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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二三四五六尾 章 ...

  •   一
      将军在路过大剑关的时候,天气还挺晴朗的。
      他就驾着一匹杂毛马,走向了大剑关。
      虽说是杂毛马,但其实通体漆黑如墨,除了四个蹄子上的一撮白毛,因此将军给他起的绰号是“踏云”。
      踏云不是一匹天生的良驹,却陪了将军好久,有多久,将军也记不清了,好像自从他当了骑兵时,踏云就陪在他身边了。
      所以他放弃了黄金千两和册封万户的赏赐,却带走了这匹陪了他好久的马。
      此时他看到了那一堆流亡的百姓,不得不下马而行,牵着踏云的辔头,就往大剑关走去。
      大剑关地势险峻,古语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是指这易守难攻的大剑关。
      将军自嘲地笑了笑,他卸下了一身重担,可却总是会想到那些陪了他很久的兵法战术。
      这大概就是古人言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吧。
      他在流亡的百姓中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女,哪怕是一身粗布麻衣也遮盖不了她那玲珑活泼的天真气质。可在一群沾满尘土的流亡百姓中,却没有让将军多视一眼。
      过了大剑关,就是他的家乡了,是个不大的村落,他当初听说从军好,于是刚到舞象的年纪,便傻乎乎地应了秋季的征兵。
      他那时是村中少有的顽劣孩童,父母双亡,吃的是百家饭,喝的是无根水。
      每到冬天,就躲在村子的破土地庙中,靠吃梁上雪来活命。
      大概是老天爷保佑吧,他虽食不饱腹,衣衫褴褛,竟也没有饿死病死。
      可每次吃过梁上雪后,总有个小女孩对她指手画脚的,笑骂他痴儿。却偷偷给他带家里储备的烤红薯回来,看着狼吞虎咽的他不说话。
      女孩是郭家的独女,父亲郭跛子以前当兵的时候被敌方骑兵的马给踹残了,所以不得不退伍回乡做一个务田的老农。
      虽然瘸了一只脚,但郭跛子做起事来却是干净利索,所以家中的娘儿俩也不至于挨饿。
      郭跛子家门口种了一棵枇杷树,一到枇杷成熟的季节,村里人没事就采上几颗,郭跛子也不恼,时常坐在院子里给那时还是黄口小儿的郭家小妹剥枇杷吃。
      那时的将军还不是将军,只是个小乞丐,他总喜欢偷看小姑娘张口吃枇杷的模样,然后再顺势摘几个枇杷不剥皮地胡乱塞进嘴里。
      可那不足一臂粗的枇杷树怎能遮住小乞丐那好奇的大眼珠子,不过郭跛子倒是从来就当没看见一般,任着小乞丐偷采枇杷,也任着自家闺女把家里的粮食拿给外人吃。
      女孩十三岁那年,娘亲害了一场大病走了。
      那年冬天,很冷,女孩就坐在土地庙里哭,哭得冬天大多时候都在睡觉的小乞丐醒了,就不断地给女孩擦眼角的泪水。
      擦着擦着,女孩大抵是苦累了,就对小乞丐说:
      如果哪天她要死了,他该怎么办呢?
      小乞丐想了很久,一直想到女孩拍拍屁股都要走了,才沙哑着嗓子说道:
      他是不会让她死的。
      末了又补了一句:
      就算是找这世界上的神仙,也要把她给救活了。
      说完那个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女孩就笑了,辫子一抖一抖的,可爱极了。
      人更可爱。
      可惜他违约了。
      他是在离故乡约莫只有一箭的距离听到这个噩耗的。
      那个乡人没有认出他来,当然,就算将军报出了他的名号,想来也不会有人会把那十几年前在乡里乡亲蹭饭的小乞丐和这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锦衣,腰间还挂着佩刀和明珠的将军联系在一起。
      他来晚了一步,她得了和她娘一样的病,走了。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近乡情更怯,惶惶不可前。
      他勒住了缓缓向前的踏云,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村子,他仿佛看到了儿时女孩的笑靥。
      他在酒馆喝了三天,喝到了醉,醉完就醒,醒了又喝。
      我同酒醉梦死生,生死梦醉酒同我。
      不知何人浅唱弄弦,夙愿只隔一箭,故乡近似天边。
      二
      将军连喝了三天三夜的酒。
      喝到自己腰间的明珠都没了。
      后来他恍恍惚惚地从酒馆中走出去时,摸了摸腰间的明珠,却什么都没有摸到,让他更是在身上找了半天,却发现除了怀中的一两碎银,倒是真的身无长物了。
      不过酒馆后的马厩里,踏云倒是还在,他就醉醉熏熏的牵着这陪了他近十年的马儿,晃到了城中的当铺里。
      大剑关后面的是云锦城,云锦城作为蜀地的名城之一,本就位于三郡交汇之处。东临大剑关,西倚岚江,两面傍山,三面环水,过往商贩,多汇于此。如今天下大乱,凭着大剑关在这乱世中易守难攻的特性,云锦城更是流民隐士所向往的云乐天堂。
      城中更是店铺云集,光是一条岚光巷,就有七八家当铺。
      佩刀是不能当的,可这一身锦衣玉袍,却是留着也无用,摸了摸两腹空空的肚子,将军将那一身锦绣衣袍换作粗布麻衣,拿了银票却又跑到了酒馆里。
      那些从附近郡县流亡而来的难民,各个坐在大街小巷的路边,面黄肌瘦,酒馆外面就躺着好些,也不知是死是活。
      将军原本就打算把自己的一身衣袍当了,再拿皇帝赏的夜明珠换个好看点的玉簪子,让那枇杷树下的女孩笑一笑,然后终日喂马劈柴,在山间小村了此一生。
      可现在女孩没了,明珠没了,簪子也不想买了,那一身锦衣玉袍,也不知能换多少日的醉生梦死。
      将军笑了笑,想那么多干啥,便要踏进酒馆里。
      那个在大剑关看到的小姑娘拽住了自己,用干涩的嗓子讨口水喝。
      那姑娘看起来不足豆蔻年华,却是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坠了下来,那日在大剑关匆匆一瞥,将军只是看到了女孩灵气的双眸,可走进才发现女孩虽然面容被这一路黄土吹得脏乱,却掩不住那红扑扑甚是讨人喜爱的脸庞。
      像极了那个在枇杷树下剥枇杷吃的女孩。
      不过女孩此时嘴唇干裂,没有几分生气。
      将军并未如自己想象那般要了酒,而是叫店家弄了两碗粥来,将女孩领进店里,女孩也不客气,一口气喝下了半碗粥,喝完之后还直勾勾地看着将军那没喝几口的白粥。心里想的,都在脸上写着了。
      将军发觉了女孩的眼神,便将自己手中的白粥递给了女孩,看着女孩狼吞虎咽的模样,便是大笑了起来。
      女孩吃完了粥,望着将军笑意盎然的神情和眼角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皱纹,也突然裂开了嘴角,她喝完粥后,原本干裂的嘴唇便多出了一丝血色,露出了嘴角那一颗小虎牙,唇红齿白,巧笑嫣然。
      将军看得不由有些痴了,他能喝一斤烈酒而不醉,却抵不过女孩两边的酒窝。
      女孩大抵是喝完粥就有些困了,抹了一把脸,将脸上的一路风尘抹去,露出清秀天真的面庞,打了个瞌睡。
      将军问她的姓名。
      女孩没有说话,用手抵着自己的下颌,盯着桌上的两个空碗思考了半天。
      将军起身要走了,他没有什么喝酒的心情了。
      女孩就跟在他的身后,一直到他去解踏云的缰绳。
      将军看着这个赖在他身后的女孩,无奈地说道若不知其姓名,又以何称呼她呢。
      女孩想了想,便说:
      粥儿。
      粥儿,将军念了一下便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女孩又不说话了,只是微微一笑,看得将军一怔,随即摇头叹息。
      你的笑像一条恶犬,撞乱了我心弦。
      三
      女孩真的赖上了将军。
      将军原本是骑着踏云的,但后来觉得自己骑马,让女孩在地上跟着不太好。便要把女孩抱上踏云,自己牵着马,可女孩只是后退了一步,似乎不敢上马。
      将军不露声色的笑了笑,就牵着马儿和女孩走到了岚光巷。
      岚光巷的小贩多了去了,都坐在街边叫卖,女孩看到了那一个卖杂货的摊子,便不走了。
      踏云在女孩的身后哼了声。
      将军听到踏云浓重的鼻息,也停了下来,回头发现女孩正盯着杂货摊上那木头做的簪子。
      将那木簪子买下给女孩戴上后,将军问话就容易多了。
      女孩和那些流民一样,是从长平城来的,那原本的兵家要塞,天下商都,被白帝带着莽夫踏破了守军,踏破了城关,也将他们的家园踏了个粉碎。
      是啊,被白帝带着的莽夫踏了个粉碎,将军轻轻应了一句,看着少女面容的悲恸,没有打断她。
      她的父亲战死沙场,母亲在父亲死后没多久便因悲伤过度,也随父亲而去了。她便跟着做私塾先生的叔父逃来这看似繁华安定的云锦城,一路相见,处处尸骨,旧尸新尸叠在一起,腐烂程度各不相同,模样却都是面黄肌瘦,饿殍遍野。
      叔父本是打算从这云锦城一路向南,带她离开这晋阳王朝,可国破家亡,何处可安。
      如今叔父也在入关后就因为过度疲倦和饥饿而猝死了,只空留她孤女一个,无依无靠,在酒馆前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些施舍的残羹冷炙。
      说到后来,女孩的神情麻木,仿佛不带一丝感情,只是僵硬地笑望着将军。
      只是这云锦城也不是如传言那般的夜不闭户,酒馆的残羹冷炙,宁可喂猪,也绝不会施舍给百无一用的难民。
      远处一辆马匹驶来,溅得尘土飞扬。
      “云骑将军来了!”
      不知何人喊了一声,原本热闹的岚光巷瞬息之间变得死寂,所有摆摊的小贩都噤声收摊,速度飞快,将原本只有一丈宽的小巷足足让出了九尺,看得将军瞠目结舌。
      将军不愿惹人注目,也将踏云牵至巷边,拉着粥儿的小手,冷冷地注视着那一骑绝尘。
      只是他没有想到身旁的妇人竟虚弱地牵着自己那嗷嗷待哺的孩子拦在了路中央以求施舍。
      那妇人面色土黄,身形干瘦,孩子却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头大身小,皆已奄奄一息,原本蜷缩在街角并没有让将军注意到,想来这下拦路也是拼死一搏了。
      可那“云骑将军”的快马却似乎没有一丝停留。
      将军感到衣角被扯了扯,低下头,看着粥儿眼中的闪烁,叹了一口气:
      “罢了。”
      将军翻身到踏云的身上,脚还未轻踹马腹,通灵的马儿就向路中央冲去,溅起了不输那快马的黄尘。
      可就在将军将那妇孺拉上马背的时候,一道飞箭射向了将军的面门。
      将军连忙抬起头,箭便从他的侧脸边上划过,让将军耳畔感到一阵劲风所带来的生疼。
      将军虽然躲开了那支飞箭,却也顾不得那妇孺,那一骑直冲冲地扑来,将那妇孺踏成了肉泥。
      那人像是有急事一般,只是斜斜地撇了将军一眼,说不清是嘲弄还是愤怒,飞快地射出第二箭后看都没看的离开了。
      将军有了防备,很轻巧的抽出了佩刀,凌厉的刀光一闪,那箭便折成两段弹在了路旁。
      周围的商人就像避瘟疫一样避开了将军。
      除了流民们,默默地看着将军说不出话来。
      将军回头下马,看向了粥儿。
      粥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扑在了将军怀里大哭。
      许久,方才哽咽地说道:
      “你还活着,活着就好。”
      是啊,活着就好了,将军想到。
      他没来由想到了军师卧龙的一句话:狡兔死,走狗烹。
      那时的他和军师坐在湖边垂钓,军师钓了一只大白鲢,却把自己钓了进去。
      正是如此,他谢绝了策勋十二转,离开了视作归处的万里烽烟,不再掷群雄下酒宴,不就是害怕自己也会变成那被随处投掷的弃子吗?
      枕风宿雪多年,我与虎谋早餐。
      伴君如伴虎,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会身首异处吧。

      四
      将军变成了大盗。
      他在夜里翻进那个不过正七品的云骑尉府中,将他的家中搜刮一空后,顺便以一刀还了一箭。
      将军找回了自己的明珠,就在那不开眼的云骑尉府中。
      昨日的走马杀人,就是这小小的七品校尉和城中豪阀的世家子弟争这颗斗大的珠子,说是争,也不过是借此将自己这被盗的夜明珠送给他而已。
      将军将明珠放入腰间的布袋中,和那些铜板一起撞击出如玉佩般轻灵的声音。
      将军牵着踏云从一家破败客栈中走出,马上躺着还在酣睡的女孩儿。
      将军在清晨出城,任凭露水浸湿了衣襟。
      鸡声茅店月,将军笑了笑,也许很快自己的画像就会出现在官府的通缉榜上。
      但将军一点也不急,牵着马儿在关外走着,路边尸骨万千,连入土为安都做不到。
      一如军师一般。
      粥儿醒了,坐在了马上,望了望将军,阳光洒在将军的侧脸上,她也只能看到小小的一片。
      将军回头笑了笑,随手折了枝路边的蜀葵,插在了少女的发间,比那木簪要好看多了。
      虽说尸体横在路边,但这关外的野蜀葵却不知是否是吸了人的养分,长得很好,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七月的蜀地,正是这艳阳天,只是老天是个不开眼的东西,说下雨便下雨,一瞬间大雨连绵,浇得两人只好躲在了山间的寺庙中,清过几座寺中枯骨,便在寺中换了衣服,少女羞涩地躲在佛后,换了件将军买的不知是否合身的衣服。
      略显宽大,将军看着拖地的布衣,想道。
      将军想起从未问过少女多大了,便试探地问道,少女的回答让将军怔了怔,原来已经到了及笄的年纪了。
      将军问女孩要去哪儿,女孩便说了家乡的名字,长平城中的一隅,将军牵起了踏云,大笑了起来。
      从南到北,也不算太远。
      将军问女孩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归乡,女孩的眼中泛起了闪光,点头扑在了将军的怀里。
      将军从军十二年,尚未从军时便干过山中捕猎,下水摸鱼的勾当。
      但他最擅长的还是杀人。
      在江左坐船时遇见了一伙水贼,便是将其用刀捅了个通透。
      刀光映在船帆上,却是狰狞的猩红色。
      粥儿已经见怪不怪了。
      乱世中的蟊贼,多是为了利己,劫的也是那些一般的百姓,杀了便杀了。
      现在天下局势不稳,正是人心惶惶,贼寇横生的好时节。
      但将军不一样,将军自巴蜀到江淮,已经杀了不少压榨百姓的膏粱子弟了,每次还不忘把其家里的东西搜刮一空。
      将军的画像有没有出现在官府的通缉榜上,将军自己也不知道,但却是没有见到有人追杀他。
      江湖武夫,比将军更会杀人的,寥寥无几。
      将军很宠爱粥儿,每次从朱门离开后,都会给粥儿捎那些带着雕花的簪子;粥儿也很喜欢将军,喜欢趴在将军的身上教将军不太懂的诗赋歌词,从风花雪月到铁甲寒衣,粥儿特别喜欢花,将军说要不你就姓花吧,这样就叫花粥了。
      粥儿只是笑笑不语,姓什么的不重要,她只要他叫她粥儿就行了。
      转眼时间,便是半年,天气越发的冷了。
      过了淮河,将军便在淮北的小乡镇中住了一段时间。
      粥儿特别喜欢吃村口的汤面,将军说她这么喜欢吃汤面,不如改名叫汤面算了,粥儿笑了笑,两个浅浅的酒窝就荡了起来。
      粥儿的吃相不是很好看,但却和将军饿了的时候一模一样,狼吞虎咽,丝毫不管身边的人看法。
      可面铺老板的儿子却不知怎的看上了粥儿,偷偷跟着将军和粥儿进了镇中的客栈,还以为将军不知道,趁着和粥儿擦肩的时候轻轻掀起了她的裙摆,结果被将军追着打了半个镇,打回了面点铺子。
      将军这时候才发现,半年时间,那秀气的女孩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了,胸前沉甸甸的,已经不适合穿黑色的粗布麻衣了。将军给粥儿买了一件白狐裘的锦衣,自己却穿着那习惯的粗布甲胄,不愿脱下来。
      粥儿只穿了一次,就再没穿这华贵衣服,换回了那一身黑色的行头,便和将军一起独钓寒江雪。
      将军也没说什么,就再也没有给粥儿买过那暖和的华贵衣服了。
      但将军知道女孩子长大了,便不再那么黏在她身边了,但她出落的越来越喜欢她了,就像将军从军的那一年最后看到的双眼。
      两个人的模样渐渐重合,将军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于是将军在一天大雪时带着粥儿又去了一趟面点铺子,半笑谈着半试探着问她喜欢的男孩子是什么样子的,面点铺子的小鬼怎么样,看起来应该是个会疼人的孩子。
      粥儿轻轻地摇了头,脸红到了耳根,偷偷瞄了一眼将军,便望向了窗外的飞雪。
      将军喝了很多酒,也想了很多,最后只是摸了下粥儿的后脑勺,什么也没说出口。
      入乡间吃汤面,笑看窗边飞雪。
      瑞雪兆丰年。
      五
      将军在立春的时候带着粥儿离开了淮北,来到了豫州。
      过了豫州就到了冀州,那儿是天下九州之首,也是长平城所在的晋国遗址。
      将军在入封城关后给粥儿买了匹马,买马的时候粥儿拽着将军的衣角,一如大半年前一样。
      粥儿摇了摇头。
      将军嘴上说着粥儿你不是一直想做个走马仗剑的女侠吗,现在剑有了,就差匹马了,心里却是不想再和粥儿骑一匹马了,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了。
      粥儿说了一句你个混蛋,就一个人跑开了。
      将军追了过去,就看到粥儿坐在街角哭。
      本来只是轻轻的抽泣,见到将军来了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将军不知道怎么办,只好轻轻地拍她的背,结果粥儿却扑了过去,像是以前一样头靠在将军的胸口上,只是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这么亲昵了。
      粥儿就这样号啕大哭着,将泪水全抹在了将军的胸甲上,将军苦笑了一下,就再没有提买马的事,带她找了个客栈住下了。
      粥儿叫了很多酒,和将军一起喝。
      喝完了,粥儿便说她不想回长平了。
      将军问是不是还惦念着那面点铺的小子,粥儿白了将军一眼,就把将军的甲胄给脱了。
      将军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了。
      虽脱了这乌龟壳,但将军还是让粥儿等一下,却被粥儿直接用樱桃小嘴封住了口。
      将军掀开了粥儿轻飘飘的衣摆,春宵苦短日高起。
      将军梦到了十六岁前时的掏鸟摸鱼,与恶犬争食的日子;梦到了十二年的戎马生涯,枕风宿雪,铁甲寒衣凛冽地踏破三国都城;梦到了策勋十二转,却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被以各种方式清了去;梦到了辞官归乡,却连想念了十二年的姑娘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惶惶不可前;梦到了劫过九重城关,踏遍三江六岸,将盗得的财产随手散给了三国流民。
      梦到了那个陪着自己半年的少女,他比她大十三载,如女如妹到如妻。
      将军醒来的时候,自己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
      晌午的阳光洒到他的头上,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可将军的好梦却快到头了。
      将军不知道冀州为什么有那么多渴望复国的晋国遗民,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的身份却会在一州之内传播开来。
      马上就要过豫州了,将军想着就快到粥儿的故乡了。
      可冀州人民也已经磨刀霍霍了。
      等将军落户在遗民的客栈时,才发现晚了。
      他们已经被流民包围了,而那些流民中甚至有一些熟悉的面孔。
      江湖武夫,庙堂武官。
      将军觉得有必要和粥儿说清楚那个本该入豫州时就说的话,那个被一个吻就打断的话。
      在他下酒宴之前。
      六
      “我是破了长平城和踏破三国的将领。”
      粥儿望向了他,眼神里充斥着绝望。
      但他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你父亲就是死在我的铁骑下。”
      他看到面前的人儿,哭了,不是自己见过的梨花带雨,而是悲怆如泣血一般,声音颤颤巍巍地说道:
      “我知道啊。“
      这次轮到将军震惊了。
      “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那个被将军称为“粥儿”的少女的眼角突然流下了一滴红色的血泪。
      她的声音复归平静,如麻木一般地说道:
      “我早知道了啊,将军从见你用腰间的明珠弹山雀时我就看到了,那明珠的帝印,分明是为将军所制,更别说之后相处的经历了。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啊,让我陪你一起死,不好吗?”
      将军笑了,他想起她第一次喝完粥后如恶犬一般的笑容,一颗虎牙,两个酒窝,却让他醉了余生。
      “走吧,”将军看着愣住了的粥儿,接着说道,“这儿还有些明珠玉簪,你记得带上,踏云与你相处了这么久,会带你回家的。”
      “那你呢?”粥儿的声音是说不下去的哭腔,血泪染红了睫毛。
      将军将佩刀卸下,绑在了那个一袭黑衣的人儿腰上,手从腰间游走到脊背的两肩突起上,只说了一句:
      “对不起,恐怕不能陪你一起回家了。”
      说完,面对着门外的刀光剑影,一笑置之。
      尾
      马霄字雨阳,蜀州云锦人也。父母不详,少时为孤,食百家饭,风餐露宿,十六从军征,初为步卒,临阵杀敌,茹毛饮血,凶悍至极。故而从车骑将军共伐吴,有功,超擢为骑都尉。后领兵,身先士卒,屡有功绩,尝连破九城,屠一城以压暴乱,故而拜护军,与白帝共伐晋。
      自领一万精兵,称镇霄军。军师卧龙,常有异谋,破晋都长安后亦连破至商都长平,冲锋陷阵,死战破敌。屠晋主于城头曝晒,鸦鹫绕尸,一月不绝。因此战后策勋十二转,拜上柱国。过蒙拔擢,宠命优渥,故遭百官弹劾。且一万镇霄军死伤大半,加之军师意外染疾,暴毙于京都。故而辞官还乡,得白帝御赐世之仅有明珠一枚,可免其万罪。
      然一年被亡国暴民围之,死后千刀分尸,喂于恶犬,明珠亦不见。白帝闻之,镇暴民后恸哭三日,御书亲谥“武勇”。
      后据野史记载,尝见长平一妇,配刀下马皆似将军,自号花粥。喜以明珠打鸟,却于商都城外乡镇开一面铺,施粥面于流民,庭前种一亩枇杷树,来往商贩,皆可肆意采摘。

  •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的文言文自己写来是填坑的,不过这坑倒是难填的很,比如武官策勋十二转后就是上柱国,官阶正一品,为武官之首,哪是那么好退的。还有将军的属下我是一个也没有写……所以其实留了很多坑供大家想象。反正有个人说过:短篇就是用来留坑的。
    那个人就是我。。。。。。但是所有的歌词倒是大概得涵盖在了一篇文章里,果然还是不是很容易的啊。还顺便戏谑了一下花粥和马雨阳。略略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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