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并蒂莲（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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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府的火烧了一夜，等到第二日天光乍现的时候，火才堪堪熄灭，而连素衣所住的院子里，也只剩下了两具焦尸，联系自昨夜起便不见了的连朱绣，发生了什么，不难想象。
“我的朱绣啊！你为什么要想不开啊！”连夫人跪在那一片烧焦了的院子间，哭得很是悲伤，“是娘不好，对你的关照一直都不如你大姐和大哥多，可你为什么要轻信那些谣言，以为娘不爱你，还要害死你呢！”
早前传闻连夫人下毒害人一事，江拓自己也清楚那是假的，可如今真看到连夫人哭成这样，他却也生不起一丝半分的同情，可以说他是铁石心肠，但说到底，连夫人又何尝不是自食恶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她的手中毕竟沾了一条人命，如今，也合该她众叛亲离。
只是作为布下这一切的人，他终究还是担心，担心邵南华用异样的眼神看他，担心邵南华受不了他的狠绝。
“你在想什么？”见江拓陷入沉思的模样，邵南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心微微一动，江拓在脑中幻想了无数种答法，他甚至想要假惺惺地说一句怜悯，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假的就是假的，与其以假象欺骗邵南华，不用暴露出自己的本相，若能获得理解，那便是获得人生一大知己，若不能……也只能叹息一声，不做他想。
“我只是在想，三小姐生母死去的那一天，她是怎样的。”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江拓又想到了那个江拓将军，传闻他是永定侯府的庶子，生母早逝，他的这个生母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而她逝去的那一天，江拓将军又表现出了怎样的感情呢？
“她没有哭，冷冰冰的，仿佛是个死人一般，府内众人皆说她铁石心肠。”连承宇的声音在江拓的背后响起，“可我现在却在想，表象，真的那么重要吗？”
江拓不语，连承宇看出来，他又如何会看不出来？这连夫人看似伤心欲绝，可从当初她没有站出来制止谣言就可以看出，她根本不在乎这个女儿。
她的大女儿，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唯一的骨肉，她的大儿子，是她在连府的地位象征，是她必须牢牢把握的孩子，唯独她的小女儿，是耻辱的象征，正是因为怀了小女儿，她才没管好自己的丈夫，让他在自己怀孕期间带着另一个怀了孕的女人入府。
她恨那个女人，恨那个女人肚子里怀的孩子，恨她一直说不娶妾室最后却背叛了她的丈夫，更恨她腹中这个不合时宜的孩子，恨懦弱无能的自己。
小小的后宅，将一个女人从如花似玉的少女扭曲成了一个怨妇。
所以谣言四起的时候她没有站出来辟谣，因为她根本无从解释，因为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只是现在，死去的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若她不表现得悲伤一些，外人说起来，她的名声也会不好。
铁石心肠，说的从来就不是想要直白地表现出自己冷漠的江拓，也不是一直忍住泪水，以冷硬面容示人的连素衣，而是装着一副菩萨心肠，心里，却满是害人算计的连夫人。
邵南华忽然忍不住感慨道：“世人皆有多般面孔，对人，对己，总有不同的样貌，我虽喜表里如一之人，却也知道，这世道，终究是那些有着千面的人更好生存。”人是如此，那些自诩高人一等的诸天神佛，又何尝不是如此？端坐于云端之上，自以为超脱凡人，实际上，论起算计，一个比一个厉害。
“南华此话倒是有些悲观了。”江拓洒然一笑，“你光看着那些人表面风光，却看不到那些人内心凄凉，纵有家财万贯，地位崇高，却半生寻不见一知己，物质丰满的外表之下，是贫瘠的精神世界，这样的活着，只是煎熬。”
“无名兄说的不错。”江拓这个名字毕竟比较敏感，连承宇纵是再敬佩江拓，也不会把他的名字随意说出来，只能顺着邵南华的意，一同唤他无名，“人生在世，能得一知己，那才是死而无憾。”说出这一句话时，连承宇不由想起了林沉流，他的挚友，他想着，有这样一个能理解他的挚友在，便是刀山火海，他也去得。
“死而无憾……么。”邵南华垂眸，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间带了些萎靡，最终，神情有些怏怏道，“在下与无名在贵府叨扰了半月，如今病人已经不在，贵府接下来一段日子想必也会很忙，我等自也不好再多留，打算不日离去。”
连承宇本想挽留，想了想又点头道：“邵大夫说的不错，待此事了，连某定携礼上门道谢。”
邵南华轻笑一声：“有什么好道谢的，我毕竟没有治好病人。”他治好了连朱绣身上的毒，却没能治好她们二人心上的病，落得个这样的结局，让他怎么好意思继续留下来？
对此，连承宇忍不住看了江拓一眼，却见江拓对他摇了摇头，心下了然，顺着邵南华的意思道：“邵大夫有心，她们二人自也不会怪您。”
邵南华点了点头，带着江拓回了他们住的地方。
虽只住了半月，这客房却不免还是留下了一些生活的气息，让江拓看着多少有些不舍，花神镇虽然是他醒来的地方，却比不过这里让他了解到的信息多，往来形形色色的人们从不同的角度告诉了他关于江拓将军的消息，就算最终他得知自己猜错了，自己不是传闻中的那个江拓将军，他也不会觉得这些信息多余。
花神镇中的百姓象征着这个世界底层的人民，而连府，知府的家人让江拓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的官僚阶层，看到了这个世界腐败的一面，也见识到了这黑暗世道下的萤火微光。
这个世界有特殊的地方，那就是信仰，与江拓所在的时代不同，这里的信仰是非常繁复的，诸天神佛，数不胜数的神明数量，他们的信徒也各有不同，就像花神镇信仰的花神，只有那一个小镇有此信仰，即便连素衣去了花神庙祈求连朱绣病好，却也不能代表她就信仰花神了，只能说花神不过是整个信仰体系中的一环，专注信仰花神的也只有那一个小镇里的百姓而已。
关于其他的神佛江拓了解不多，只知道本朝皇帝身边的国师信仰命格星君，虽说北都庙宇众多，却因为皇帝的喜好而有所偏向，每朝每代，兴盛接替，换起来比朝代更迭还要勤快。
唯一庆幸的是天上的神佛不能对地上的凡人有什么决定性的影响，不然就以人间帝王那喜怒无常的态度来，那诸天神佛早就被得罪了个透，谁愿意来庇护这一整个王朝？
不过作为一个穿越者，江拓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会有现在这样的局面，要么是天上无神，要么，就是那些神明比之凡人还不如，根本就不能顺心遂意地去按自己的喜好办事。
——如此，那些神佛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来时是连府特意接了二人到府，到了离开的时候，连府比较混乱，他们也只好自掏腰包，租上一辆马车回去花神镇，好在江拓虽然一穷二白，邵南华却不像是缺钱的样子，很快就办好了此事。
上了车，伴随着马车一颠一颠的节奏，江拓不免回想起了被晕车支配的恐惧，好在这时邵南华递上一只精致的香囊：“带上这个香囊，或许会好些。”
香囊上的图案精巧，江拓忍不住用手指摩挲，手中触感温凉，这样精巧的绣工，是他在现代也不曾见过的，让他不由感叹一声古人的智慧，又将鼻子凑近香囊，便有一股清新的味道传入鼻中，直入肺腑，因为晕车而产生得恶心感消失，整个人仿佛置身于花田之中，周围有小小的雏菊绽放，他蹲下身，闻到的却是从未闻过的味道，仿佛万千不知名的花朵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又仿佛……只是一个人的味道。
“这是？”
“莫要说话。”邵南华揽过江拓，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轻声道，“便伴着这气味入睡吧。”
江拓渐渐觉得眼皮有些发沉，明明是夏日，离人近了应该会很热才是，可靠着邵南华，却半点没有夏日的燥热感，只觉身边一片清凉，十分好受。
世界陷入黑暗，又忽然明亮，江拓抬头张望，忽然觉得高度有些不对，仔细一看，自己竟是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在一间有些破败的屋子里，站在一张床边，床上隐约有起伏，他凑近一看，是一个女子。
女子生得很是好看，五官精致，却染上了岁月的味道，她的眼中一片死寂，只有看到他的时候才会染上色彩。
见江拓凑近，她抬起枯木一般的手臂，干哑的声音唤道：“拓儿，拓儿……我的儿啊……”
眼眶忽然泛酸，还没等江拓说些什么，他便注意到脸上一片冰凉，他抬起手一抹，竟是满脸的泪水，然后他听见自己说：“娘，你怎么了？不是说好春日要带拓儿出去放风筝的吗？”
女子努力勾起一个无力的笑，眼中满是歉意：“对不起……娘怕是……等不到春日了。”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她忽然支起身子，枯瘦的手用力地抓住江拓的小手，让他感觉到了一丝疼痛，“娘要去了，可娘在这世上唯一担心的就是你，永定侯府的后院是个吃人的地方，你还太小，娘怕你活不到长大……”
“离开这里！娘信你，雄鹰迟早会在外面的世界展翅！出去闯吧！闯出属于你自己的一片天地！只有那样，你才能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并蒂莲（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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