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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时光如水,转眼过了二十余日。这日上午傅晚晴给母亲请了安回来,迎霜到廊下煎茶,晓露带着几名小鬟在后房打扫,她一人在窗边独坐。窗外秋色正浓,庭院里满地落叶堆积在雕琢了梅花图案的白石甬路上,恰到好处的风吹过时会只留下遮覆在阴刻形状里的叶子,仿若是由秋叶拼出来的梅花图一般。傅晚晴望着那梅花图,心下暗想:“世人皆以女子喻花,其实花也喻女子,就如十一娘这般,真可称外衬琼英之姿、内得玲珑之魂了……”
      正在这时,外府掌事芸娘进来禀道:“廿三姐,今日朱提学携家眷来拜见相公,相公知廿三姐与朱小娘子交好,特请其至绣阁与您相见。”她话音甫落,便听一人笑着接口道:“廿三娘近来可好?还认得我吗?”声毕格木门外转进一位少女,年约十二三岁,头上侧梳随云髻,身着淡红衫子,洁白的额间一朵梅花钿,眉目如画,容颜秀丽之极。
      “十一娘!”傅晚晴又惊讶又欢喜,急起身上前相迎:“我刚刚还在念着你呢,没想到你就来了,煞是好极!是几时入的京?一路上可还劳累?迎霜,快斟茶来。”朱淑真道:“我随双亲从钱塘来京,是昨日才到,爹爹说谒见相公之事不好耽搁,故趁着今日正好旬休前来递了门状。这一路上倒还好,只有些晕船,将息两日便好了。”说完打量着傅晚晴,笑道:“我在路上便开始念着你,如今见了,端的出落得越发是个美人了!”傅晚晴笑道:“这话旁人说倒也罢了,但在姐姐面前,谁又敢称‘美人’二字?姐姐才是越来越俊俏了呢!”朱淑真与她同岁,是正月里的生日,而傅晚晴生于二月,因此是为妹妹。二人同到桌旁落座,芸娘退出,迎霜斟了茶来敬上,与朱淑真见过。傅晚晴又唤晓露、妍奴、珠珠、瑛哥、琇郎等人来见了,众人相见,均自欢喜。
      傅晚晴开口问道:“十一娘,这一年多来你过得怎么样?此次回京应当可以长留了罢?”朱淑真道:“钱塘人物秀美,风景佳丽,繁华处不异于汴梁,可惜于我而言,左右不过还是和以前一样,每日里读书刺绣打发时光,又能有甚的趣儿?同样的事换个地方做罢了,偶尔能寻得一两首好诗,便是悦心之事了。”傅晚晴知朱淑真之父朱正则乃馆阁学士出身,为人正直古板,教女甚严,重视德行、女红,而朱淑真自幼聪颖,博通经史,能文善画,精晓音律,尤工诗词,素有才女之称,却偏偏不爱做是为女子本分的刺绣手艺,因此每每被父亲怪责。耳听得她续道:“这次来京,听闻是官家欲升爹爹的官职,若果能在京留任,则我和妈妈也可长留于此了。”她眨了眨灵动的双眸:“其实爹爹升不升官我并不如何在意,在钱塘或是东京也差不了许多,不过在东京能和妹妹一处,以后自家们还可像小时候那样互相作伴,那么还是在东京的好。”傅晚晴一笑,握住了她的手。
      朱淑真又问傅晚晴道:“那妹妹这些时日如何?过得可好吗?”傅晚晴遂将家中之事说与她听:长兄予枫十八岁了,已蒙荫补在尚书省工部当职;次兄予宸正于东京国子监修习学业,因作为家中嫡子,爹爹极盼他先得个进士出身再入仕途;自己和小妹瑶卿每日只是在府中课读,甚少出门,数月前妈妈抱恙,更是无心出游。朱淑真听了便要去给国夫人问安,遂由傅晚晴陪着同去了清漪小筑,见过楚墨菡,殷勤宽慰了好些话方告退出来,二人重回眠月阁中落座。
      家事已毕,便开始说些体己闲话。傅晚晴笑问道:“姐姐近来读的甚书?又作了哪些好诗还不拿来我看?”朱淑真正色道:“一日里倒有半日在记诵夫子的功课,不过《孝经》《尔雅》之类,余下半日又要做针线、又要立规矩,哪儿还有工夫看闲书?”傅晚晴白了她一眼,道:“在我面前又装甚的假?还不从实招来。”伸手作势欲呵她的痒。朱淑真笑着避开道:“好了好了,我告诉妹妹便了!不过是一两本《淮海集》、三四篇《清真集》、五六首《小山词》、七八句《山谷词》罢了。”傅晚晴笑道:“原来姐姐已是少游、美成、叔原、鲁直四公并读了。”朱淑真道:“又哪里读得过来?”
      转目见书案上摊着数页诗草,落款题作“眠月山人”,知是傅晚晴之习作,拿起来看时,先见一首七律,题为“桃梦”,因低低地吟起来道:

      袅袅余香侵画箔,金炉何处透轻罗?

      朱淑真道:“这诗起得甚巧,想来这‘余香’不是金炉之香,而是桃花之香了,不然又为甚问‘何处’呢?”傅晚晴道:“正是,姐姐一见便知。”朱淑真接下来又念道:

      翠鬟有意迷虚境,红雨无心化南柯。

      道:“这两句对仗极好,衔接首句也自然得当,只是出律了一字。”傅晚晴道:“委是想不出旁的可换之字了,依姐姐看换哪一个字好?”朱淑真略一沉思,道:“依我看这样便很好,不须强换,因其意趣难得,故不必以词害意。”再吟后两句:

      浓淡一枝妃色染,浅深几瓣秀颜多。
      何妨四月芳菲尽,残梦凭寻向陇坡。

      赞道:“好工丽的诗!颈联描摹细致如在眼前自不必说,结句最是有趣:‘不知我若真到高处去寻梦,能否寻到那花期已尽的桃花呢?’这是延用前人之意了。”
      她翻过一页,看下一首时仍是七律,题为“芦雪红梅”,不禁笑道:“妹妹好雅兴,这首想必是去岁冬时所作罢?”傅晚晴道:“正是,可惜彼时你不在,不能一观,更不能与我互相唱和。”朱淑真微笑道:“现下再看不迟。”因念道:

      横枝疏影傍窗栽,窗下晨妆对镜台。

      道:“这一首起句入题,只看开头四字便是梅花无疑了,妹妹又是借用。”傅晚晴笑道:“这须怪不得我,谁叫前人之句过于传神呢,一提笔便想到,想不借用也不成了。”朱淑真点头道:“和靖先生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句确是千古咏梅之绝唱。”又念下去是:

      蛾黛轻颦蛾黛入,梅香浅笑梅香来。

      拍手笑道:“这两句我极喜欢,重叠复沓,手法高妙,用第一个‘蛾黛’指美人,第二个‘蛾黛’指画眉之笔,一词而多义,‘梅香’自然也是同样用法了?”傅晚晴惭愧道:“只因一时想到的词少,倒正好多意而用了。”朱淑真接下去又念是:

      深红衬雪琼华艳,雪映深红碎玉皑。
      傲骨殊姿何比众?岁寒霜冷为君开。

      沉吟道:“颈句对仗倒还工整,末句‘傲骨殊姿’‘岁寒霜冷’两词也甚得梅花特色,只是妹妹此题为‘芦雪红梅’,如今雪和红梅都有了,芦花却未曾得见,妹妹此诗还须斟酌。”傅晚晴道:“姐姐之言极是。”
      朱淑真又翻一页,这一首是词,题“临江仙”调,看时是:

      霜凋兰芷湘竹淡,瑶华清冷垂枝。烟波几许雾萦池。咽吟蛩织里,深坐有颦眉。

      垂眸细品片刻,道:“含蓄委婉,情深意真,烟波迷漫之状如在眼前,妹妹端的进益了,但不知下片怎生转接呢?”再唱道:

      雕梁画燕双飞去,灵犀应自随伊。且归染就浣花溪。欲书题墨处,却念浣花祠。

      含笑道:“妹妹想去杜甫草堂吗?我亦仰慕得紧,几时自家们同去,还可顺便赏花,是你最喜欢的花呢。”傅晚晴拍手道:“那便说定了与姐姐同去,那儿可当真是个绝佳的看花去处。”她于百花之中最爱芙蓉,朱淑真最恋寒梅,彼此知晓,相视一笑自不必多言。
      这时芸娘进来传话道:“朱提学和令人要离府了,叫我来禀朱小娘子。”朱淑真起身道:“晚晴,恁地我要回去了,过几日再来看你。”傅晚晴从晓露手中接过已备好的蜜渍橙汤,递给她道:“今日本想拜读姐姐的新作,却叫姐姐赞了我许多,往后可要常来谈叙,就像小时候那样。”朱淑真莞尔而笑,道:“那是自然。”接过汤水浅浅饮了一口放下,再与她挥手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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