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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诸神灭(十四) ...

  •   那是一场无比盛大,却无人所知的盛典。

      天空之上,彩色的云锦铺满,那是织女花费数日织就的,整个天空都是宛如梦幻的彩色,远处传来悠扬的歌声,那是属于女仙的声音,歌声嘹亮而深远,配合着这延伸至天际的云锦,一切仿佛幻梦一般美好而不真实。

      数万年不出世的大妖神兽藏在丛林之间,遥遥望着那高大的山。

      那,曾经困住南华天君,让他受难的山峰,也是这人世间最高,最人迹罕至的山。

      那里现在也是江拓与诸神交易的地方。

      仙人们穿着繁复的袍子,周身有仙气缭绕,雪白的胡子让人看起来就带着一股高深的意味,饱经沧桑的眸子里含着岁月的味道,那是任何一个凡人都没有的,属于时间流逝的气息。

      他们第一次没有降下多大的派头,早早便等在了山顶,曾经的烈日在云锦的遮盖下变得柔和,满山的鲜花绽放,掩去了当日满地的神血,仙人们在山上或坐或立,或弹琴或下棋,一个个文雅极了,仿佛他们不是出来谈判的,而是出来过着与他们往日一般的生活。

      平静而简单地存在着,体内流转着的生命来自于朝生暮死的凡人的信仰,他们吸食着这些信仰,偶尔举手投足给些神迹,便可以轻易获得供给他们存活的信仰,与之先比,艰难挣扎着存活的凡人实在是可笑无比。

      南华身着白色长袍,阳光映照下,长袍上隐约闪过繁复的花纹,最终却被阴影掩去。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地上的花朵,可眼中却没有多大的波澜,仿佛只是重复着简单的动作。

      他的眸子一直遥遥地望着某个方向,他有些看不分明自己心中的情绪,他是在期待,抑或只是在等待而已呢?

      重回故地,他甚至还能想起自己赤脚走在干裂的地面上,每一步都仿佛有火焰在灼烧自己的脚底,每一步都仿佛是在刀尖上舞蹈,可就是那样的痛苦他都熬过来了,如今鲜花遍地,那都是以他的神血浇灌的。

      他爱这些花吗?他爱由他而诞生的这些生灵们吗?

      他不知道。

      “他来了!”

      不知是谁,不知从何处,忽然传来惊喜的喊声,曾经的恐惧消散,那些仙神们第一次发出名为惊喜的声音——上一次,或许是他们还尚为凡人的时候吧,邵南华忍不住看向周围,看着那些仙神露出独属于凡人的表情,忽然觉得很是讽刺。

      他们因为仙神的尊严而将他抓到天界,如今又为了活着,如凡人一般卑微地请求他回去。

      可讽刺最终却化为一声叹息,他不再看那些仙神,而是将视线落到了山下。

      这是他被关天牢以来第一次见到江拓。

      与在花神镇中的孤身一人不同,如今的江拓被众人围绕,他骑在最高最壮的那匹马上,穿着明黄色的长袍,他不再仅拥有最强的武力,如今更是站在了权力的最高端,明明他在仰望山上的仙神,却让众仙神生出一种他们被俯视的感觉。

      视线就这么遥遥地对上,仿佛跨越了时间,跨越了空间,终于,相遇了。

      没有如意料之中地碰撞出什么火花,只是平静的,仿佛任由岁月流淌也不曾改变的遥望,一如他们第一次相见,一个是刚刚苏醒的重伤病人,一个人假称大夫的仙神,他们仅仅是对望着,就好似所有的情绪都被对方通晓了。

      □□相距无比遥远,可仅那一眼,便仿佛灵魂重新联结,他们又是如往日一般的紧密相连。

      可这一眼却也让他们互相都明白了,一切,都变了。

      长长的睫毛落下,邵南华轻颤着眼,琥珀色的眸中仿佛被水洗过一般,清澈,却盈满了悲伤,他终是无法为不休仙君的消散而释怀,即使他看到了江拓眼中的抱歉,那道伤口也无法愈合。

      仙神存活的时间极其漫长,属于他漫长的生命之中,有许许多多的过客,有的人死去了,有的人却在他身边陪伴了大量的岁月,不休仙君就是自他成为花神以后仍旧不能远离他的旧人。

      江拓念旧,邵南华又何尝不是呢?正是因为陪伴的人太过于稀少,才使得那些人的存在那样珍贵,可就是那样一个本不该消散的存在,却在邵南华的眼皮子底下,化作了原型,甚至就在消散之前,都还惦念着让邵南华不要与江拓置气。

      这种情绪就堵在邵南华的心中,如何都无法散去。

      “你们就留在这里,朕一个人上去。”江拓轻叹一声,对着身后的人吩咐一声,然后从马匹上下来,独自走上了山间小道。

      他其实比任何时刻都迫切想要见到南华,可那一眼对望却让他明白了一件事,他与南华之间有了裂痕,那不是早去晚去就能弥补的,他甚至都不知道时间能否弥补伤痕,可他却只能前进,因为他尚还留存身为人类的贪婪。

      江拓渴求着邵南华,他没有他不行。

      即使相见便是伤害,即使误会带来的伤痛深入骨髓,他也要咬着牙前行,他受够了孤身一人的痛苦,即便是折磨,他也要将邵南华留在身边。

      江拓的速度很快,即使没有骑马,他步行在这极高山间,也没有费多大力,他的武力一如既往没有下降,可伴随着行走,他却明晰着时间的流逝。

      时间没有在邵南华的身上留下痕迹,却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痕迹,他的头发长了,嘴上也冒出了胡茬,他作为一个凡人,不可避免地迎来了衰老,甚至在不远的将来,他会死去,会将邵南华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

      每当想到这里,他都无比恐惧。

      “皇帝陛下,您终于到了。”仙神的声音传来,江拓微微抬头,他们没有称江拓为战神转世,因为他现在做的事情已经不是战神能够做到的事情了,而是一个人间的帝王,以自己无上的权力向仙神发起挑战,并且获得了胜利。

      这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壮举,而江拓这个凡人的名字,也入了诸天仙神的眼,成为了让他们记住甚至恐惧的存在。

      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然而江拓却完全没有搭理他们,而是走到了花丛前,他蹲下身,明黄触碰纯白,漆黑的眸子撞上琥珀,他们之间的距离便仿佛不存在了,整个空间又只剩下他们俩了。

      “南华,我终于……”许久不曾跳动的死寂的心脏在此刻发出轰隆的声音,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了他心跳的声音,鼓噪着他的耳膜,令他几乎感到头晕目眩。

      眼前的一切宛如幻梦,如他先前见到的无数次一般,江拓有些恍惚地伸出手,喃喃道:“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是真实的。”冰凉的手触碰上江拓滚烫的手指,邵南华静静地看着江拓,他没有笑,可江拓却觉得,他与自己一样激动。

      他们之间或许有罅隙,或许有悲伤,可这一切都被重逢的欣喜冲淡,只剩下那鼓噪于天地间的砰砰声。

      一股热流冲上鼻尖,江拓忍不住鼻尖泛酸:“我终于见到你了,我终于……成功了。”他说出的话不知是感慨,还是简简单单在叙述一个现实,明明是重逢时刻,明明应该说一些应景的话,可临到此刻,他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干巴巴地说着既定的现实。

      “嗯,你辛苦了。”仿若雪山融化,邵南华的神色柔和,他的手抚上江拓的后心,宛若安抚一般地拍击,“这段时间,你一定过得十分艰难吧。”

      “从悲伤中缓过来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尤其像你这么快,一定没有时间去戒酒消愁,没有时间去冲淡心中的悲伤,只能在每日的痛苦中清醒着,清醒着……去完成自己的目标。”

      邵南华的声音很低,他明明不知道的,却仿佛看透了江拓所有的情绪,一点一点,将他心中的脆弱点明,让江拓忍不住颤抖,忍不住将自己的柔弱表露在邵南华面前。

      “你做的事情大多正确,但为了速度,你不得不去进行如同赌博一般的选择,每一次都是煎熬,但为了快,你不得不将自己隐藏起来,露出强大的自己,但实际上,你已经很累了。”

      江拓闭上双眼,他几乎要在这安抚下睡过去,可就在下一瞬,他的脑中忽然响起了庞大的声音。

      “江拓!莫要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是天帝。

      眉眼微垂,江拓伸出手,一支巨大的烟花冲入天际,绽放出美丽的色彩,甚至将云锦的光芒都遮掩了。

      仙神们顿时乱了,有骂骂咧咧不明所以的,也有强撑笑容自我欺骗的,可最终,在信仰的流失中,他们尝到了恐惧的味道。

      “江拓!你做了什么!”

      “凡人!你背叛了约定!”

      惊惧的声音传入耳朵,然而江拓只是抱紧了邵南华,什么也不去看,什么也不去听。

      四周的仙神原先高高在上,如今却一个个变得透明,道骨仙风不再,剩下的只是如同凡人一般对死亡消失的恐惧,他们望着江拓,眼中闪过怨毒,最终化为了恶毒的诅咒。

      “我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诅咒你永远无法获得幸福!”

      邵南华看到了,也听到了,他意识到了什么,却无法去阻止,只在那诅咒落到江拓身上的那一瞬,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漆黑的如同淤泥的诅咒,便打在了那清冽如光的身影之上,一点一点,将神明拉下神坛,在他的身上染上罪恶的色彩,堕入最深的深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诸神灭(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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