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策》萧芜苧

59、第 41 章（下）

　　第四十一章（下）
　　慕容离先时被执明那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跳，可知道那是执明后便也就随他去了，他敛了眉目低低问执明：“如今我身在遖宿，王上就不怕我会对你不利？如此轻易就敢随意赴约。”
　　“阿离，是绝对不会加害本王的。”执明的话语一如从前，甚至连语气都未曾变过半分。
　　慕容离苦笑，他就是陷在了这样的信任了，无论他身在何地，是如何的可疑，执明却始终都能这般信任他，他轻叹一声，仿若认命了一般，拉起执明往屋里走，有些气势汹汹。
　　“阿离……”莫澜也就来得及叫上一声。
　　“庚辰方夜，看好外面，我与王上有事密谈！”慕容离冷声吩咐完便匡的一声关上了门，把所有视线都隔绝在了门外。
　　就连被他拎进门的执明都浑浑噩噩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和阿离刚才不是还在溪水便谈的正好嘛？
　　慕容离却没有管这些，拉着执明坐下，开门见山地说：“王上，我知道你和天璇王都在赤谷城，你们来这里是为了商议两国结盟对抗遖宿一事。”
　　执明丝毫没有惊讶，只点了点头：“庚辰都告诉你了。陵光那只臭鸟，正故意晾着本王呢，反正本王不急，阿离不是还让庚辰捎了话过来嘛，等到陵光要找本王谈的时候，本王肯定也晾着他！”
　　慕容离笑了笑，透着些开心，面对执明的信任，他是打心眼的高兴的。
　　“对了，阿离约本王见面，可是想知道天权会和天璇提什么条件？”执明在袖中找了找，摸出一卷巴掌大小的卷轴递给慕容离，“这是本王同太傅商议的条款，阿离看看可有要增减的。”
　　慕容离讷讷接过了卷轴，有些怔愣：“这可是天权机密，王上就这般交给一个敌国之人看嘛？”
　　“什么敌国之人，阿离是我天权的人！”执明不高兴地嚷了一句。
　　“对了。”执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从衣襟里摸出一个油纸包献宝似的送到慕容离面前，“阿离，你在天权时最喜欢吃松子糖，正好这次本王出来莫澜怕本王路上无聊准备了好些存放的住的点心糖粘，知道要来见你，本王特意把松子糖挑出来包了，只是最近天热的很，怕是有些化了。”
　　慕容离打开油纸包，里头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松子糖，有红有绿还有黄，看着也怪好看，他捏了一口放入口中，甜腻的味道蔓延了整个口腔，他一向不爱吃甜，可是这粒糖却好像可以一直甜到他心里。
　　执明却跟小兽似的，一脸担忧地盯着他：“还能吃吗，不好吃，阿离赶紧丢了吧。”说罢就要去那慕容离手里的油纸包，慕容离赶紧把手一撤收了回来包好塞进了自己怀里笑道：“好吃的很，这些糖阿离带回去慢慢吃。”
　　打开卷轴，里头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天权要与天璇谈判时的条件，慕容离仔仔细细地看着，时而眉头舒展，时而眉头紧蹙，看完那个卷轴就花了近大半个时辰，执明在一旁闲的都快长草了。
　　“王上，这一条，天权要求在瑶光驻兵，天璇肯定是不会答应的。”慕容离指着其中一条对执明说道。
　　执明一同凑过来看着卷轴上那蚂蚁大小的字，哦了一声，随意道：“本王自然知道，这一条原本也没指望天璇答应，不过天璇若是拒绝了这一条，就势必要答应我天权商队在瑶光境内做生意时，税收要减免六成。”
　　执明指了另外一条对慕容离说。
　　慕容离点点头，又低头再度看起来，跟执明开始随问随答的状态。
　　两人好一番长谈以后，执明也根据慕容离的意见改了一些内容的细节，有些则做了删减。
　　“王上意欲字啊瑶光驻兵，可是考虑到了什么？”慕容离放下卷轴，转头问执明。
　　执明被问得一愣，却没有说话。
　　慕容离并没有等他开口便说道：“天权有昱照关，看似很安全，但是却也让天权的兵力无法出关与敌人较量，在其他地方屯兵的确是一个好的对策，只是瑶光不行，天璇是绝对不会允许天权染指他的地方的。”
　　“本王自然知道，而且瑶光地处复杂，天权若坚持在此驻兵，难免要与天璇僵持，并没有什么好处，所以所谓的‘驻兵权’也不过是压低商税的一个砝码罢了。”执明侃侃而谈。
　　“瑶光不行，王上可以选择其他地方啊。”慕容离微微一笑：“钧天国自啟昆帝亡故之后就分崩离析，早已割据数块，被曾经的世家豪族所占。这些世家豪族虽然也有兵力，但我想若是对上天权的兵马，必定不敌。如今离天权最近的，除了瑶光便是玉城，王上自可出兵占下玉城，作为天权屯兵之地，万一将来兵祸横行，玉城也会成为第一道屏障，而非是天权直面强敌。”
　　“你要本王攻打玉城？！”执明从未想过要出兵攻打谁，可是他又明白慕容离说的句句在理，且都在为他，为天权着想。
　　慕容离听出执明的惊愕，正要开口劝慰，执明却又点了点头：“此事……本王会考虑的，回国之后也会同太傅商议。”
　　没有想到执明竟然会接受自己的建议，慕容离倒是有些错愕，他知道执明厌恶战争，他虽劝了却也实在没指望执明会听，可是他却偏偏就是听了。
　　错愕之后，慕容离又恢复了原本模样，接着道：“王上用‘驻兵权’作为压低商税的筹码的确很好，但是天权与天璇通商，自然皆汇聚于瑶光，那么不管是天权还是天璇商队都会给天璇交税，天权总不可能到他国地界收税吧？而天璇商队也不会特意越过昱照关进入天权，那么天权其实不是吃亏了？”
　　执明一听觉得甚有道理，他和太傅都不通这等商贾之事，之前的大司农也非其中好手，倒是把这个给忽略了：“阿离这么一说，倒还真是，商人逐利，去我天权的路那么难走还要翻山越岭的，不若在瑶光与我天权商队交易。而我天权商人也不可能等在国内，要做买卖自然也要出来，那么也要在瑶光交易。而无论出入，不管是天权还是天璇，在瑶光市货自然都要在瑶光这里交税，我天权的确是未曾收到天璇商人税金。”
　　“所以压低商税原本就该在写在通商条例之中，我天权商队在瑶光市货，所交税率因只有天璇商贾的四成才是，这并不用‘驻兵权’所换。”慕容离如是说道，“这件事情你只管与陵光提，他到最后肯定会同意，毕竟占便宜还是他。”
　　“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王上的‘驻兵权’大可以换取更大的权益。”
　　“更大的权益？要换什么？”
　　“瑶光以何著称？”慕容离反问执明。
　　“瑶光自然是以黄金著称啦，瑶光多金矿，未曾被天璇攻下之前一直是由其负责给钧天铸币，纵是被天璇攻下之后，瑶光依旧在负责铸币。啊！本王明白了，阿离是想要本王用‘驻兵权’跟陵光换黄金！”执明反应过来。
　　“那换多少合适，总要定个数量吧。”执明挠了挠脑袋，一时倒是也不清楚陵光能拿得出多少黄金来。
　　慕容离轻笑一声：“一半。”
　　“一半？问陵光要一半黄金？可本王哪里知道他有……”执明说道一半却突然顿住了，他对上慕容离那似笑非笑的模样，瞬间明白了什么，他低低笑出声来，指着慕容离一脸的幸灾乐祸，“阿离，你好坏啊。你是让本王问陵光要一半的金矿！”
　　“不错，而且不是现有，而是天璇开采出一条金矿，都要给天权一半。”慕容离根本不觉有何不妥，继续说道。
　　执明却皱眉：“这怕是天璇王不会答应吧，这可是源源不断地要给天权送钱啊，比一刀子买卖来的割肉多了。”
　　“天璇王会答应的，王上可以先报一个天文数字给他，让他难以接受，再说出此法。虽然割让一半金矿是钝刀子割肉，可是天璇难道真的会乖乖一直给天权送钱吗？”慕容离冷冷一笑，“一旦遖宿退败，两国友盟立破。而且金矿在瑶光，每年能出多少还不是天璇说了算，王上自可要求派一队人马专门照看金矿事宜，那人绝不可刚正不阿，须懂变通，只要天璇报出数不过分，自当可以欣然接受，不必逼得太紧，细水长流才是最好，另外让天璇不必一年一交，改做一季一交。”
　　执明听得仔细，把重点一一记下，最后不由点头夸赞：“阿离可真比本王懂太多了，这些难道也是书里教的吗？”
　　慕容离原本也笑得开心，听到最后却是面色一僵，半晌才说：“不是书里，是我爹爹教的，他虽出生大家却对经商一道很是在行，再未出嫁前还曾亲自跑过商，不管是识货还是谈判，他都十分在行，幼时他常常与我说起曾经故事，也会同父亲一道商议经商之事。”
　　“阿离的爹爹竟然也这般厉害，难怪阿离什么都会。”执明笑眯眯地夸赞。
　　慕容离却不再说这个话题，只让他将卷轴放好，万万不可弄丢了，又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如火晚霞早已褪去，暮色沉沉迎着星光，黑暗如潮水一般吞噬着全部光明。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慕容离起身要走，袖子却被执明抓住。
　　“阿离这便要走了，你我相聚才不过两三个时辰……”执明紧紧攥着慕容离的衣袖，一副不让他走的模样。
　　“可是，我出来太久了，若是回去太晚，只怕不好交代。另外，王上自典客署出来想来也是不易，未免引起他人的疑虑，也赶快回去的好。”慕容离抿了抿向执明解释道。
　　在外头一直注意着里头动静的莫澜，看看天色原本想进去问问两人可要用膳，谁想正好碰见这幕，知晓自家王上心思，莫郡侯哪里会帮忙，赶紧上前几步，拦在慕容离面前：“阿离……”
　　话才开口就被执明怒瞪一眼：“谁许你喊阿离的！”
　　莫澜顿时一副吃了瘪的模样，心里真恨不得把自家王上拍死，但终究是不成，只得改了称呼温言道：“慕容，王上的脾气你还不知道，这次从典客署出来当真是不容易，跟那天璇王还险些吵起来呢。再说了，你一去大半年，如今好不容易相见，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那天璇王可难缠的很，下次可就不是那么容易出来了。”
　　“可……”慕容离已经动摇了。
　　“别可是了，不若今晚就留在这里住上一晚，回去只管说贪赏景色误了时辰，山间夜路难行，故而在外讲究一晚不就成了嘛。”莫澜再接再厉地劝说。
　　“阿离……”执明摇了摇慕容离的衣摆，见慕容离长久地不说话，当下也闹了脾气，甩开衣袖，嚷道，“罢了罢了，阿离回去吧，本王也马上回去，免得……”说着不由心下凄然，只觉得又要与慕容离分离，刚才见面时的欢喜都成了如今分别时的抽痛，凄惶惶地难以自抑，眼底泛红。
　　慕容离感觉不太对，回头一看，不禁柔肠百转，黛娥长敛，心里是真么也狠不下来了，转了身子轻轻说：“那就……留宿一晚吧。”
　　那声音极轻，却被执明听得清楚，他立刻换做欢喜模样，冲上前抱住了慕容离撒娇猫儿似的说：“本王就是阿离最好了！”
　　慕容离却轻叹一声，只觉得如今便被他这般拿捏，以后可如何是好……
　　当晚到底就这般住了下来，屋内简陋连被褥都没有，却难不倒莫澜，把执明车上的软枕软垫全都拿了下来铺成了床，还用在赤谷城里买的卤味等熟食配上方夜庚辰打猎烤制的猎物收拾了一顿晚饭伺候两个祖宗吃了睡下，他们几个就随便寻个角落对付一晚吧，反正如今已经入夏，到底也不算太凉了。
　　屋内两人直挺挺地并排躺在床上，身子僵硬的根本不知道干什么好，执明甚至连看都不敢看慕容离了，一个劲儿紧闭了眼睛，谁让屋里只有一张床呢。
　　静谧的环境里只有两人此起彼伏地呼吸声，执明到底受不住这样的气氛，结结巴巴地开口问道：“这、这处竹屋是阿离建的吗？”
　　“不是，是我一个好友建的。”慕容离凉薄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明明就在身边，却又好像隔了很远。
　　“是哪个好友啊？”执明顺着话接着说。
　　慕容离却不说话了，气氛一阵尴尬。
　　执明暗恨自己乱找话茬，却又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只能委委屈屈地又闭了眼睛，可心里到底不愿，偷偷伸了手去握慕容离的手。
　　慕容离的手总是有些凉，不管是三九严寒，还是酷暑当头，总都这般冰冰凉凉。
　　执明只当慕容离会抽出手，不想他觉得自己的手也紧了紧——慕容离回握住了他的手！
　　执明只觉得心潮澎湃，更是兴奋的睡不着觉了，却只听慕容离轻声说：“王上快睡吧。”
　　那句话似有魔力，又大约是因为他这一天闹腾地太久，终究抵不过睡意，沉沉睡去。
　　再度醒来时，已是清晨，身边的人早已不见，执明冲出去想找，推开门却见晨曦中慕容离一身白衣若雪、退红点缀，姿容绝丽，不可逼视。
　　昨日在暮色中染了一片火色的地方，今日又被晨光渡了一层浅金，花树掩映遮不住翠绿如翡，清晨的这里透着勃勃生气，让人神驰。他临水而立，几乎要与这仙境融为一体，让人恍惚他应是那下凡的仙人，如今正要临风归去，直上九霄。
　　“阿离。”他轻轻唤了一声。
　　仙人回首，绛唇轻勾：“王上，我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