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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定莫如人聚散 ...

  •   我像疯了一般策马狂奔。身后马蹄阵阵。只闻自己如鼓心跳,及耳畔肆虐风雨声。

      为何不放箭呢?是算准了尽头是断崖,不费一箭便可逼我乖乖就范吗?可你是否知道,为了逃离这里,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甚至…生命。

      马儿似也知尽头无路,遂不再狂奔,慢慢减速,缓缓在崖边停住。我回首,看见那个隐在人群深处的黑色身影,翻身下马,一步步走近。士卒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路。他周身被雨水淋湿,脚下始终沉稳的步伐带起点点泥浆在袍摆,却无一丝狼狈,只是一身肃杀冷寂。

      我下马,立在崖边,侧目而视。

      他面容森寒如雪山万年不化的玄冰,声音亦如冰石相击:“马上跟我回去,不要再胡闹。”

      我哑然失笑。这个男人,太习惯于一切尽在手中的感觉了吗?

      “我既然敢如此一搏,便没打算过回去。是让我睁着眼睛离开,还是闭着眼睛离开,全凭将军您的定夺。”

      他冷静的面容瞬间有了裂痕,透出丝丝哀伤怒意:“这是你的威胁吗?”

      “如果卓将军愿意这么认为,我不否认。”我清浅一笑,些许嘲讽。

      只是不知是讽刺他的无法掌控,还是讽刺自己幼稚的所谓“威胁”?他这般的人,若得不到,必定毁之一旦,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暗笑自己痴傻,脚步又往后挪了几许。却看见他眸中破碎的光芒:“兰儿,我…我真的很在乎你。不要走,留下来,与我在一起,不好吗?”

      我脸上仅有的一丝笑也再挂不住,胸中翻滚的恨意陡然爆发:“兰儿?你希望留下的是泠兰还是沚兰?姐姐一直爱你,可你对你在乎的她做了什么?对她唯一的妹妹做了什么?我以前喜欢你仰慕你,待你如亲生哥哥般,你可知那晚我有多恨你?你一点点抚平我失去所有至亲的伤痛,然后待我伤口几乎要愈合了,又狠狠把它撕裂…我没有办法再相信了…我多希望永远不懂姐姐那句话,可为什么让我懂得的人偏偏是你…”

      他呆一瞬,竟哈哈笑起来,却是一声比一声苍凉悲怆:“你姐姐爱我?哈哈…不,她从来爱的都是那个只会舞文弄墨的文弱书生…我在她眼中,只是她要全身防备的敌人,她终其一生要战胜的敌军将领…兰儿,我是一直把你当妹妹看的,想把你照顾得和原先一般快乐,只是那夜…我…”苦涩的声音却无以为继。

      我愣怔,只觉寒意丝丝缕缕浸润全身,随即也笑起来,笑得整个人簌簌直抖:“多谢将军提点啊…原来是因为得不到所以干脆毁掉?姐姐幸好没有爱上你。你那夜如何?不要告诉我是酒后乱性,你从来都不会纵容自己掉在酒坛子里。怎么说呢?似乎应该感谢那个夜晚,否则我不知还要被蒙在鼓里多少时日,不知所有一切的源头竟是你,我曾经敬重的‘倾痕哥哥'。”

      他不语,脸色在雨夜中苍白得透明,身子一动不动,只是牢牢盯着我。仿佛只要他瞬也不瞬地看着,眼帘中的人儿便不会消失。

      我恶劣地笑:“看来将军是不打算离开了,那我也不妨告诉将军一件关于姐姐最后的事。姐姐最后的心愿便是要我过得幸福。她说,我的幸福我们唐家人都占一份。所以,我一直努力在这乱世中让自己尽量快乐开怀。这次,也不例外。卓将军,我不会有报复之心,那样就做不到姐姐对我的希望了;不过即使有,你好像也无须放在心上。只是,从此这世上便没有唐沚兰了。就此告辞…”

      不说再见,只因我真的不愿与你再相见。

      话音未落,我人已坠下。犹瞥见崖上那抹黑影迅速掠过,却只来得及抓住我的衣摆,奈何雨天湿滑,只能任那黑色衣绸在他指缝间滑过。

      如此一来,却延缓了我下坠之势。我右手从靴中抽出匕首,尽力扎在岩缝里;左手攀附崖壁上生的枝蔓藤萝。人一直紧贴崖壁上的植被,企图增大摩擦。虽然与崖壁之间隔着一层茂密藤蔓,周身依旧火烧火燎地疼。

      却在下一刻感到胸腹前的压力一空,潜意识地,拽紧面前粗糙的藤蔓用力一荡,便落入其中。原来是崖壁上的一处山洞,隐在纠缠芊绵的枝蔓后面,别是一番天地。

      我暗松一口气,这条小命暂时是不会报销了。但感到胸腹手掌甚至腿迹都疼痛难忍,想必已是血迹斑斑。思及雨水可冲掉植被上我的血迹气味,卓倾痕也难以在崖壁上探看,最多至崖底寻找,遂不再担忧惊惧。略一思量,从衣袖上撕下一块布条,裹了一颗石子尽力向崖底扔去。

      定一定神,向深处走去。没有光,亦没有声响。这无尽的黑暗中,是我粘黏的脚步声与衣袖的滴水声。不知是雨还是血。痛到极致便也麻木了,只知机械地摸索前行,只知在一步步远离他,远离我在这世上最后荒谬的相信,只知我仍在很努力地活着,很努力地想要幸福…

      初遇的那一刻,他只冷淡地瞥了我一眼,便让伊特尔领略我去休息。那样淡漠的目光,没有温度的注视,让我很是不适应。家里的亲人们,从来都蕴着暖意。哪怕不常见到的姐姐,褪下冰冷的铠甲,她也只是个正处豆蔻年华的少女。但是,那些与我从小笑闹的人们哪儿去了?不见了,被昏庸的王上以莫须有的罪名带走了…

      被姐姐拿吊桶装了扔在井底,嘱咐安安静静呆着。于是很听话地老老实实呆着,左等右等没等回认识的人,却等来了无尽的嘈杂,无尽的惊慌哭叫,终于等到了一个笑眯眯的哥哥跳进井里轻轻松松把我捞上岸。

      经历了无尽的惶恐的身心,三昼两夜粒食不沾,撑着最后一点神智,听清楚他说以后就跟着他混了,终于合目。

      一路辗转向西行,那张笑眯眯的脸很容易就减了那种陌生。反正他没有杀我之心,也尽量照料周到,姐姐说的我都记着,跟着他总比我一个人要强。问过伊特尔到底要到什么地方去,他也说不具体,只道是姐姐去过的地方。

      终于不再向西时,看见了那个人。那个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料不到在未来的无数个日子里,彼此会成为对方最亲近的人,也更加无法预料到这最末的收场竟是如此讽刺。

      不知行了多久,身体实在累极,精神也渐渐放松。终于支撑不住,放心地让自己昏睡在这墨色无边的世界…

      在隐约的水声中,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见有光线自前方透来。心情轻快许多,循着光线走去,睡梦中听见的水声越来越大,又拐了个弯,差点失声惊呼。眼前的洞口被巨大的水幕所遮挡,万千水珠飞溅进洞,带入帘外阳光的点点暖意。哈哈!姐姐从小给我讲的西游记中的水帘洞被我在这儿给遇着了!

      不知自昨夜开始至今,已是多少时间滴水未进,粒食未沾。十分饥渴,凑上前饮足了水。低头瞥见衣物破烂,忍着痛扯下,与昨夜欲估无差,胸腹腿迹一片血肉模糊,所幸没有伤筋动骨,疼痛但无大碍。用水流大致冲冲伤口,又冲尽衣服上的血迹,把它勉强裹在身上。

      思量一瞬,决定跳入这瀑布中。是不可能再到这石洞的另一端,亦不可能一直蜗居在这狭长石洞中,想要充满希望的新生活,只有向前。这些日子已遭受太多惊惧,似乎已不再担心瀑布下的是乱石亦或其他危险。只护好头部,闭一闭眼,猛吸口气冲入这湍急水流中。

      还没担忧一瞬,便倏地落入水中。努力游离瀑布下,上蹬至浮出水面,大口呼吸,却被眼前所见摄了魂魄。

      这是与我昨日所处的同一个世界吗?溪水谵谵,林木茂密,芳草鲜美。时而会有小兽的身影自林间一晃而过。这里平静祥和一派与世无争,与昨日所在的杀戮残酷争斗的世界,真的不应处在同一个时代…

      我游至岸边,体力已不支,无力跃上岸,只撑着岸沿歇息。却见一只小鹿自林间奔到涧边,饮了许多水,才注意到狼狈不堪的我。它睁着亮亮的眸子,好奇地打量我,听见树林深处的唤叫,遂掉头跑回。不一会儿,领着一公一母两只鹿来到涧边。那母鹿同小鹿一般调皮,低头瞅瞅我,又嗅嗅我,遂唤着公鹿。那公鹿便探了顶着两只茂密鹿角的脑袋过来,似乎想深入水下。明白他是想把我拽上岸,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很感激地道声谢谢,尽量攀着鹿角,双足使力,歪歪斜斜地爬上岸。

      想来这里定是久无人居了,连成年的鹿都不惧外人。若真有人居住,也必是善良之人罢。
      我湿淋淋躺在岸上,懒懒地不愿挪动。那小家伙淘气地用它刚生出的鹿角来拱我的身子,恰好碰到了伤口。我蹙眉轻叫一声,它遂不敢再来捣乱。母鹿似有所觉,用嘴掀开我的衣襟,触目所及,低低哀鸣一声,便想拽我起来。我拗不过她,不情不愿地起身。她叼着我的袖口,似是想往林木中走。我无奈,由她摆布。

      林木甚是茂密,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阳光在地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植物虽纠结茂盛,却没有阴抑沉闷之感,反而在阳光形成的光束中,会不时有小蝶飞舞。各种小兽亦自我身侧行过。

      行了许久,我早已不辩东南西北。前面,层层叠叠的藤蔓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近了,才看清是一间木屋。显然荒废了好些日子,门户亦被绿叶遮得严严实实。绕到木屋的后方,是一片荷塘,层层荷叶几乎覆满了整个水面。这一场花事尚早,只零星花苞在宽大的碧叶下悄悄探出了脑袋。塘边植着几株柳树,是北方柳树特有的挺拔高大,不似书中所见南方垂柳的温婉妩媚。
      我不解地问仍然拽着我不放的母鹿:“你拽我来此处作什么?这里早已无人居住了。

      她不理我的唠叨,又把我拽到屋前,推向屋门的方向。我抽出靴内的匕首,处理附着于门上的枝蔓。

      推开门是一间简洁的小屋,只一张桌,两把椅,一张床,以及床边的两只竹箱,皆落满灰尘。右后方是灶房,只一个灶台,却有两排大大的木架,上面罗列着各种奇怪的瓶瓶罐罐。

      复又折回至前屋,把窗户上的藤蔓也割掉,好让屋内有充足的光线。进屋掀开一只竹箱。只是一箱衣物,左边男装右边女装,并无其他。再掀开另一只,却见满箱书卷,依旧分左右两边放好。左侧全是医书,大多是制毒解毒之法,剩下的便是调养生息之道,字迹清癯飘逸。再翻右侧,涉猎面甚广:轻功,制作使用暗器、乐器,也有关于用毒的,只是毒效怪异,无一会治人于死地,甚至不会给人以痛感,却能让中毒者活得很是痛苦,比如周身麻痒,或是舌头变硬,无法咬字,亦或控制不住地一刻不停地说话。

      竟然还有关于异容之术和梁上君子的内容。无论是在祁云还是莎塔,都甚少听说过异容术。印象中是卓倾痕随口提了一次,江湖上曾出现过掌握这种技能的人,只是昙花一现,便失传了。当然如今也不定会有藏龙卧虎之辈,会异容的人必是要隐藏身份的人,只是隐秘得仿佛不存在。而梁上君子,在我的理解中很是不上台面,居然还被作为一项技能记载。

      右侧的字迹偏圆润,显然左右两侧出自两人手笔。

      最末,还翻出一卷同右侧字迹相同的书卷,大略翻翻,记录了两位屋主在这谷中的点点滴滴。因隔离世事,似是不知日月,只闲来记上一笔,最后一句没有写完,便戛然而止。却不觉突兀,只像是笔者一不小心在恬淡温馨中睡了过去,只是这个梦长久得没有尽头而已。想来是安详辞世,只是不知葬在了何处。

      最后夹着一张纸。我好奇地拈起,打开,再打开,再打开,待完全展开纸张,惊喜地发现是这谷中的地图。标明了谷中地势,入谷道路,以及谷外的国家分布。这山谷恰是莎塔、祁云和百瑟的交界处,有三条道路把山谷与外界相连。除了我昨夜行的那条,西边山涧可通往依云边境的一处湖泊,灶台后面可通向百瑟的一口水井。

      走出木屋,看见那一家三口半卧着嬉闹,身畔多了些果子,笑问道:“是给我的吗?那我可不客气啦!”半靠着母鹿坐下,拈一个果子咬了一口。味道酸酸的,夹一丝香甜,倒是爽口。那小东西不安生地总想从我手中叼一个走,终是不能如愿,悻悻地到父亲面前撒娇去了。

      我乐呵呵地道:“给你们一家起个名儿吧!好不好?”小东西听我在那儿自言自语,又绕到我身边,用尾巴蹭我脚心。我痒得不行,身手就要去好好修理它,不料它躲闪得倒快,我身子一歪,躺在草丛里,碰到腰腹的伤,痛得龇牙咧嘴。恶狠狠道:“看我捉到你不好好修理你!哼!你个淘气的小鬼,就叫你小皮!”

      但还是起身一瘸一拐地到木屋里去翻看植物药用的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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