士之外了。”那小二不为所动，依旧一副标准谢客的笑容。
他娘的…小样儿，今儿我还就在这里吃定了！“老子有钱在你这儿还吃不得？”
“抱歉。”不亢不卑的回答，恨得我牙痒痒。
“那就是说只要是名流雅士，哪怕没钱，在这儿也能吃上？”我开始循循善诱。
那小二似乎认定只要是和“名”、“雅”沾了边的，都不可能是没钱的主，毫不犹豫道：“对的。”
我笑瞥向一旁注意这里好久的掌柜，问道：“掌柜的，您这个小伙计的话可是作数？若是作数，你能否当着大家伙的面高声说一遍？”
本以为这掌柜能有点脑子，让我进去也就算了，可偏偏也是个以貌取人的家伙，当真高声对着厅堂说道：“各位客官听着了，只要是名流雅士，哪怕穷点，我满茗楼也来者不拒，定当好好招待了。”
满堂的客人闻声都望向我们这边。如今早就对自己的面相充满了信心，遂向众人点头示意，转身离去。
让满茗楼把这条规矩给写下来公之于众显然不太可能，不过只要听见的人不急着走，哼哼，在茗庄倒真无须再开工挣路费了。
一刻工夫后，满茗楼迎来了一位有沉鱼落雁之姿的所谓大户小姐。玉带束发，青衣飘然，所过之处皆有淡淡素馨香芬。
目不斜视地走到方才看中的那张临窗的桌子坐定，冲眼巴巴凑过来等我点菜的小二嫣然一笑时，看见他的眼睛都直了一瞬。很好，美色的力量果然是无穷的。当不成金玉其中的名流雅士，难道还当不了金玉其外的？
不过也没太过贪心，万一要逃跑吃得太多很有可能会影响到高度和速度，只点了里木茶香骨、清炒金萱和闻林水饺。小二忙不迭地推荐店里的招牌酒龙泓醴，虽然心动了几动，不过还是很好地克制住了。
“你们这儿可有什么好茶？”我要挑个最贵的…
小二尽职尽责地介绍：“有有有，我们这儿最好的茶是碧茗举岩和双龙银针，不过今儿才到的玉蝴蝶也很适合姑娘呢！”愣了一瞬，不过一壶茶而已。
“那就玉蝴蝶吧！快点儿啊！”
菜着实美味，尽管我深知吃多了误事，还是吃饱了十成十。知道大多数食客都有饭后泡一壶茶清谈的习惯，虽然这桌就我一人，小二还是及时撤走了狼藉的杯盘，只留下那壶玉蝴蝶。对待名流雅士的态度当真不错。
茶的口感稍稍差了些，干脆就把杯子放在一边，只静静看干枯的花朵在滚烫的水里一点点复苏，如早已僵死的蝶，缓缓醒转，最后竟欲振翅而飞。
“这位姐姐很喜欢这种茶？光是盯着茶杯都开心得像个孩童呢…”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是吗？恍惚地伸手摸摸嘴唇，果然，嘴角竟真地暖暖翘着。抬头，对面不知何时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清丽少年。
“呵呵…只是想起了一些高兴的事情。”我尴尬地咧咧嘴。
“姐姐尝过这茶了？觉得如何？” 少年的思维跳跃得像疯颠时的小皮。
可是我的思维仍处在停滞状态，呆呆看了他半晌，方反应过来：“在发问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自报家门啊，小弟弟？”
少年听到最后，脸瞬间变红，有些愤愤然：“你叫谁小弟弟？”
“咦？你喊我姐姐，我难道不该叫你作弟弟？”探身够过茶杯来，冷暖适当，正好暖暖手。虽然已到初春，可寒气依旧逼人。
“女人，你最好老老实实回答问题，不然…”少年似乎对于某人的漫不经心越发感到恼怒。仍残留着一丝孩提时代稚嫩的声音，威胁起人，有些好笑。
“不然如何？说来听听。”我懒洋洋靠上木椅，真硌啊！太怀念那些姐姐称之为抱枕的东西了…
“哼…算了！我好男不跟女斗。”少年摆出一副我暂且放你一马的不屑表情。
还是个心性尚浅的孩子呢…我笑眯眯凑上前，看见少年的脸色又几不可见地红了一下。于是心情很好捏捏他的脸，问道：“小弟弟皮肤真好呵，师出何处？”
少年一手拍掉某人的爪子，恶声恶气：“你是哪家的小姐？怎么这么不知…不知…”
“不知什么？礼仪廉耻？父母兄长打小儿就没教过这种无用的东西。这样吧，你告诉我你是哪个帮派的，我就告诉你如何辨别玉蝴蝶的好坏。”反正本姑娘不吃亏。
“你怎么知道我要…要了解这个？”少年睁大了一双美目，些许愕然。
“嘻嘻，这不是你自己说的？”与我年纪相仿的男子最多轻轻投来目光，这个少年却主动过来搭话，又不像是心有城府的模样，也就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少年颇有些不自在地挠挠头把玩着茶杯，不情愿道：“天静寨。”
这回换我吃惊了。一路行来也听闻了不少江湖逸事，各种势力错综复杂，恩怨情仇一言难尽，也只当故事听了来，一觉醒来也就抛置脑后。可天静寨却是个例外，因为至今还无人知晓它的大略面目，首领又是谁，曾在江湖上现身的寨中人也是来无影去无踪，武功套路也无固定章法。总之，就是个很低调的神秘大帮派。
少年对我的反应似乎很满意，声音也不觉多了份得意洋洋：“这样就吓着了？不是吧…”
“切…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话虽如此，心里却信了七八成。这个清秀少年说不准是第一次独自踏足江湖，仍然青嫩的很，没有一丝老江湖的油滑气。瞥见少年的表情，得，还是少惹点事吧：“方法很简单，你喝个三五年最优质的玉蝴蝶，保证立马能就尝出优劣了。”
少年立时气得跃起：“你骗我？”
我无辜地眨眨眼：“我说的都是实话。如果你是想买到最好的玉蝴蝶，替我做个证，我就帮你。顺带帮你省点银子哦！”
“做什么证？”少年无奈地坐下。
我答非所问：“那就说定了。我们这就走吧。”拖着少年起身踱到门口，终于听到身后小二嗫嚅的声音：“两位客官，你们的饭钱还没付呢！”
我摆出一副莫名又可怜的样子：“这位小哥，我是为…为了逃婚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银子用得不剩多少了。我是听人说你们店对没钱的名流雅士格外照顾才…才…”不失时宜地在裙摆下轻轻踢了身侧少年一脚。 “哦…对…对啊！刚才掌柜不是对我们说了店里的规矩吗？”
趁小二愣神的当儿，拖着少年便飞奔出了店门，身后却无人追来。方有些不可思议道：“不会吧…满茗楼居然是天静寨的产业？”
少年不耐地甩开手臂：“你骗吃骗喝能不能不要影响我的形象？喏，说话算话，去干正事吧！”
于是后面几天不得不一改我出游的懒散风格，而是抓紧时间把茗庄所有的茶铺都给跑了一趟。虽然着实后悔一冲动就化了这张太过惹眼的面容，但在提高办事效率这方面也确实占尽了好处。
平日里因了小萱也入住到环境不错的客栈里，难得有天静寨罩着高档消费一把。小蓂就是那个处了几日的少年，全名叫阮蓂，不过是不是真名可就说不准了。除了偶尔闹闹小别扭，总体是个挺简单的孩子。
是夜，正和周公做最后的抗衡，鼻尖却敏感地嗅到一缕沉香，无奈地取了醒神丹服下，方才真睡过去了倒也没事了。
隐约听得几声足以乱真的蛐蛐叫，是来寻小蓂的吧？我来了兴致，蹑手蹑脚溜到窗户下面，不敢贸然出屋，听声音来人似乎进了隔壁小蓂的屋子，一炷香功夫方看见窗外黑影掠过。
我堂而皇之地跑去敲门，小蓂一边开门一边不耐烦地嘀咕“哥你至于吗，我都这么大…”看见是我，立刻住了嘴。
我闪身进门，大马金刀地望椅子上一坐，在他发话前出声：“半夜三更地男女不分了？”
小蓂似乎在斟酌词句，一会儿方道：“你才男女不分！一个姑娘家半夜三更地跑到我房里做什么？”
呵，还审问起我来了。“这不是被某人的香给扰了精神吗？反正你也没睡，我们来交流交流彼此感情。”
“你…怎么…”
看他想得辛苦，干脆指点一下迷津：“各人体制不同，我从小就对迷香有抗体。不过你们天静寨的迷香也太劣质了。”皱皱眉头，这种势力遍布大江南北的帮派怎么用这么有失水准的迷香…
“他最搞不定的就是药和钱。这次肯定是备用药品用完，被人拿劣质品骗了。”小蓂撇撇嘴角。
“你哥？”我开始致力于挖掘神秘大帮派的第一手资料。
“嗯…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少年声音紧绷绷的。
“帮你分析问题啊！你哥肯定得去你们产业里的铺子吧？你们天静寨是不是要好好彻查一下手下了？看你这样儿，你哥在寨子里的身份必定也不会低，结果还有人敢骗他钱？”我越说越得劲儿。
“呵呵！你想得倒挺细。东垣和我哥关系铁着呢，只不过对骗取他的钱财乐此不疲。铺子里的伙计早就被吩咐过了，见着我哥用不着手软。”
东垣？说白了就是药铺总管吧？真是枉费我一片替他天静寨着想的苦心啊！
“你哥不放心你，过来查班？”
“他是不放心我第一次一个人在外面。其实也没什么，我缺哪只胳膊少哪条腿了？”小萱说得颇有点慷慨激昂的意思，我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以前拽着怜儿偷溜出府时，居然被从来不会凶我的爹爹给关在屋里整整五日，怜儿也被打发到伙房了一个月。放出来后看见爹爹便板着脸，被娘亲和哥哥们劝了好久才消了气。现下想来，竟是十分怀念，也有些嫉妒小萱那副不满的表情。
那是只有被亲近的人惦念担忧的人才有资格拥有的表情。
“哎，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想有人不放心还没这福分呢。”出口的话也酸酸的。
“你这么个大美人还没人惦记着？”小萱好笑地坐到对面的椅子上，借着朦胧月光打量所谓美人。
“有人惦记着也不是你哥那种惦记法。”我闷闷地，有心想换个话题，“说到你哥，既然你们有药铺，在这茗城之中怎么可能没有茶商呢？那还揪着我做什么？”
“这个当然是有缘由的咯。嗯，你精神很好的样子？”小萱迟疑地望着某人炯炯有神的眼睛。
“对啊，被你哥的劣质迷香一扰就走了困了。那什么原因啊？不涉及寨子里内务的话，你就当故事讲讲。”某人不遗余力地持续诱惑道。
“呃…其实也没什么啦。本来是岭南那儿收了这茶运回去，从来都喝得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主上总觉得不对味。不过听我哥说，南音私下里委屈着呢，连茶农都没换，怎么莫名其妙就不对味了。我就寻这个由头出来历练历练啦！”
“你不早说！”恨得我赏他一个爆栗，“茶没问题，肯定就是储存方式或者泡茶手法不一样啦，你拖着我把茗庄翻个底朝天也没用！” 我可是很久没有享受到大街上回头率百分之百的待遇了。顶着这张脸已经够惹眼的了，居然还在一地驻足不前了好几天，没出事真是谢天谢地。
“女人，你也太暴力了！”小萱揉着红红的额头，气恼得欺身上前，作势要还我这一下。
得得，就靠他哥那烂药，真闹起来整栋楼还不都得醒。“行了行了，你罢手我就教你怎么弄那茶。”
许久后小萱甩甩记得发酸的手，抬起苦兮兮的脸，“你那么多种稀奇古怪的方法，管不管用啊？”
“鬼知道你们那个嗜好奇特的主上怎么想的，行不行我可说不准。”伸伸懒腰，踱到窗前撑着朱阑，东方已泛白，“我今日得继续南下了…”
“你这就走了？你才在茗庄呆了几日啊？”小萱一把扳过我的身子。呵，劲还挺大。
“我是在逃婚，可不是在游山玩水。” 好像是这么说给小二听的？
“你还真在逃婚啊？没事儿，我帮你！我们天静寨可不是吃素的！” 小蓂胸有成竹地拍拍胸脯保证道。
我心微微地暖，语重心长地开导：“小蓂，这次你也许是可以帮我，那下次呢？下下次呢？我的路最终还是得靠自己走的。你也一样，没有人可以给你靠一辈子。最后送你一句忠告哦，不要过于轻信长得太漂亮的人，他们最是会骗人。”
飘飘然跃向窗外，向身后摆摆手：“走啦，小蓂！后会有期！”
天静寨出来的功夫怎么会差？小蓂轻功很是不弱，一直在后面六七丈的地方紧追不舍。我迅速混迹于早起的人群，扒掉那层漂亮的遮物，留下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孔，绾起飘扬的青丝，再除去外面青色的袍子，露出内里的褐色衣衫。与那个仍在飞奔向前的少年差肩而过。
阮蓂，出门在外靠的不仅仅是功夫。
那个仍在飞奔向前的少年差肩而过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山回路转不见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