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策》萧芜苧

68、第 44 章（三）

　　第四十四章（三）
　　羽琼花依旧开的冶艳，大簇大簇、拥拥杂杂挤在一起，成了一片雪海，一袭黛色衣衫的慕容离走在其间，身边跟着一身玄青的执明。执明离他有小半步的距离，这样他可以悄悄地看着慕容离，看着他不堪一握的腰身，看着他如同墨缎般的黑发，看着他那一截时而因为晃动黑发露出的细白脖颈。
　　黛色为青黑。
　　执明甚少，应该说从未看慕容离穿过这样颜色的衣衫，在他的眼中慕容离脱不开白、朱、粉、樱这些或无暇，或浓烈，或粉嫩，或娇俏的颜色。但黛色……透着冷冥和悲怆，虽然慕容离穿着依旧那样好看，但执明却不喜欢。
　　两人无言的穿梭在雪色的羽琼花间，任由花瓣沾在身上，而这长长的步行，终点是三个坟茔。
　　青石墓碑不大，因为日以继夜的风吹雨淋颜色都变了，而墓碑上原本的字因无人描摹也已经淡的快看不到了，只透着轮廓可以看见“慕容德之墓”几个字，十分简单，甚至连“瑶光王”几字都未曾加上，看着就像是一个在普通不过人家的坟冢。
　　而坟茔周围也都满是荒草丛生，谁又能想到曾经显赫的瑶光王室慕容德一家竟这般草草地葬在此处。
　　慕容离放下手中竹筐，伸手去拔野草，执明见了也赶紧上去帮忙，两人很快把墓前的野草尽数拔去，执明又要去把土堆上的却被慕容离拦住了：“那里就算了吧，就算我们现在拔了，没几日也会再长出来的。”
　　取出早已备好的黑墨朱砂，将早已淡去的文字重新描绘了一遍，慕容离才摆上香烛供奉，一叠黄纸在墓碑前被静静焚烧，执明看着那跳动的火苗没有说话，慕容离跪在墓前三拜叩首，几度张口，可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望着墓碑愣神。
　　执明看着他，突然跪到了他身边，也对着墓碑三拜叩首，慕容离愣了愣：“王上，你是天权国主，跟着我拜做什么？”
　　“阿离的双亲兄嫂自然也就是本王的，本王当然要拜啦！”执明说的理直气壮，又看向墓碑一本正经地说，“几位都请放心，本王会好好照顾阿离，不让他受委屈的，你们也要保佑阿离事事顺心、平安喜乐！”
　　慕容离听得耳根微红，不想再跟着执明胡闹，拍了拍土站起了身，执明也一并起身扯了扯慕容离的袖子指着那三个墓碑里一块刻着“慕容黎”的墓碑问道：“那块墓碑之中的又是何人？”
　　慕容离目光望向那块墓碑，声音轻的跟会被风吹散似的：“那是替我殉国的挚友，他曾是我的伴读，一门忠烈，父兄皆亡于战场，而他也为而死，楚氏一门再无一人。”
　　“他叫阿煦，和煦的煦，楚煦。”
　　执明动作一顿，想到了远在天权王宫中的向煦台，那个名字是慕容离改的，里头也有一个煦字。
　　慕容离却难得没有发现执明的不同，只有些感伤的说：“他为我而死，死后却连墓碑上都不能刻上自己的性命，也没有人祭奠，无牌无灵。”
　　“可他有你想着啊。”执明低声嘟哝了一句。
　　“嗯？”慕容离没有听清执明那一声小小的、满含嫉妒的私语，他扭头望着他，眼中满是疑惑。
　　执明却没由来的伤心了一会，他也知道跟一个已死之人相比是如何也比不过的，死者的故去带走了全部的不好，在生者的记忆力只有他的好，更何况楚煦是替慕容离殉国而亡的，慕容离又如何能忘。
　　“王上？”慕容离扶着执明的肩膀轻轻晃了晃他的身子，手却被执明一下捉住，握的死紧。
　　“王上这是怎么了？”慕容离没有抽出执明握着手，反正担心的想去探一探执明的额头，莫不是病了吧，怎么这般奇怪。
　　“阿离，如是本王有一日也死了，你会这样惦记本王吗？”
　　慕容离闻言脸色陡然大变，一下甩开了执明的手，一双杏眼满含怒意地瞪着执明：“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你怎么敢说那个字！你……你若死了，要我如何？！”
　　话一出口，慕容离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间更加恼怒，拂开执明要来拉他的手，提起竹篮就要往回走，行了几步，又闷声说：“你是一国之君，以后……以后万万不可再随意说这样的话了！”
　　执明见慕容离要走，才想起去拦，奈何慕容离走的飞快，执明在后头一路小跑才跟上，而且无论他如何说慕容离就是不肯停，执明无法干脆往前一扑，直带着慕容离一起翻滚进了羽琼花海之中。
　　慕容离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身后一重紧跟着一番天旋地转，等再醒过神来人已经仰躺在了羽琼花堆里，执明就那样压在他身上，将他搂的死紧，倏然意识到了什么，慕容离脸立刻红的快要滴出血来，他抬手推了推执明让他起来。
　　执明也晃得头晕，直到听到慕容离让他起身的声音才揉着脑袋半撑起了身子，低头看见慕容离被他压在身下，起不得身，也不得什么了直说：“阿离，刚才是本王不好，可是本王有几句话要同你说！”
　　慕容离被这个姿势弄得浑身不自在，只要又伸手推了推他：“有什么话你先起来再说！”
　　“本王不起来！”执明反而压得更实在了一些。
　　“你！”慕容离红透了脸，一脸的嗔怒：“光天化日的，你这样成何体统，有什么话不能起来好好说！”
　　“就不！本王要是起来了，阿离就又要跑了，阿离跑的那样快，本王腿短都追不上！”执明算是耍起了无赖，说什么也不肯起身。
　　慕容离却是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只好认命：“那王上快说吧！”
　　执明咽了口唾沫，几经沉淀才开口说：“阿离，本王对你的心意你应该知道，那你对本王又是如何想的，你可有一点……就一点儿，喜欢本王？”
　　执明问得有些迟疑，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他一双眸子湿漉漉地望着慕容离，生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却又怕得到答案。
　　慕容离被他这个直白的问题问得一噎，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对执明说，两人一起沉默了良久，慕容离才下定决心了，可才吐出了一个“我”字，就被执明给打断了。
　　“阿离等等再说！本王还有几句话想跟阿离说，阿离听完了，再告诉本王吧。”
　　“本王在遇到阿离之前，从来没有喜欢过谁，在意过谁，唯独对阿离一人念念不忘。本王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亏得生在帝王家，一出生就锦衣玉食，不必为生计愁苦，不然按照本王这样，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怕早就饿死了。说到底本王自己并没有什么本事，只托了祖上那么一点儿余荫做了天权王。虽然本王也说过什么天权就算亡在本王手里也是命中注定的话，可是本王到底不能让它真亡在本王手里，不然只怕父王非要托梦把本王的头打爆不可！”
　　执明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最后还直视着慕容离的眼睛，认真说道：“所以本王其实身无长物，只有这一颗真心可以给阿离，阿离要吗？”
　　慕容离避开了执明的眼睛，低垂眼眸，轻声说：“你还是先起来吧。”
　　“哦。”执明委委屈屈地站了起来，还不忘把慕容离也拉了起来，执明偷瞄了一眼低着头整理衣裳的慕容离，看他没有回答的意思，心里只觉得隐隐作痛，却还要故作大方，背对着他往前走：“快些回去吧，不然天就要黑了。”
　　“执明。”
　　慕容离这一声轻唤，执明从未听过，慕容离从来不叫他的名字，都叫他王上，执明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执明。”
　　又是一声，执明好半天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他转过身，看见慕容离亭亭玉立在团团簇簇的羽琼花中，清丽不可方物，唇角带笑，灼然桃夭，胜过时间万千红紫，执明看的有些呆。
　　慕容离迈过那层层羽琼走到他面前，凝视着他玄澜的眸子，手指轻擦过他的桃花般的眼睛，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强硬的将他拉向自己，一吻封唇。
　　那是一吻，一个青涩到极致的吻。
　　慕容离从未吻过任何人，唯一知道所谓亲吻不过就是用嘴唇碰嘴唇，这样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把戏，这是这一吻已经用了他莫大的勇气，他面颊泛红似晕了桃花，耳根滴血，一吻轻贴，瞬时结束，他推开执明，故作镇定地朝回路走去。
　　执明已经被这一吻弄得失了魂魄，手指轻抚过刚刚享过美人印记的唇，鼻间似乎还氤氲着那人身上冷冷淡淡的幽然香气，慕容离的嘴唇有些凉，但分外柔软，像花朵一般，就像春天时轻吻了一下那夭灼桃花。
　　两人回到竹屋附近时天色已经越发暗了，天际晚霞似火要烧了那天似的，可是他们都知道这是黑暗即将来临的标志。
　　莫澜原本还在担心，看到两人回来先是松了口气，再看两人有些狼狈的模样，才想问又闭上了嘴巴——这凌乱的衣衫，散乱的头发，沾了一身连发顶都未放过的羽琼花瓣，还有衣衫上的泥印子，实在让莫澜不得不多想，只觉得这两人玩的实在野了些。
　　咕咚吞下一口唾沫，莫澜上前一步对执明说：“王上，今晚可断断不可再在外留宿了，不然天璇王那里该起疑心了。”
　　“少主，咱们该回了，不然断了黑下山的路就难走了。”方夜看了眼天色也说道。
　　慕容离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眼还在那里神游天外的执明，未曾多说什么，只抓住那人的手腕拉着到了僻静处，见执明还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心里气结，弹了一下他的眉心，没好气地说了句：“回魂了！”
　　执明吃痛捂着眉心，看到眼前的慕容离却又乐开了花，也不顾其他伸手就揽住了慕容离的腰，说什么也不肯放手了，一副偷了腥的贼猫模样。
　　慕容离知道现在时间紧迫，也没再阻止他的东西，任由他搂着，正色说道：“王上该知道，我已经将天权天璇意欲结盟一事告知毓骁了，等他回去必定会告知毓埥，毓埥不会让两国结盟的那么容易的，但是无论发生何事王上都不可急躁，两国联盟目前绝不可破！”
　　“本王有数，阿离放心就是。”执明也正了正神色，随即又换上一副撒娇模样，揽着慕容离的腰摇晃着，“只是又有许久见不到阿离了，本王肯定会想死你的。”
　　“如今分离，是为了以后更长久的相聚，阿离私心将天权当做归处，必然是要回去，王上要等我。”慕容离心中一阵柔软，不免也对执明说了一些软话。
　　执明骤然收紧了手臂力道笑道：“本王自然会等阿离，本王永远等着阿离，只要阿离别忘了本王就好。”
　　慕容离脸色绯红，低下了头，执明却又在他耳边轻声说：“本王这么听话，阿离是不是该给本王奖励啊？”
　　猛地抬头，慕容离不可置信的看着执明，执明却已经点了点自己的唇，一脸坏笑：“再来一次。”
　　慕容离挣扎起来，执明哪里依他，只搂的更紧。
　　一个挣，一个抱，不一会儿两人就都气喘吁吁了，慕容离无可奈何地望着执明，又扭头四顾周围的确没有其他人，才微闭的眸子送上了自己的唇，执明哪里经得住这般诱|惑，低头含住了那红艳嘴唇。
　　他亦不懂亲吻，只亏得比慕容离虚长几岁，宫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书看了不少，知道所谓亲吻才不是什么双唇相贴那么简单，但具体要如何做他却也是一知半解，只好寻着本能含吮着慕容离的唇瓣。
　　“嗯……”慕容离被吻得有些脑袋发昏，喉间溢出难耐的呻|吟。
　　好半天，执明才松开了气喘吁吁的慕容离，若是可以他真的不想放开慕容离的手，就想这样直接把他打晕带回天权去，可是他不能，他的阿离从来不是可以束之高阁的一件珍宝，更不是可以囚禁的一只鸟雀，他的世界比天更大，可是翱翔九州，而自己绝对不能成为捆束他的绳索。
　　“阿离此去遖宿一定要千万小心，若是发觉不对定要尽快回天权，阿离要记得天权有执明在等你。”执明吻了吻慕容离的发顶，带上浓浓不舍，把他拥在怀中。
　　“嗯。”
　　只是无论是何等不舍浓情，终究要分开。
　　慕容离看着执明上了马车，拉着他手还不忘叮嘱：“王上出门在外比不得宫里，万万不可任性，多听莫郡侯的话，等回了天权随你如何任性，知道了吗？”
　　“本王知道了，阿离叮嘱多遍了。”执明低头吻了吻慕容离的手背，看的一旁莫澜、方夜等人全部都低下了头，慕容离从未当着这么多人面被执明如此调戏，不免羞臊难当，一下挣脱了执明，双眉若蹙，隐含怒意。
　　执明却完全不以为意，依旧笑嘻嘻的：“阿离，你都不问本王对那日里说的话有何想法吗？”
　　慕容离先是一愣，随即扬起一个微笑：“王上心中自有考量，无论作何选择，阿离都相信是王上深思熟虑的结果。所以王上不必顾念我，只遵从本心就好，阿离永远在你身边。”
　　“阿离……”
　　慕容离却没有再看他，反而转头看向莫澜：“莫郡侯，王上素来顽皮又任性，路上你辛苦一些，一定要把他照顾好了。”
　　“慕容放心，这也是我为臣的本分。”莫澜笑眯眯地说，头上玉兔冠一抖一抖甚是可爱。
　　慕容离又转向庚辰低声吩咐：“王上安全就交给你了，瑶光城中所有人手全供你调派，直至安全将王上送入天权境内为止。”
　　“少主放心，属下定不辱命！”
　　“好了快下山吧，我和方夜会从另外一条路下山的。”慕容离招呼众人莫澜三人纷纷上了车驾，执明从车窗探出头来看着慕容离，半晌才说了一句：“阿离保重。”
　　慕容离点点头回以：“王上亦然。”
　　扬鞭策马，很快马车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他方才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经过方夜身边，斜睨一眼，不冷不热淡然一句：“把头抬起来吧。”
　　方夜摸摸鼻子，心中却很是为自家少主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