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酒肆》一梦生晓

19、第19章

　　摸着肚子，一脸满足地打了个大大的饱嗝，常九这才察觉到萧沐晚意欲砍人般的凶狠目光。

　　不过此时的常九肚里有粮，一点不慌。
　　直接咧开嘴来，笑眯眯地对着秦止作了一揖：“多谢秦掌柜的款待，这真是常九这辈子吃过最对胃口的一顿！”

　　说罢，常九便挺直腰板站起身来，瞬时又变回了往日里尽忠尽职的常大侍卫，干劲满满地守在了厨房外头。

　　萧沐晚身边一空，这才脸色稍缓。
　　慢腾腾地拿起筷子，继续模样矜贵地吃起菜来。

　　况言本就一肚子气闷，见这厚脸皮的不速之客还磨磨叽叽地不肯滚蛋，一张俊脸顿时就皱成了一团。

　　见这桌上的气氛一下又降到了冰点，酥云赶忙匆匆把碗中饭扒光，跟桌上几位主子道了一声就直接开溜。

　　心想着这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咱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嘛？酥云这一闪，刚好留下身后三足鼎立的诡异阵仗。

　　“常侍卫，你嘴上有颗饭米粒儿。”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酥云，小心翼翼地退到厨房门口隔岸观火。一抬眼，刚好看到常九唇边粘了点白花花的异物，便好心开口提醒了一句。

　　“哦？是吗？”常九不已为然，直接伸出舌尖，把那不听话的饭粒又重新裹进了嘴里。

　　之后还不忘对着酥云乐呵呵地咧嘴一笑：“多谢酥姑娘提醒。这秦掌柜做的米饭，当真是一颗也不应该浪费。”

　　酥云忽然耳根一红，赶忙慌乱垂下头去。
　　心想着这糙汉子舔米饭的样子，怎么看着竟有那么一丢丢的诱人魅惑？搞得她心跳都莫名加快了几分。

　　门口候着的两人之间，不知不觉已有阵阵暗潮浮动。而桌上坐着的几位正主儿中，却已陷入某种异常怪异的气氛之中。

　　况言本就食量极少，现下又多了个极其碍眼之人，这会儿更是胃口全无，只满脸愤慨地盯着眼前这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虞宁王。

　　——明明是个身高八尺的男人，居然还穿着件极其风骚招摇的大红绸袍。一张脸长得比女人还妩媚妖孽，眼神还时不时往秦止身上乱飘，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好人。

　　而秦止自始至终，都是端端正正地吃饭喝汤，就好像这桌上并没坐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一般。

　　萧沐晚此时却是斯文细巧了起来，细细品尝着桌上的每一道菜肴。吃到愉悦之时，还会开口讨教上几句菜式做法。秦止也不扭捏，全都客客气气地一一回应。

　　两人间这般诡异的和谐之感，更惹得况言一阵气愤不已。

　　在他看来，这姓萧的无事自来，定是非奸即盗。忍到最后实在按耐不住，每每在萧沐晚开口之时，便会抢在前头先阴阳怪气几句。

　　几次呛声下来，倒是秦止先撂下筷子，一脸严肃地对况言沉声命道：“言儿可否吃饱了？若是无事，就先回房继续看书。大考在即，此时万万不可有丝毫的懈怠。”

　　“可是，秦姐姐……”

　　况言自然能看出秦止眼底的不悦。

　　但他想不通的是，从来都是和颜悦色、温柔体贴的秦止，居然为了个不安好心的外人，竟会这样语气严厉地命令自己。

　　况言心里难受，但又说不出口来。只能紧咬着双唇，满眼委屈地朝秦止行了一礼：“言儿知错了，这就回房温习功课，还望姐姐莫要生气了。”

　　说罢，瘦削的少年起身而去。
　　秦止只是朝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轻瞥了一眼，面上便再无半点波澜。

　　“家弟年纪尚小，行为鲁莽不懂分寸。若是言语上有冒犯王爷之处，还望王爷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个小孩子计较。”

　　——还是个孩子？
　　萧沐晚不禁暗暗冷笑。

　　这小子都已经十五六岁了，若是放在寻常人家，就他这么大岁数，儿子差不多都快可以出门打酱油了。就他对秦止的那点小心思，但凡是个男人便能一眼勘破。

　　不过即便心底满是不屑，但脸上还是摆出一副温润和煦的纯善模样：“秦掌柜的这是哪里的话？本王倒觉得这况小公子面容清秀、谈吐不凡，姿容风度皆是极佳，一看将来就绝非池中之物！”

　　况言一走，萧沐晚立马打回原形，一张嘴便溜到飞起：“本王对少年豪杰向来欣赏仰慕，又怎会和小公子多作计较呢？”

　　——开玩笑！
　　这刺头儿就算长得不错，但到底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就瞧他刚刚那点段术，跟聂青提那阴货一比，根本一点都不足为惧。

　　萧沐晚一边嬉皮笑脸地讨好着秦止，一边在心底暗搓搓地盘算着——看样子，秦止对这小子还挺上心。

　　如此一来，这便宜小舅子还是要好好拉拢拉拢的。但最关键的，还是眼前之人对自己的态度。

　　论容貌，萧沐晚自认绝不输聂青提，但他也深知“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虽然他这盛世美颜的魅力，在这世上几乎无人能敌，但也架不住有些涉世未深的无知少女，便就喜欢聂青提那张冷冰冰、硬梆梆的冰块脸。

　　再看出身家世，自己虽然挂着个大皇子的名头，但注定一世碌碌无为。

　　论起将来的前途，保不齐还真抵不过聂青提在龙椅上那位心中的分量。若那家伙再多做出些政绩，说不准再过几年就可以飞黄腾达，前路一片不可限量。

　　而他萧沐晚，若是运气好点，被遣到处还算富庶的封地，还能知足长乐地做上一辈子的闲散王爷。倘若有人存心不让他好过，如今这般险中求存的日子，也不知何时何地才能是个尽头。

　　这么一比，他的胜算好像并不太大啊？！

　　一想到这，萧沐晚不禁暗暗皱了皱眉。
　　但一见秦止朝自己身上又多看了一眼，这点不悦立马就被云淡风地遮掩了过去。

　　——美食美人当前，多想杂事便是天大的罪过！

　　学着常九刚刚的样子，挖了一勺麻婆豆腐拌在饭里。原本雪白的米粒，瞬时便浸满了椒麻诱人的鲜红辣油。

　　拌着软滑清爽的嫩豆腐，还有香辣入味的碎肉肉糜，一口下去满口留香。萧沐晚眼睛一亮，只觉一肚子的馋虫都被这般美味给勾了起来。一碗米饭不够，又添了满满一大碗才勉强吃了个心满意足。

　　见萧沐晚一口气吃了太多重口味，秦止顺手就给他盛了碗清淡的排骨玉米汤。

　　萧沐晚接过汤碗尝了一口，汤水鲜美爽口又毫不油腻。半碗下肚，口中残存的辛辣滋味已经被冲淡了许多。

　　再把剩下的喝完，胃里顿时又温又暖，丝毫没有食辣之后的灼烧难受之感。

　　一顿看似家常的晚饭，却让人浑身神清气爽。

　　再抬头看着灯光下面色温和的秦止，心口悠悠溢起几丝难以言说的怦然悸动。

　　——月下归家，热菜热饭，亦有一人等候相伴。所谓“粗茶淡饭、平淡安康”的寻常日子，说的约莫就是眼下的这番情景吧！

　　见萧沐晚已经用完晚膳，秦止边收拾碗筷，边顺手递上了净手的帕子和漱口的茶水。等这人荡完口后，又极贴心地递上一杯刚沏好的茉莉花茶。

　　“有件事，本王一直都想要当面问问你。”萧沐晚捧着茶杯，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你从未问过，为何那日常九会突然找到你。待到本王痊愈之后，你也未曾向本王要过任何的赏赐。”

　　说话间，萧沐晚不自觉就挺直了脊背，一字一顿地向秦止郑重承诺道：“本王自觉欠你一句‘谢谢’。也不知你是否有何心愿未达，但凡是本王能够做到的，定会竭尽全力，遂你所愿。”

　　向来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虞宁王突然一本正经起来，秦止一时之间竟有些不太适应。

　　细细打量了眼前那人几眼，脉脉含情的桃花媚眼，饱满润泽的红艳双唇，确实还是那个自恃美貌，如假包换的妖媚皇子。

　　可这眉宇之间暗暗涌动的异样神采，似被阳光照射的潺潺流水间不断闪射出的细碎晨曦，却是秦止从未在旁人眼中见过的耀眼光芒。

　　于是脑中下意识间闪现过的第一反应——这男人莫不是猛一下干饭太多，一不小心吃撑了脑子？

　　再转念一想，应该倒也不至于。

　　只是自以为已经坚如磐石的心房，似乎被什么不知名的诡异情绪，不知不觉间就拉出了条细细的豁口。

　　一阵莫名情绪微动后，只能似是而非地淡淡答道：“常侍卫之所以会找到我这，定是有他自己的道理。”

　　虽然心里大概有数，但在该装傻充愣的时候，秦止也深谙“少说一句，少惹一事”的道理。

　　“小女不过就是个普通百姓，能为王爷尽上一份绵力，已经是这辈子修来的天大福份，自当竭尽全力。王爷得以恢复乃是天定福报所至，小女又岂敢居功自大？”

　　“再者说来，”秦止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却是缓和了不少：“上次在落玉湖的时候，王爷不也已经护着小女一次了吗？”

　　秦止微微垂眸，并不愿在这话题上再多做纠缠：“这样算来，你我也就算是恩情两清，各不相欠。王爷若是有心抬举小女，就烦请您多来小店照拂照拂生意，小女就已经很是感激涕零了，岂敢再有其余的奢念妄想？”

　　“哦？秦掌柜的为何要如此妄自菲薄？”萧沐晚目光灼灼，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

　　“什么叫奢念妄想？”就在秦止微微蹙眉之时，这人突然紧紧握住她的纤细手腕，一把就将人拉到自己怀中：“如果本王说你可以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