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英]英雄崇拜》秋涧时鸣

2、谈心

　　入学第一天就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感觉仿佛并不是什么好事啊。

　　抱着这样的想法，千秋拖着慢吞吞的步子走到相泽消太的办公桌前：“老师，我来了。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目光掠过堆满东西的桌面，今天上课所用的成绩记录表赫然在望，压在其上的笔记本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千叶千秋]被醒目的红圈圈了起来。注意到女生的视线落点，相泽镇定伸手合上笔记本，把它塞到一堆教科书底下，然后指了指墙角的折叠椅：“搬过来坐下。”

　　这场谈话开门见山。抹消的英雄开口就直白得惊人：“你根本不想成为英雄吧，千叶。”

　　雄英的教师对雄英学生如此发出诘问，对话双方却都显得非常平静。千秋甚至还微微弯起眼睛，笑容里透出赞许意味：“相泽老师真是厉害。一下子就看透了我的掩饰呢。”

　　男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应该掩饰得认真一点。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你心不在焉。”

　　千秋好脾气地回答：“谢谢您的指点。”

　　“不过我想，相泽老师应该不是为了告诉我伪装不过关才喊我来办公室的吧？”

　　气氛顿时一沉，无形的冷流缓缓扩散，满室寒意逼仄相迫。在房间一隅突然降临的冬日里，千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试探性地问道：“莫非您从欧尔麦特那里知——”

　　"我是你的班主任。我当然了解过未来学生的详细资料。"

　　这个迂回的肯定回答解决了千秋的疑惑。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逐渐变成无情绪的漠然。相泽消太看着这番变化，更是烦得想找到时空机回到三天前把那个说出“那孩子的问题就拜托你了相泽君！”的大个子吊起来打一顿。瞧那家伙给他找来了多大的麻烦！心理问题是这么好解决的吗？！这种问题就自己去找教育专家和心理医师啊！

　　他深深吸了口气，决定履行自己身为教师的职责。

　　“千叶，从你的资料来看，你非常崇拜英雄，对救助他人充满热情，品德优秀，实力出众，按照这些条件推断，你应该很期待成为一位英雄才对。我不能理解你在课上表现出来的无所谓态度。”

　　“您都说了，‘从资料来看’。”千叶千秋右手食指点着脸颊微微歪头，面部表情是和可爱动作极不相称的冷淡，“事实证明学生资料这种东西就是骗人的。老师，你想听我的真话吗？”

　　“说。”

　　\"千叶千秋确实崇拜英雄，但是我崇拜的，只是真正的[英雄]（欧尔麦特）而已哦。\"

　　少女如同注视着亘古不变的星辰一般，连声音都被亿万年的辉芒浸润得深邃悠远。她碧绿的眼睛闪闪发亮，动人得不可思议，相泽消太却因为其中蕴藏的极端意义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目光凌厉如刀：“千叶千秋——”

　　“老师，”千秋打断他，“我知道您在担忧什么，请放心，那种事情永远不会发生。我对英雄的要求是很高的，不是以[真正的英雄]为目标的伪物不配得到我的崇敬。可是同样的，作为英雄的崇拜者，我对自己的要求也很高，不会像那些家伙一样，平白无故扰人安宁。”

　　提及'那些家伙'时，千秋连语气都透出一股鄙夷来。虽然并不是全然针对他的，却仍旧令相泽消太感到本能般的不适。作为被台风带到、抨击为伪物的团体一员，在心里默念三遍中二病的小鬼后相泽消太咳嗽一声：“口头保证不够分量。”

　　千秋的保证实在过于单薄，没有说服力。世上确实有单凭口舌就能搅动风云的人存在，但她显然很不会说话，言辞干巴巴的，比起保证更像是轻慢的炫耀。换个脑回路不通的人分分钟想歪到天边去。相泽消太自忖智商够格情商在线，身为靠谱大人拥有一颗宽容的心，可再宽容的心也禁不住熊孩子折腾。况且根据欧尔麦特告诉他的东西，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根本不是普通的熊孩子’。

　　他的话换来千叶千秋奇异的一瞥。

　　“看来您得到的信任比我想象的要更多啊。”她说，眼睛里充满探究，“我相信我的监护人为我做出过口头保证。理论上您应当会相信。连他的证言都无法取信于相泽老师——”

　　千叶千秋瞬间恍然，唇角向下撇出浅浅的不高兴的弧度，没有表情地棒读：“明白，您看见那个羞耻的战斗记录了是吧。”

　　尽管当事人对黑历史表现出了深刻羞耻感，相泽消太回忆起自己曾看见的东西，仍然无法克制自己的震惊。

　　那是段时长只有一分半的监控视频，地点是仅剩断壁残垣的荒废郊区。

　　黑白影像中少女犹如踩着夜色降临的幽魅，举手投足间动作轻盈，仿佛正与敌人共舞。但她抬手便挥出狂风，起落便踏碎大地，在一分钟舞蹈般优美的贴身格斗中干脆利落地将敌人四肢尽数折断，用一举一动向观众展示纯粹的暴力与血腥。力量型的强者并不算少见，但千叶千秋平静的狠辣却让相泽消太从心底升起足以冰冻四肢的寒意。她动手折断敌人四肢时只留给屏幕外的人线条姣好的侧脸，春水般的瞳孔平静，面部表情分毫不变，敌人撕心裂肺的惨叫也没能在这张温柔面孔上激起半点涟漪。这样的行为，对她而言仿佛自初生的柳树上折下一枝带芽的新绿，漫不经心，轻而易举。

　　而从欧尔麦特那里了解的后续显示，当时千叶千秋根本没有必要做到如此地步。她强得惊人，被打成残废的家伙其实一脚就能踹飞。监护人亲自询问时，千秋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回答：“他是敌人。”

　　她不把敌人视为和自己一样的存在。从对方被打上敌人的标签开始，就不再与桌上的茶杯、道旁的樱花有什么区别。

　　打破一只茶杯，或者揉碎一朵樱花，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理解千秋思路的那刻，相泽消太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一个由欧尔麦特那样的人在和平社会中抚养长大、对英雄充满憧憬崇拜的女孩，究竟是怎么形成这种简直冷血到了极致的观念的？构成她人格的要素产生了剧烈的冲突，就像菟丝花藤上结出的圆润饱满的大西瓜，不合理处足以让世界上所有生物学家抓秃脑门。

　　班主任没有抓秃脑门，却也头疼得不行。翻来覆去把千叶千秋的资料看烂几乎背下人小姑娘的生平简历后，相泽消太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拿到的就只是一堆破纸，对解决千秋的心理问题没有一点卵用。他意识到想要解决问题就得找到问题原因，在这方面资料和欧尔麦特都不能为他提供帮助，而钥匙被拥有者锁在仅此一份的记忆里。思考过程令他烦躁地把自己原本就很随意的发型揉成狂野派风格，不过倒是很容易就作出了决定：既然只有本人知道答案，那直接询问就是唯一的出路。

　　按照之前的设想，话题勉强被引导到了他所需求的方向。还是个小姑娘的学生正垂眸看着地面，那双森绿的眼睛映着春日群山，瞳孔边沿却泛着冬天冰雪尚未融化的浅灰色泽，眼神意味不明。千叶千秋在交流中表现出了意料之外的坦诚，所以相泽消太稍微修正了一下自己的计划，放缓语气：“欧尔麦特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是和你幼年时的经历有关吗，千叶？”

　　千叶千秋眉眼弯弯：“对啊。”

　　她声音带着梦游一般的意味，“我自死亡中重生。欧尔麦特带我重返世间，所以我崇拜英雄。”

　　中二到爆表的用词让老师很想喷她几句，深呼吸几次抑制住人民教师不该有的冲动，相泽消太忽然皱起眉头：“死亡？”

　　她说，[自死亡中重生]。

　　……但是资料完全没有提到这件事。欧尔麦特将她救出废墟时留下的档案照片上小女孩分明完整无缺，除了恐惧过度而显得面色苍白之外，她看起来只是有些疲惫，找不出半点重伤濒死的迹象来。

　　[死亡]是暗喻？它代指什么？是指十年前那场将她所有亲人尽数葬送的灾难吗？

　　尽力无视了脑中一闪而过的“就是这小鬼犯了个中二病别管了随便编个理由交差”之类不太负责的想法，他试图和学生进行更加有效的沟通。但少女只是露出了一个疏离的笑容：“我猜老师应该不介意让我保留一点隐私？”

　　于是相泽消太知道今天已经问不出什么了。在心底叹了口气后，班主任正色道：“他来问我，我会告诉他的。”

　　“没关系。”千叶千秋回答，“并不是不能告人的事情。”

　　一缕夕阳的暖红光色照亮女孩清秀面容，她的眼眸平静，笑容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