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绪》留得残荷

1、归来一

　　君绪是被一道惊雷劈醒的，一睁眼，入目的是一片碧海蓝天，水湖蓝青纱帷幔上的白云在烛火之下宛若黄昏的晚霞一般，给纯白的云朵披上了金色的纱衣。窗外滚滚雷鸣之中，银白的闪电划破无边天际而来。一时之间昏暗的屋内银光大盛，照亮了室内的每一处角落。君绪躺在床榻之上，看着因为雷鸣电闪的落幕再度暗下来的天色，闻着空气里似有若无的安神香缓缓的闭上了眼。
　　“四小姐”
　　突然起来的呼唤，在这寂静的屋内传出阵阵回声。陌生的声音，陌生的称呼，听得君绪心下一紧。寻声望去，一面烛火通明的屋内，轻纱帷幔的床边，不知何时站着一群老婆子，个个屏息凝神长得五大三粗，排成一排，很是规矩的站在一旁。
　　四小姐，自君绪记事起来，随着身份地位的变换，称呼换过无数。譬如她字无期，所以有人换过她无期，小无期。师门排行第三，师门中人会换她，小三儿，三师姐，三师弟。等到她后来判离正道后，别人唤她索性连名带姓全给改了，换成了魔头，弗绫老祖，鬼派祖师。
　　可就是没人叫过自己一声，四小姐。
　　室内久久无人应答，空气中偶尔传来烛火灯芯碰到的噼啪声。窗外黑云压顶，一幅风雨欲来之势。两相比较，空气中的气氛顿时沉闷不少。
　　“四小姐，该起了”
　　见对方没有搭理自己，那群婆子中，领头的婆子又叫了一声
　　这声音听着恭敬有礼，细听之下，却带着几分颤音。君绪听着觉得奇怪，毕竟不论弗绫老祖在外名声如何凶狠，可对于自己人却是相当的客气。她门下的人虽是叫她老祖，可不管是叫还是听都是玩笑话，谁也不会当真。烟笼寒水之中相处一度很是融洽，可眼下的听到的声音，却带上了几分怯意。
　　思及此，君绪抬头朝着那位叫唤自己四小姐的老嬷嬷瞅上一眼。
　　那位嬷嬷穿着一身面料不错的碎蓝花衣裙，年纪大约四五十岁，体态臃肿长相普通，一张大饼脸上推挤了不少的肉，老脸上的褶皱多的跟君绪见过的老树皮一样难看。最重要的一点，君绪确定自己没见过眼见的人。
　　而后又看向了一旁的众人，越看越奇怪，烟笼寒水，何时进了这么多自己不认识的人，细数之下大约十来个。而且一个个在自己视线扫视过去时，都是眼神直接躲闪，根本不敢与自己对视。
　　见君绪还是没有理会自己，那婆子这次也没在叫唤，直接朝着底下的人使了个眼色，立马就有人来到了君绪的床边。君绪正想着事情哪里不对劲，随即就感觉自己身体一空，而后整个人被人直接被人架到了一旁的矮凳上，矮凳前方，放着一道雕花木栏的梳妆台。梳妆台上琳琅满目放着各色的钗环珠宝，玛瑙玉石。一个个做工精细，款式别致，摆放分门别类，有条不紊。
　　这不是自己的房间，君绪平日里别的可以说比较马虎，可对于一向喜穿着男装的自己而言，屋内别说是梳妆台，就连首饰也是五根手指都数的过来数。
　　借着梳妆台上安置不甚清晰铜镜倒影，君绪有机会看清了眼前自己此时的模样。镜中人，头发生的很好，触手丝滑一头青丝垂落腰间，仿若九天上流淌银河，在幽暗的烛火之下点缀着点点星光。与这一头青丝相比，长相却是落了下乘。镜中人一副标准的鹅蛋脸，大眼睛，高鼻梁，点漆之眸上一对眉宇斜飞入鬓。
　　五官太过端正，缺乏出彩之处。观看全貌，君绪判断了此脸的标准，中等偏下
　　这不是自己的脸。
　　君绪能记得上辈子自己死前，恶名昭彰，玄门正派几乎人人喊打，所以最后她孤身一人被困烟笼寒水，由四大门派的人领头围剿。那么按理来说，她应该可能或许大概已经死了。
　　所以，现在她在哪，她是谁，她为何在此
　　投胎转世，不可能。不说她前尘尚在，就说她一直很好奇地府的孟婆是男是女。可现在别说知晓孟婆的性别，连九幽冥府的门都没摸清方向。她若见过，应当记得。夺舍，毫无可能，虽然被人围剿老巢，死无全尸很是冤枉。可不说君绪对于报仇之事，提不起丝毫兴趣。更不提她对于人世间还有什么留恋之处，甚至不惜为此夺舍一个小姑娘的身体。借尸还魂，也不对，一个对于人间没什么留恋的鬼，按理七日内就会通过拘魂使押往冥界，见十殿阎君接受审判，再入轮回。
　　那自己这是头七未过还是阳寿未尽，或者是那位道友恨自己入骨，招了自己的魂魄来练什么秘法。
　　没等君绪想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这边那五大三粗的嬷嬷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捆手腕粗细的麻绳，正一步步朝着君绪所在地走来。
　　君绪看到的瞬间，脑中警铃大响，下意识就想站起身来跑路，只是她身边不知何时出现的两位婆子。两人一左一右，很是默契的将人一把按回了凳子上。利落的给她穿上了衣裙，梳了发髻。
　　“.......”君绪，不会真让自己的乌鸦嘴猜中，是哪位恨自己入骨的仇家，看着自己死了还不甘心，用了招魂术，招来自己的魂魄，想要自己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这位嬷嬷”
　　君绪脑海里的算盘开始噼啪响的运作
　　“有什么话，咱可以换种方式好好说
　　潜台词，绳子这样的道具，不是什么好选择
　　说话间，那拿着绳子的婆子已然走到了君绪的面前，听到这话，浑浊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
　　君绪说完话后，眼睛就一眨不眨的盯着这婆子再看。毕竟，虽不知眼前是怎么个情况，可谁也不想刚活，下一秒就要去死。
　　见此，君绪暗道有用。一双乌黑透亮的双眸更是卖力的楚楚可怜的看向了对方。嘴里软糯的开口求饶
　　“嬷嬷，别绑着我，我，我怕疼”
　　一句话说的极尽委屈哀怨，尽显我见犹怜。
　　哪知，那嬷嬷听了君绪的话后，眼里的哀戚更甚不假，手上绑人的速度力道更是干脆利落
　　君绪：“......”
　　接着就听见一声
　　“按照道长说的办”
　　命令一下，余下众人纷纷动作起来。之后，之后就没君绪什么事了，捆成粽子的她被两人嬷嬷直接扛了起来，扛出屋外。一路之上，只能抬头看天，凭借头顶景致变换，知晓自己穿过数道楼台水榭，最后越走越偏，君绪只能看见四周的景致越来越荒凉。枯木断枝，青苔绿瓦，直到在一处祭桌前才把人放了下来。
　　祭桌四面已然围了不少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是穿着华丽，面露疲态。其中最惹人瞩目的，却是一群十三四岁的少年人。
　　不同于其他人的穿金戴银，面色不虞。这些人面容俊秀，气质脱俗，统一穿着水青长袍，衣袍上的竹字暗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腰间的碧玉在月辉下仿若星河流淌，有流光闪动。
　　当然，君绪会注意到他们不是因为这些人的气质长相。而是因为他们的身份。
　　玄门四大宗门之一，青云门
　　流光玉，四季竹纹，乃是青云内派弟子特有的标识，青云派的派训是竹志本坚，勿负流年。君绪虽没去过青云，登它家那传说中的万步阶梯。却有一位想想都头疼的人来自青云，所以绝对不会认错。
　　当日围剿自己的门派之一，昔日仇敌见面不说大打出手，也应该心中怨气难平。奈何君绪只是打了个哈欠，后就移开了目光。
　　毕竟不说当日杀她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就算真的要报仇雪恨，芸芸众生，就她一人单枪匹马，不知要报道何年何月。原谅君绪只是个安图享乐的凡人，得过且过，实在没杀这么多人的志向。
　　现在的问题在于，事情好像和自己想的有些出入。不是她自视甚高，想她堂堂弗绫老祖也算一号人物。恨不得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好歹找些靠谱点的，就这一群清一色嫩得掐的出水的萝卜头。魂飞魄散，忽略谁呢。可别最后人没弄死，反倒因为术法反噬把自己折腾进去。
　　院内的长串灯火让原本因为乌云聚顶的四周有了点点亮色。君绪倒是有些好奇这些小萝卜头能做些什么，因此目光从他们的身上转移到了一旁的祭桌之上。很是常见的三畜五谷，中间一个香炉，一把桃木剑，几张黄符阵，一碗清水，一把小型铜钱剑，两对香烛，几个元宝，一堆纸钱，左右各挂着一个招魂幡。
　　君绪，是自己看错了还是最近玄门风气变化太大，这，怎么看都不是来散魂的，反倒有些像江湖术士的招魂现场。
　　这么一想，君绪眼神四处张望，发现这庭院之上肉眼所见之处都挂上了几面招魂幡，灯火通明之下，那些迎风招展黑气缭绕的召魂幡很是显眼。
　　招魂幡，以人做饵，召唤一定范围内的阴灵邪祟之物。世间阴阳本属平衡，招魂幡制造时灌入阴灵之力。因此招魂幡竖起之时，周围黑气缭绕，阴风四起
　　别问她为什么知道的这么详细，因为这东西的发明者就是她家师傅大人，契机是一床棉被，为的是整人
　　“道长，一切是否准备妥当，需要什么还请不要客气，毕竟小淮是老朽仅存于世的血脉。至于那个孽障，道长若是可以，还请留他一命”
　　说话的老者大约四十出头的模样，大腹便便，一脸福相，只一双眼睛闪着精光，说话之间，神情更是落在君绪脸上几番飘忽
　　青云门人见此，面上皆是神色肃目，一脸凛然。其中一个率先开口保证道
　　“鑫老爷放心，人既然交给我们，那么令千金的安危我们也是一定能保证的”
　　君绪听到这要没不明白说的小淮令千金是谁那就是傻子了，这说的是自己，怎么听着听着感觉越发不对。
　　只是还没等她发表什么疑问，那群穿着不菲的男男女女就已经走了，速度之快的君绪这个常见鬼飘的都有些咋舌。等她想问什么的时候，现场就只剩下一群青云弟子。
　　“.....”君绪，死也要死个明白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青云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却是没人回答君绪的问题。最后还是那个先开口的说道
　　“招魂”
　　有人回答，君绪还想再问，就听见那人一旁的少年低声对他说道
　　“漫观，你和一个傻子说这些干嘛，她又听不懂。时间紧急，还是快开始吧”
　　声音虽小，君绪却是听见了，傻子，说她。君绪视线在周围人脸上一一划过，只见众人看自己的眼神或多或少都带着几分同情怜悯，这情况根本不肖君绪多想。
　　这身体的主人十之八九，真的是个傻子。不过，不对劲啊，这些人看来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因为正道中人不会有谁，对着弗绫老祖露出这样的表情。若是知晓还能如此坦然，就君绪所了解，那些还没见面就嚷嚷着要将她除之而后快，见了她面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的正道门人而言。这种情况，一定是自己在做梦。
　　只是这招魂现场，这么多青云小辈在，要她这样的一个傻子来做什么。
　　这个问题不用君绪多想，一个智力有缺，被绑成粽子，万事无能的傻子。答案只有一个，当靶子。如是这样，这支鬼十之八九还是这傻子的血脉相连之人，因为对于鬼魅阴魂，这样的人比起普通人更具吸引力。
　　想明白的君绪：“......”
　　君绪双手双脚被束缚，跳到了对方面前，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之前，一头朝着对方下巴撞了过去。对方显然没想过这一茬，这突然其来的一撞，撞的直直的后退几步才稳住脚步
　　君绪见此，冷哼一声
　　“聪明人，你怎么没能躲开”
　　对于一个傻子的突然发难，显然出乎了对方的意料，一时之间倒是没能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顾漫观见此，赶忙上前安抚道：“鑫姑娘，方才是我师弟....”
　　君绪闻言倒是对眼前的少年多看了几分
　　“我知道他是无心”
　　刚刚顾昀臻说这话之时，语气平和，不带丝毫鄙夷厌弃，显然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那种
　　“可有时候无心之言，才最是伤人。所以，小仙君修道之前还是先想法子管好自己的嘴，毕竟不是谁都能有本小姐这样聪明的脑袋瓜，听明白了你的弦外之音。小仙君，其实你想夸我聪明可以直说的，不必拐着弯骂自己笨”
　　噗哧，青云门下其余忍功不行的弟子，在君绪这番自说自夸下，直接破了功，笑出了声
　　先前因为她爹殷殷叮嘱后的沉闷气氛被这几句话一扫而空，就连一旁脸色通红的顾昀臻也被这几句话给气笑了
　　顾漫观闻言，微笑的对着君绪说道：“多谢，鑫姑娘”
　　君绪闻言计上心头：“你要真想谢我，就帮我身上的绳索给解了吧”
　　君绪表示，要她当靶子可以，反正那些厉鬼也伤不到她。可她却不想就这么被人捆上那么一夜，这太难受了。
　　顾漫观闻言，面上浮现些许愧色，随即抽出了自己的随身佩剑，对着君绪说道：“失礼了”
　　而后君绪就见眼前两道银光一闪，身上的绳索顺着银光齐齐断落。未伤分毫，绳索尽断。
　　好剑法
　　君绪活动了下自己被绑的有些发麻的手脚，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们要抓的是我三姑六婆还是七叔八婶，亦或者是我弟还是我妹，我哥还是我姐，我娘还是我......”
　　最后一个爹字没说出口，君绪话说到嘴边，猛的想起来，她爹刚才就在自己身边，活生生
　　是人
　　众人：“......”
　　“是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