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嵚然

1、音则之忆

　　我一生中有三件事是如何也忘不了的，一件是生于梨园，一件是初唱京剧，还有一件便是与她相遇。
　　一九二七年，我随仲父到沪演出，第一次登台，我却无心演出，远远地望着台下的她，不过二八年华的女子，不施粉黛，美若星辰。心中突然生发出太多赞美之词，险些脱口而出，嗓音一颤，只这一颤，我险些与我最爱的京剧和她无缘。
　　下了台，我不及换下戏服，匆忙追出戏台，戏台下人山人海，我寻不到她，颓然而归。仲父在后台候着我，一见着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我的心忽然明亮了起来，只一眼我竟忘了媲美“冬皇”的豪言，忘了我最爱的京剧，忘了梨园的规矩。那时我不知道遇到她后，我终将成为守不了规矩的戏子。
　　我首演失利，仲父没有多说，他理解我，只是穿着戏服乱跑，我千不该万不该，我第一次没有反驳，仲父待我好，我虽然常与他争吵，却在心里感激他。
　　仲父带梅家戏班在沪演出三日，那日过后我便没有再上台，平日里我就穿着戏服在庭院里反复唱那出《游龙戏凤》，冬皇演老生，梅先生演正旦，因着这出戏我重拾京剧梦。别人不止一次告诉我，我是天生的戏子，所以我不能落于旁人，我爱唱戏，也恨唱戏 ，我因戏而癫，却又在癫狂中唱起戏来。
　　第四日，阿爹听到风声，从苏州赶到上海，他到时我还在练功，唱生行，需要极佳的基本功，我不能懈怠。防备不及，我被阿爹一巴掌打翻在地，阿爹年轻时唱武旦，气力足，这一掌下来我脑中一片轰鸣，眼前突然迷糊，我坐在地上，阿爹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逆女！你不该！”
　　“梅伯伯，焓姐姐许是紧张才会如此的，你莫要怪她了。”
　　女声？我看不清却能清楚地辨别出那是个女生，似水绵长，如水叮当，一时之间竟是醉了。
　　“漓儿，你是行外人，在我们梨园行，犯了错就得受罚，这免不了。”
　　“梅伯伯，那便当漓儿求您了，莫要罚焓姐姐，可好？”我看不清女孩的脸，隐约能辨别出她白色的洋裙，是当时有些地位的人家才能穿的衣物。她语气中的焦急令我心中一暖。
　　“唉…也罢，这次有漓儿为你求情我不罚你，下不为例！”阿爹恶狠狠地甩袖。
　　听阿爹这般说，我禁不住笑了出来:“阿爹从来不管女儿的死活，今日怎的因为一个外人想当慈父了呢？”
　　我不明白，阿爹为什么没有理会我，若是往常此刻我该被打得遍体鳞伤了。这女孩有何魔力让阿爹屡次忍下怒火。
　　你我向来缘线……缥缈的声音从心底悠悠飘来。
　　“小生多情郎，往后余生请姑娘多指教。”低音沉，中音亮，活脱脱一个多情小生的形象，把我自己也是吓了一跳。
　　我静静地立着，等待女孩的反应，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暖物入怀，女孩哽咽着说:“焓，我只有你了。”
　　没有像方才那样喊我焓姐姐，而是深情的一个“焓”字。我想她是误会了那句戏语，更何况我并非男儿。
　　“漓儿是吧？你先站好，行吗？”我眯着眼想要打量她，但终究是徒劳。
　　“焓，你……”我感觉到她抬起头，抓着我的戏服，指尖的凉意透过衣物，在我的心里染上了一种莫名的怜惜。
　　笃笃笃……
　　“梅将军，军统有请。”
　　“知道。”梅熵焓收起桌面上的几样旧物，放在办公桌的抽屉中，用一把精致的铜锁锁上，同时也锁上珍贵的回忆。

作者有话说

　　写了这么久文，终于有一点我自己想要的样子了，希望你们多多留言给我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