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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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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便是四月的光景。
作为陆氏木匠铺的首席执行官,高隐云开始企划五二零的礼品销售活动。
之前的情人节在寒假期间,我们谈论过一番,可惜都只能眼馋地看着却吃不着蛋糕,于是都颇留了一些遗憾。可我没料想到,这家伙儿的遗憾如此深重——他竟然会在节庆之前的遥遥两个月,就开始了筹备工作!
大哥,咱们至于嘛?!
刚开始的时候,我是很想来上这么一句抱怨的。
可是后来发现高隐云筹备期间,却也没连累我多干什么活儿,我也就乐得清闲,躲懒得躲那叫一个心安理得。月底这天,十点左右有一节课,他这个准点狂人,竟然和我一前一后擦着时间红线进的门。
我心里正奇怪,转头一看却忽然愣住了,对他说了一句:“你别动。”
“怎么了?”高隐云疑惑。
“头低下来。”我抬了抬手,够不到,只能悲哀地说。
高隐云好笑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却还是顺从地把头低了下来,让我从他头上捏下来了一片翠绿的竹叶。他看着我手里的鲜绿“头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我这才意识到,他不来麻烦我的后果,就是自个儿忙得脚不沾地。
天气暖和了以后,我们就把工作室从那座废弃教室,转移到了外头的一座小亭子里。于是从这天起,我有意无意路过那片竹林,发现无论刮风下雨,高隐云却都始终坐在那一方天地里面,目光凝定运指如飞的刻苦情形。我大彻大悟的刹那那叫一个罪恶感滔天,心尖儿上没来由抽疼了一下,只想赏自个儿一大嘴巴子——我确实是不至于。但高隐云不一样啊,他可得指着这个赚钱啊!
“你怎么来了?”高隐云抬眼看过来。
“董事长来视察工作,不行啊!”既然行踪暴露了,我也就不躲了,大摇大摆地迈步上台阶,“你这个小同志,工作努力,很值得表彰嘛!”
高隐云放了篆刻小刀,揶揄道:“那董事长要怎么表彰啊?”
“董事长把自己奖励给你怎么样?”我往石凳上一坐,笑眯眯地撑着下巴。
“你又来了。”高隐云笑得无可奈何。
“好好好,不逼你了,”我心头酸胀,又那里舍得为难他,大手一挥道,“把留给本座的活儿统统呈上吧!”
大概是我这个陆大懒人难得勤快一回,高隐云觉得不大真实地看了我一会儿,还是把那些他的手艺不大玩得转的精巧部分一一指给了我。我稳稳转着刀,木屑簌然落下,心想元稹那句很有名的诗怎么念来着——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生平未展眉。
真正体会到这句诗的深切含义,也就是那一刹那的功夫。
原来我不知不觉之中,我已经从喜欢看高隐云笑,发展到了喜欢他眉头缓缓松开的这种程度,我甚至希望他的人生没有烦恼,没有苦痛,不需要被那些重担压制。如果迫不得已真的要承担,那就让我和他一起背负就好。
这是从动心到真正喜欢吧?
情爱令人眼盲,也令人成长。
于是在那漫长的准备期间,我再也没有闹着要追高隐云,给本来就被生活重担压住的他平添烦恼,只是安静地强迫自己陪着他做着那些做久之后觉得乏味,只爱偶尔秀一手的木工雕刻。我郑重告诉自己,这此无关乎爱好,这是我们的生计问题。
只是到底不是勤勉的性子,有时候刻着刻着就开始犯困。这天刻到一半,刀头坏了,高隐云去寝室拿备用器具,半天没回来,只有剩我一个人撑着下巴,坐在幽幽的竹林里干活儿。刚好昨天下了一夜的新雨,竹叶露水泥土被阳光一烘,散发出清新又湿润的水汽,十分催人会周公旦。
实在困得不行了,我昏昏欲睡想着歇一会儿吧,就一会儿,伏在石桌上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仿佛有初生小猫用柔软的肉垫蹬我的嘴,可我就是醒不了,终于睁开眼的时候,唇上一片湿气缭绕。我糊里糊涂地想是自己流了口水,迷迷瞪瞪擦了两下,却听到一片压抑着的喘气声,转眼才发觉高隐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登时有点不好意思,心想应该没被看到吧?
高隐云背对着我攥紧了栏杆,外头青天白云,石子路上正打着旋儿落下几片竹叶。
天也不热啊?
我想了想,说:“你跑过来的啊?”
高隐云拧身愣愣看着我一会儿。我正奇怪着,他低声答:“嗯。”
“这么着急干嘛?”我登时有些心疼。
高隐云奇怪地笑了笑,没再说话,坐在了我旁边。
我按好刀头一扭头,奇怪地想——这人跑得耳后也一抹红?
忙着忙着,不知不觉就忙到了五二零之前的几天。节庆前三日,囤积的礼物销量激增。高隐云抽空和我一起盘点了一下,发现名气打出来之后,就连不少外校同学通过那个人气过了五万木匠铺官微发来了订单。先前我还隐隐担心过,我们准备会不会得太过了些,又不好打击他的积极热情,于是憋着没说。
可现实却告诉我了一个铁一般的事实,那就是——
要相信高隐云同学啊!!!
等到售出最后一把木簪子,为客人刻上定制的名字之后,我捏着高隐云递过来的厚厚一叠纸钞,又想给这位大佬跪了:“咱们赚了多少?”
“毛利润,大概八万出头吧。”
我握着他的手:“哥哥诶!”
高隐云好笑地看着我:“做什么?”
“我以后坚决跟你混了!”我死皮赖脸道。
“那是自然,”高隐云优哉游哉道,“黑厮。”
我顿了一顿才反应过来,黑厮是宋江对李逵的“昵称”,气得扑过去锤他:“你这个伪君子!”
“好了好了,”高隐云估计是怕被我锤死,及时叫停,“小绾儿,咱们还是先分赃吧。”
我于是不甘不愿地收回了手,却见这位哥哥长指如飞“歘歘歘”数了一半的钱,大剌剌往我面前一拍,然后气定神闲却再幼稚不过的来了一句:“拿去花!”
“噗嗤”一声,我笑趴在了石桌上。
“笑什么?!”高隐云难得恼羞成怒。
“只是没想到,”我摆摆手,乐呵呵地把钱推了回去,“高大校草也会有这么暴发户气质的一天。”
“你这是做什么?”高隐云诧然。
“太多了,你少分点给我吧。”我认真说。
“还有嫌钱多的?”高隐云嘴边有笑意。
“我其实主要就是修正细节、刻刻镂花什么的,大部分都是你做得嘛,而且你提前准备了两个月,我就参与了十几二十天。拿着你的钱,我心里亏得慌啊。”我老实交代,又颇有些怅然,“而且要不是你,也没有这些销量,木匠铺的名声都是你这个校草打出来的啊。”
“怎么,”高隐云蹙眉,“你觉得这样不好?”
“你说的什么话?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感觉被小瞧,我很是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就是我觉得,其实木匠铺经营上的事儿,我一直都在占你的便宜,要不换个名字吧,就换成高氏木匠铺得了。到时候肯定更畅销……”
“你什么意思?”高隐云忽然打断我。
“就是之前不是说过,想把陆氏木匠铺给你嘛,”我心中忐忑,却还是认真地把这些天来酝酿已久的想法说了出来,“我想过了,我这人除了对考古认真,其他不论做什么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像陆氏木匠铺,其实要不是你中途加入,我其实早就不想开下去了。现在官方微博的人数蹭蹭往上涨,全都是你经营有方,我实在不想继续拖累你了。对了,其实这些天,我把那些精细活儿都教给你了,你处理得虽然慢了点,但也不错。”说到这儿,我有点扭捏地从兜里掏出一本巴掌大的信笺本,放在石桌上一根手指递了过去,“这是我给你写的篆刻秘籍。基本上什么刀法问题都囊括了,以后,你用不着找我帮忙了。你觉得怎么样?”
没有说出口的,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就是因为我确实不缺钱,而高隐云却不是这样。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我依稀拼凑出他的生活全貌:父亲早亡,母亲独自抚养长大,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因为科目问题、读书不受家人支持,所以学费生活费都需要自己辛苦去赚。比起他来,我活活一株温室备受呵护的花秧。
尤其不知该说他痴气,还是说他厚道。每一样木刻,但凡我稍稍沾了手或是指点一二,他都算一半功劳在我身上,我实在替他亏得慌。就像这次,直接把一半利润都拨给了我。我拿着钱,除了胡吃海塞、给家里人买衣服,着实也不知道该干嘛,倒不如让他好好留着,把钱花在刀刃儿上。
“这些话你怕是憋了很久了吧?”高隐云不置可否,单是认真地看着我。
“嘿嘿,”我心虚地讪笑了两声,又问,“那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不怎么样。”高隐云却毫不犹豫选择了拒绝。
“为什么?”我不由瞠目。
“我们早就说好了,你是董事长,我是CEO。”
“大哥!”我无力道,“这不是你忽悠我的话嘛?”
“明知道是我忽悠你的,你干嘛答应。”高隐云凝眉看我。
“我,”我结巴了一下,忽然故作娇羞道,“哎呀,你知道的嘛!”
高隐云大约从没料到本姑娘会剑走偏锋出此一着,一愣之下竟然没能出言反驳。
我于是迅速从那叠纸钞上面摸了薄薄十来张的往包里一揣,一面往外发足狂奔,一面道:“行了,我拿了钱,就先走了。下次见面不准往我手里塞!转账我也不接受!我宣布,从今以后,陆氏木匠铺就正式归高隐云同学所有啦!”
调过头的余光中,他立在幽篁深处的亭子里望着这边,眼角仿佛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