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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3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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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缘你个大头鬼!
秦止不禁在心底暗怼了一句。
西城的夜市虽然热闹,但也不过是条从头走到尾的笔直小街而已。而从止水斋过来,拢共也就一条路可走。但凡不是个傻子路痴,顺着道一直向前,总归都能找到人便是。
心里虽然一阵鄙夷,但脸上还得强挤出一丝礼貌而不失风度的笑容:“是啊!那真是相当的有缘啊!”
秦止的敷衍立马就被身旁的况言一眼看穿。
这些年相处下来,这人的性子他早已经摸得一清二楚。见她对这突然出现的苏公子也是被迫应付的模样,心里莫名就放松了不少。
苏彦舟佯装看不出这所谓姐弟二人心中的各式弯弯绕绕。
秦止的全部底细,早在几个时辰之前,就已经事无巨细地呈在了探子发来的密函之中——瑶乡人氏,五六年前独自来到长安开了一家酒肆,期间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至于这个所谓的“弟弟”,自然也都被调查得一清二楚,不过是个不名一钱的流浪儿而已。
但奇怪的是,秦止在瑶乡时的行踪,只能查到她去长安前的大半年时间,之前的种种根本无迹可寻。既无亲族,亦无伙伴,一个人就好似凭空出现的一般,谁也说不清这女娃娃到底是何时出现,又是何时离开的。
也正是这点,让苏彦舟更加确信,眼前这位的身份确实有疑。先前还得压着性子对其徐徐图之,今儿总算是按耐不住满腹的好奇,想要探探这人对自己到底隐瞒了多少秘密。
一个是着急回家、墨迹哼哈,一个人是另有心思、故意套话,两个人像是推太极似的,尴尬无比地互相敷衍了一阵。
全程围观的况言终于受不了这两位的“貌合神离”,直接拉住秦止,状似着急地大声言道:“秦姐姐,酥云姐姐先前不是说店里还有事情要交代,刚刚已经耽搁那么久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苏彦舟面带笑意地瞥了况言一眼,但眸中却有一丝晦涩忽闪而过,让其原本温润如玉的面上无端生起了几分狰狞。
况言稍稍一愣,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晃了神。
再回眼时,苏彦舟已然恢复了一脸谦逊的温和模样:“既然秦姑娘还有事,那苏某就不多叨扰了。等哪日姑娘你得空了,苏某再亲自上门拜访。”
秦止微微颔首,心想着干嘛还要拜访?
我俩真有那么熟吗?
但嘴上还得恭恭敬敬地谢了几句,这才终于得以脱身。
“秦姐姐,刚刚那位苏公子是什么来头?”
回止水斋的路上,况言越想越觉得这男人很不对劲,忍不住就朝秦止低声询问了一句。
秦止暗暗叹了口气。
也不知该怎么和况言解释,自己和那苏彦舟之间的关系。
毕竟他之前所言非虚,她和这男人,也许确实曾经有过一纸婚约。
那时候秦止年纪还小,很多事情也都记不太清了。只是听师兄提起过几次,有几年时间她曾经大病了一场。
等到秦止将将快要恢复之时,自家老头子却已是病入膏肓,竟已到了油尽灯枯、大限将至之时。
重病的那几年,据说秦止一直昏迷在床,完全不记得期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只是在她苏醒之后,老爷子自知时日不多,便将她召唤到床前交代了后事。
秦见云这一辈子仅嗜酿酒品酒,救人治病不过是顺带的消遣而已。可即便如此,这糟老头子却还是硬被世人叫出了个“西南医神”的名号。
秦止从小就跟在秦见云身边,看着他觅尽天下各式珍酿,靠着一身蛊术行医救人。然而每每出手都不索诊费,但只求一壶美酒而已。
她这一身烧菜的手艺。
也是随着秦见云,为他烹制合时合宜的下酒菜时,年复一年、慢慢练就出来的。
或红颜,或忠士。
或王侯,或奸佞。
到最后都逃不了一壶浊酒埋白骨的宿命,秦止自认为早就已经见惯了生死。
可当真落在与自己血脉相连之人的身上。心中的痛楚,却是她无法想象到的哀然沉重。
秦见云早年间生性豪爽。
不论出处煮酒会友,游遍大江南北。也曾和自己深爱的女子柔情蜜意地朝夕相对,守着一处寒舍生儿育女。
只可惜天妒红颜。
纵然身为“医神”的妻子,秦止的母亲在生下她没多久后就因病撒手人寰。
回顾一生,临了之时秦见云自诩了无遗憾,但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自己尚未及笄小女儿秦止一人而已。
病榻之间,秦见云曾同秦止仔细交代过,早些年前他在京中游历过一段时间,也曾有过几位知交好友。其中一位姓苏的名士,还曾承过他的救命之恩。
之后两人又自觉志趣相投,更是互相引为知己。一时情慨非常,便又立下了儿女婚约,将秦止同那苏家的小公子定下亲来。
只是之后那苏姓的好友越发飞黄腾达,一路平步青云至京中大员。而秦见云向来淡泊名利、闲云野鹤惯了,越发觉得这亲事着实有些草率了。
照他的说法,并不希望秦止将来被困在一方深宅大院之内,只能守着个男人而蹉跎消磨了大好的一生。所以深思熟虑之后,便致信给那苏姓的友人,将那婚事一笔勾销。
除了那一纸婚约,一同交给秦止的,还有一幅苏家小公子的素笔描白。
秦止从前从未听自家老头提起过这段往事。后来知道既然婚约已解,也就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但那日苏彦舟在止水斋突然出现之时,她立马就认出了这位曾经的未婚夫婿。
同那画像上的少年相比,成年后的苏彦舟虽然五官长开了不少,那眼角眉梢间的神韵同那画上却是一模一样——眉清目朗、俊逸毓秀,看起来就是个相貌不凡的世家公子。
秦止奇怪的是,老头子不是说已经同苏家解除了婚约,可为何从那苏彦舟的口气里,此事似乎还没有了结一般?
但再转念一想。
反正自己已经改名易容,换了个身份过活。索性佯装无关之人,一路装傻充愣到底便是——他苏彦舟再怎么有权有势,也不至于逼迫个不相关的女人成亲吧!
回到店里,况言似乎还有话欲言又止。
可这一天折腾下来,秦止早已经累得腰酸背痛,也没有精神同这孩子多作解释。索性挥了挥手,就直接回房洗漱休息了。
或许是白日里同某人在郊外墨迹了太久,疲惫至极的秦止一沾上枕头,便是一夜酣畅的好眠无梦。
觉睡舒服了。
待到第二天一大早起床时,只觉得整个人倍感神清气爽。
醒早了点,店里的伙计都还没起床。
秦止便先到大堂前头把店门打开。
结果门闩一拉,就看见萧沐晚那货就已经满脸兴奋地守在门口了。
秦止有些懵神地抬头望了望天,月色将下未下,微沉的天幕上还挂着几颗星星,顿时便是一脸的无奈——这天都还没亮透呢,这人这么早过来想要干嘛?
而一见秦止出来,萧沐晚立马就朝她两眼直放精光:“秦秦!你总算起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啊!”边说着,一个人就跟条泥鳅似的直接从秦止身侧滑进了店里。
秦止还没来得及开口,浑身萎靡的常九也蔫哒哒地从萧沐晚身后冒出个脑袋,满脸都挂着副生无可恋的绝望模样。
——您老人家倒是“有情自是饮水饱”,一大清晨的非得跟鸡比早!
可怜他这为了养家糊口,还得十二个时辰随传随到的小侍卫,先是陪着这疯批王爷唠了大半晚的闲话。
其实从头到尾,全都是那位主儿满脸痴迷地同他描述同秦掌柜的郊外踏青、采花摘果的各番细节。什么“你摘果来我把风”、“有情人双双驾马还”,就差没把“秀恩爱”三个大字明晃晃地喷他一脸了。
作为一个没媳妇,也没相好的单身汉子。
被强迫听些扎心扎肺的腻歪话也就算了。
可这一大清早的天还没亮,这个憨批又兴冲冲地奔到房里把他一顿大力摇晃,说是一定要去止水斋抢到今儿的头席!
才刚躺下一个多时辰,满眼乌青的常九被直接摇醒,心里更是一阵咆哮如雷——人家秦掌柜开的是饭店酒肆,又不是摆什么丧葬嫁娶、红白喜事的流水酒席,这混账到底是要抢哪门大头鬼的狗屁头席啊?!
本就睡得一脸懵圈,气急之时差点没一巴掌直接招呼上去。还好情急之下常九还尚存一丝理智,在关键时刻总算及时收回了九成的劲儿。
直直对着萧沐晚那略带疑惑的质疑眼神,只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谄媚地弱弱笑道:“王爷,您的衣服有些皱了,属下就想帮您掸掸平了。”
可怜这常九睡得比猪晚,起得比鸡早。
还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自家主子那既弱小又善变的变态小心灵,忍不住还会顾影自怜上几句——就算是怡红院里的姑娘接客,也总得赏点睡个懒觉、养养精神的休整时间吧?
这么全年无休、陪吃陪聊的,只给一份的工钱。自己到底是被嫖了呢,还是被白.嫖了呢?
越想越是委屈憋闷,挂着一对漆黑眼圈的常九仿佛衰神附体,乌云罩顶般地站在萧沐晚身后直翻白眼。
秦止瞧着这主仆俩一个明媚朝阳,一个雷鸣阴天的诡异模样,忍不住就凑到萧沐晚耳边低声问道:“常侍卫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人怎么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谁知道他啊!”
见秦止一见面先关心的却不是自己,萧沐晚立马就翘起嘴巴,满脸不情不愿地哼唧道:“这家伙每个月都有几天精神萎靡的很。秦秦你不用管他,过几天就又继续活奔乱跳了。”
秦止闻言便是一阵无言以对。
这说法……
还真还挺敷衍的。
见秦止皱着眉头,萧沐晚便又一脸委屈地拉住她的胳膊轻晃了起来:“你昨天不是说要做好吃的给我尝尝吗?我昨晚上一宿都没睡好,满脑子就惦记着你到底做什么好东西了。”
——没睡好是真,花式虐狗也是不假。
萧沐晚心想着那俗话说的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如果有了开心的事,自然要和最好的伙伴一起分享喽!
常九一瞥见萧沐晚眼中那微微闪动的小眼神,竟是立马就心领神会。眉头一皱,恨不得直接冲上前来狠“啐”他一脸——我可谢谢您嘞,老子最亲爱的“好伙伴”哦!
听到这,秦止总算是闹明白了。
这天还没亮就过来堵门,合着便是赶早过来蹭吃蹭喝的嘛!
不过昨天确实答应了这人,秦止向来也没有食言而肥的习惯,便琢磨着用昨天腌渍好的春桃果酱,做几款酸甜口的早点来打发这馋货。
见秦止进了厨房,萧沐晚立马便满眼放光地跟了进去,心安理得地准备接受未来媳妇的爱心投喂。
长安人早膳朝食偏清淡,多以清粥配小菜,再佐食包子、馒头之类的简单面点。
也有口味稍重点的,下上一碗牛肉汤面或是豌豆酸辣粉,拌上通红辣子,既咸辣开胃,又能充饥饱腹。
倒是单纯甜酸口的早点却并不多见。
一大清早,腹胃间积攒了一夜的浊气还未完全散去,本就容易口欲不振。要把甜口的膳食做得爽口不腻又蠕肠开胃,秦止还真得好好研究研究该如何入手。
先从后院摘几片新鲜的薄荷叶片。
碧绿的叶子还沁着点点晨曦露珠。洗净切碎后,放入石碗汆捣出些许淡绿色的薄荷汁液,加入少许搅拌在桃子酱里。
再将泡软的甜糯糯米,捣成质地均匀的稀米浆。倒至圆形模盘里,上锅蒸成一层雪白微透的薄薄米皮。
冷却片刻后,厚度均匀的薄皮上泛起点点气孔,此时便是最易入味,趁热均匀刷上刚刚调配好的春桃果酱。再将涂满酱汁的米皮小心卷起,切成小块置在碟中摆盘。
将长条状的米皮卷切成大小一致的细段。再淋上少许槐花花蜜,撒上磨得极细的陈皮梅子粉,一盘酸甜可口的桃酿米皮就做好了。
接下来要磨出一小盅豆浆。
舀上一大勺饱满豆子,加上浓香黑芝麻同其他配料,一并用石磨磨成粘稠浆汁。
沸水锅里加热煮沸后,用纱布网反复滤去其中残渣,直到浆液中再无一丝杂质,再倒入厚实保温的陶杯之中。
最后一道点心也不算复杂。
先用泡好的稻香大米细细磨浆,倒入桑葚酸莓果汁液入味,加少许枫胶发酵片刻。入锅蒸煮上一刻钟功夫,香软可口的“黑”米糕就新鲜出炉了。
几样东西端上桌,萧沐晚一眼瞅着就觉得十分新鲜。
豆浆从前倒是喝过几次。
不过这杯里面滤去了豆渣,入口爽滑甘醇,恰好温度合宜、不冷不热,口味便更显香甜浓郁,和以往尝过的味道似乎有所不同。
秦止见这人嘴上挂着一层豆浆汁水,忍不住就弯着眉眼微笑说道:“这杯用的不是普通黄豆,而是经过阳光曝晒过的黑豆做为主料。不仅如此,里头还掺了醇黑芝麻、长粒红豆,还有去皮花生调味,所以口感要比单纯的黄豆豆浆要醇厚上许多。”
“而这一小杯豆浆之中,都是五谷杂粮所制。益气补血、暖胃健脾,坚持常饮,对身体也是极有裨益。”
“原来如此。”萧沐晚不禁连连点头。
心想着不愧是他的秦秦,这么简单的一杯早饮都要比寻常人用心的多。
接下来,夹了块黑米糕模样的点心。
光看着模样,似乎平平无奇、无甚特别。
可一口咬下,齿间弹滑细嫩,这米糕不仅酥软可口,竟还带着股淡淡沁人的甜酸味道。
“秦秦,这是黑米做出的米糕嘛?”萧沐晚趁热连啃了几大口:“也没见里面夹馅啊,怎么味道像是抹了层果酱似的?”
越吃越觉得这米糕味道甘甜爽口,却丝毫不显粘腻厚重,同平日里那种甜到发齁的黑米糕点简直天差地别。
秦止继续认真解释道,此“黑米糕”非彼“黑米糕”。
里面选用的大米,乃是江南特产,甜香软糯的淮州香米。而之所以显出黑色,皆是因为泡米用的,是新鲜桑葚及莓果榨出的汁水,这才能让白米变黑,蒸出这盘酸甜可口的香米糕来。
甜,是大米天然散发出的清新香气。
酸,便是桑葚汁特殊的味觉记号。
两者合二为一,不用另外加糖,就比其他普通米糕滋味要更清雅适口。甜而不腻、酸而不涩,用作开胃健食最合适不过了。
几块切成菱形的小巧米糕入腹,萧沐晚果真胃口大开。肚子里有了五成饱,这才认真研究起最后一碟看似怪异,像是用米皮制成的点心。
雪白轻巧的米皮粉薄如蝉翼一般,微微透出里头湛红色的酱泥颜色。拿筷子轻轻一按,这外皮弹滑柔软又颇有韧性,恍若二八少女吹弹可破的娇嫩肌肤一般。白的白,紫的紫,光看模样,还怪讨人欢喜的。
萧沐晚从没吃过这样的早点。
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便是满眼虔诚地轻咬上一口。入口的一刹那间,整个人竟不禁微微发起颤来!
这种感觉该如何形容呢?
米浆的甜、果酱的酸,还带着一点点薄荷味道的清凉之感在舌尖完美融合。几番滋味如重重海浪惊涛拍岸般层叠而起,瞬时便将所有味蕾直接原地炸开。
“这也太好吃了吧!”
萧沐晚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此时口中的感觉。
柔软顺滑、温润细腻的甜糯米皮,刚刚好中和掉果泥中的一丝青涩之味。而酸中带甜的丰满口感,在薄荷味的衬托之下更显清新爽口。
最妙的是,那果酱是当季最新鲜桃果的青涩味道。而淋在米皮上的蜂蜜浑上陈皮梅粉,又是一番时光沉淀后的酸甜滋味。
两种截然不同的酸度,此时此刻却是主次分明且相辅相承——如春风、似疾雨。无一不细细挑拨着舌尖上的每一寸味觉感知,可口生津,余味绵长。
得了美味的萧沐晚眼神晶亮,便是一筷子接一筷子,根本就停不下来!不一会儿功夫,就把一整碟米皮消灭了个精光。吃完之后,还意犹未尽地朝秦止打听起这道菜的来历。
“这米皮裹菜,其实是南方人惯来爱吃的一道主食,当地人也称之为‘肠粉’。”
谈起吃食来,秦止向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岭南地带的潮汕本地人做这道菜的时候,基本都会配着些咸味的食材。”
或是肉松火腿,或是肉肠煎蛋。
有时还会裹着新鲜蔬菜,或是咸甜口味的麻酱或花生酱。像这样直接刷上酸甜口的果酱,却还真是极其少有的异类搭配。
“这米皮之所以口味如此的特别,还得多亏王爷你昨日摘下的那些青桃。”秦止今日心情不错,偶尔也想要给某人些许甜头尝尝:“这种桃子做成的果酱口感特别,再佐以其他辅料,要比普通的肠粉更加清新爽口。”
一听到秦止居然开口夸了自己,萧沐晚立马就得意洋洋地扬起一张骄傲脸。
这么一算,昨日被那恶犬追咬的那顿还算不上太亏。
难得能看到佳人另眼相待的一张好脸色。
又能吃上如此之美味,自诩宽容大度的萧沐晚便暂时打消了将那疯狗带回来折磨的念头——难得他虞宁王今儿心情好,就暂且让那狗子再逍遥快活几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