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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番外·光怪陆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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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邀你赴一场未赴之约、续一场未尽之梦。
引路人
程天佑一生所历已足够惊奇，但眼前一切，对于活了七八十载的他来说还是太过让人难以置信。因为，他竟然又看到了他弟弟——不是现在这个总是抱着两只胖猫的弟弟，是那个、被他弄丢了的弟弟。
“老汪，我哥今天下午应该是没有什么行程的，你帮我约他，我想见他。”
汪四平替程天恩擦手的动作顿了顿，问他：“老赵和您说了？”
“说了呀，这样的事，怎么可以不和我说呢？”
程天佑乍然看到病床上不胜衣的人心里泛起的绵密的刺痛，竟然随着程天恩的说话声慢慢消退了。他来到床边，虚拢着程天恩搭在薄被上的另一只手，什么都不愿意去听、去想，就只想好好的陪着他、看着他。像他不久前还对另一个程天恩做过的那样，在他消沉的时候，亲吻他的额头和脸颊，告诉他自己会为他处理好一切。
“您……决定了吗？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
“老汪……”程天恩忽然就笑了起来。他顽皮的屈起了被汪四平裹在热毛巾里的手，让汪四平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方便的替他擦手了。
汪四平动了动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二少爷，您……”他只说了一句就偏过了脸，用手捂着嘴，眼眶通红。
程天恩眼里氲开了一片雾气，却还是撑着一脸的笑意，握住了汪四平的手，慢声说：“阿汪，这不是、早就定好了的吗？从我要帮我哥离开程家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我要怎么做，对不对？”
“可您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汪四平第一次不顾礼数的对程天恩失了态，他哑着嗓音对程天恩吼道：“只要您愿意，哪里不能是您的容身之所？！我们汲汲经营了十几年，集团里四成的董事都愿意为您效命，就是凉生、程家三少爷程天策，他能进集团都是因为您的授意！这里是XL，是您的地方，您要是想走，哪里去不得？您何必顺了他们的意，就这么……”汪四平哽咽着，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个字，只说：“您将那些为了您从集团离职的经理们置于何地？”
“他们啊……”程天恩眯了眼睛，然后极轻的哼笑了一声，说：“我不欠他们什么。他们给我做事，我给了他们他们想要的全部。我从来都没有对他们许诺过以后。他们离职、抛股，不顾后果，我又为什么要替他们操心他们将来的路会怎么样呢？毕竟……”
毕竟从来也没有人会为他考虑他将何去何从……
他的一生都没有收获过什么温暖，从最初肯保护他的人与他陌路后，他所听、所看，无不是侮辱之言、丑陋之事。他从未得到过善意，他从未拥有，便从不给予。
“二少爷，我只问您一句，您只告诉我一句实话，我绝不再劝您。”
“你问。”
“您让老赵去见那些人，是您认为您已无路可走，还是您不愿意再走下去了？”
程天佑看程天恩眼里为数不多的光亮也暗了。程天恩缓慢的伸出一只手臂遮在他的眼睛上良久不语，只露出分外尖的下巴和苍白脖颈下显眼到让人心惊的锁骨。他的呼吸变得又重又急，嘴角也没了一贯优游自得的笑。
汪四平也不催他，只隐忍又固执的望着他，铁了心要程天恩亲口说出一个答案。
程天佑已经不敢去看程天恩的神色、也不敢去猜程天恩此时都想了一些什么，他只执拗的虚握着他碰不到的程天恩的手，一遍一遍的说着程天恩根本就不可能听到的话。
他说：“天恩、弟弟，没事的，没事的，哥哥在呢，哥哥在呢……”
“我不是无路可走，但是确实无路可退。”
程天恩的语气很疲惫，就像一个跋涉了万水千山却仍不曾找到归途的旅人在一望无际的荒漠里绝望的自语。
“程氏没了，一并没有的还有上边那些人的好处。不管是老头子、还是我哥、以至于凉生，他们都需要给上边的人一个交代。我哥有老爷子护着，凉生有周家护着，我呢……”程天恩自嘲而笑，喃喃的说着：“我不是不能走，只要我把那些东西交出去，总是有人愿意保我一时的，可是那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是从这边的棋子，变成那边的棋子。我只是一个过了河走到了最底的卒子，派不上什么用场，早晚都是要被舍弃的。”
“阿汪，我留恋的，只有你、老赵，和我哥。你们知道我处境艰难，难得我能替自己做回主，你们该替我高兴。至于我哥……”
“……反正，如果我有一场葬礼，是没有人会出席、也没有人会为我哭的。”
程天佑此时才想起来，那次他去医院看程天恩，也不是他因为关心程天恩才主动去的……是他因为一次次痛苦的追悔，才自欺欺人的骗他自己，他那时也曾给予过程天恩自己身为兄长应给予他的关心……
天恩，别难过，是哥哥错了，哥哥给你道歉，好不好？
程天佑徒劳的想挡住程天恩的视线不让他再看已经夺门而出的自己的背影，对程天恩脸上无所遁形的悲伤无能为力。
他蹲在程天恩的床头陪他一起泪眼婆娑，一同怨恨着那个竟然可以丢下程天恩不管的人。
“二少爷，您可想清楚了，这药用了，可没法后悔了。”赵院长捏着藏在口袋里的药，说。
“用吧。”此时的程天恩虽然还活着，身上却没了半点生气。
赵院长还在犹豫。
“你不做，别人也会做。我自己的命，要没也得没在我自己的手里。”
“……会很疼。”
“啊，这很好啊。”程天恩竟然笑了，他语气轻柔、用像是对着他热恋的女友一般小心、又温柔的语气说：“如果所有人死后都要喝一碗孟婆汤，疼一点，才能让我这一生的教训刻进灵魂里不至于忘记。”
赵院长沉默着将那剂药推进程天恩的血液里。
“让老汪明天来接我，记得告诉他，千万不要为我难过，你也是。我这辈子没欠过人，你们可不要害我不得安宁。”
赵院长勉强笑了笑，仔仔细细的替程天恩将被子都掖好后，欲言又止了半天，只能说出一句：“我明早再来看您。”
程天恩笑着点头，目送着赵院长掩着面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程天佑想，那个药，或许确实很疼，不然，怎么能叫他惯来好面子的弟弟都肯喊疼了呢？
自赵院长离开后，病房门就被紧紧关上了，直到半夜，都没有再进来过一个人。程天佑沉默着用自己的手擦着程天恩被他自己抓挠的鲜血淋淋的手指，疯了一般的想着，让他的弟弟快些离开吧……
快些，如了程天恩的心愿，让他离开吧……
他弟弟、怎么能受的了这样的疼痛呢……
“哥哥、我好疼……”
“很快就不疼了，哥哥保证，很快……”
程天佑摸着程天恩的发顶，温柔的安慰着。
“哥……”
程天恩的视线再一次穿过程天佑的身体后，就再也不曾移动过。
天亮的时候，一个披着蓑衣的人站在了程天佑的面前，喊他：“你该走了。”
程天佑仍旧守在程天恩身边不愿意离开。
“你还想看？这没什么可看的，于你，这不过是一场大梦。”
“你是谁。”
“我？我是引路人。”
赵院长在8点的时候来了。他带着一套崭新的衣服，和一条纯白的毛巾。程天佑看着他先将衣服挂在床头，然后接了一盆热水。认认真真的替程天恩擦过脸和身体，将那套新衣换上。他还将程天恩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让他看起来很安详。
“这场梦快到尽头了，你想看，我就再等你一会儿。”
程天佑不答。
然后汪四平就来了。一只在床边站着的赵院长一点也不意外只有他一个人来，往旁边让了让 ，说：“让二少爷别等了，你来送他最后半程吧。”
“你……”
“我昨天夜里就通知过银柳路，二少爷病危了。早上天擦亮的时候，又打了一个。”
“……二少爷只让你打今早的一个电话。”
“对啊，只让我打一个……可是我不想让他白等。你也知道，他最怕一个人了……”
汪四平没再接话，伸手替程天恩合上了双眼。
“我去给上边回话，程天恩今早8点31分，抢救无效死亡。”
“……嗯。”
“该走了，这已经是尽头了。”引路人抖抖他的蓑衣催促。
“去哪里。”
“谁知道呢你会去哪里？我只是他的引路人，会在这里遇见你，不过是为了替他让你赴一场未赴之约、续一场未尽之梦，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