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4、第 4 章

　　柳墨意正与希沐风站在书院最高处的小小观景台上拌嘴。
　　希沐风抱着手臂，倚在栏杆上，一脸委屈，他与柳墨意自小一起长大，知道柳墨意对他最骄纵不过，是以冤有头债无主，别人那受得起，都的找柳墨意撒。
　　他故意的别过眼去，一副受了委屈的姿态，看着外面，不肯与柳墨意对视。
　　柳墨意手足无措的站在那，不知该如何开口，若说这事儿吧，是希沐风先刺了黄老头，可黄老头这揭短儿，也实在太伤人，两相权衡，柳墨意也不知从何劝起，指望希沐风自己发泄一通，他又偏偏不肯，正是左右为难。
　　就这样吹了半天的凉风，柳墨意思前想后，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没头没尾的开口道：“其实，我也想去考个举人试试。”
　　希沐风被凉风一吹，还真有些冷静下来，想着黄老头一把年纪，自己跟他计较什么，却忽然听了这一句，举得满腹委屈，当即瞪了他一眼，似乎是被人背叛了一般。
　　柳墨意被他看得犹豫，可话道此处，从不能咽回去，只好磨磨唧唧的低声试探道：“这里看得久了，这寥寥山水都在心里，可却不知外面是什么样的，难道不遗憾么？”
　　希沐风早就想过说辞，听他一说直截了当的回道：“功名不过浮云国宴，你怎么也这般看不透？”
　　柳墨意略作犹疑，答非所问的迂回问他：“可这山上，你为何最喜欢来此处？”
　　希沐风为何喜欢这里，自然是喜欢这里一览众山之风骨，可若是出了这一片山，发现山外有山，自己站不在山顶，岂不是丢人？希沐风觉得他不开窍，只嘴硬：“这里清静。”
　　柳墨意却不肯被他带跑了，小心翼翼的点破道：“这里是群山之巅，也视野最好，不是？”
　　希沐风抿住嘴唇，自己就这么容易被人看穿么？
　　柳墨意见他不应，继而徐徐道：“丈夫应胸怀四方，如何只装这一隅呢？”
　　希沐风强辩道：“是着相了，一隅与万方有何不同，丈夫偏安一隅，未尝不是奇志，另辟蹊径，未尝不是真知。”
　　这时候有人鼓掌，高声道： “丈夫偏安一隅，未尝不是奇志，另辟蹊径，未尝不是真知，说得好，我也觉得满世界荒唐事，莫过于走前车之鉴，却不知其实是后车之覆。”
　　来人正是文琴心，她好容易哄完了师傅，这又来关心希沐风了。
　　希沐风有了人撑腰，底气也足了，仰起头来，用下巴点着柳墨意，等着听他继续。
　　却听文琴心又道：“如此说来，有选择真好。”
　　希沐风一愣，不知她这后半句添上的话茬儿什么意思。
　　只听文琴心道：“你们男人家，还可以选择去或是留，反正嘴皮子一碰，总有个说法，可我们女儿家呢，只该守在这山沟沟里，整日洗衣做饭，缝补家务，我这样读过几天书的，还被说一句离经叛道。”她踱到亭上，与希沐风并排，也远远看着群山连绵，似乎有些羡慕，道：“我多想出去闯一闯。”她自嘲着哼了一声，挑衅的看着希沐风道：“我也熟读五经六艺，诗词歌赋那点儿不如你，却连个机会都没有。”
　　希沐风不知她哪儿来的这奇思妙想，不解道：“世道女子，可不都是这般，独你不成？”又叹道：“怪不得求女子无才，懂得多了，便胡思乱想了。”
　　文琴心冷笑一声，道：“世道男子皆求上进，也不是独你不成？”
　　希沐风差点儿咬了舌头，想说我们怎么不一样，却隐约又觉得好像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一时间屡不清思路，好像左右都是自己自相矛盾。
　　他不是巧言善辩，一时咬了舌头，不知如何。
　　文琴心顿了顿，见他不说话，这才只放低了声调，诚恳道：“沐风，我羡慕你。”
　　希沐风抿了嘴，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她，忽然觉得文琴心好像也没有平日那般咄咄逼人。若是将心比心，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也将己所不欲，施加于人，过意不去，却偏生她不责怪自己，还示弱给自己看，更显得是自己无理取闹了。
　　他心中一动摇，不然看他们面子上，听他们一次？好像那些本就生搬硬套的借口实在不怎么牢不可破，三言两语间，原来自以为坚定的信念就动摇起来。
　　柳墨意看了看文琴心，也是暗暗惊叹，一方面是口才，另一方面，真是心思，日日相处，他竟不知文琴心还有这心思，那平日看起来，仿佛万事不过心，千般不过眼的样子，骗人觉得疏离出尘，却果然这些年脾气秉性都没有变，还是自有主张。
　　女子若如此，当真让人佩服。
　　柳墨意威逼利诱道：“我们北上一行，考完了试不妨再游历一番，再往北就是怀关，你不想看千古一关么？还有你前日不是还说京城雅音阁去秦州答谢票友嘛，还说秦州太远，这一番计划计划，咱考完了动身去，也能赶上，你不说来得可是台柱子，很想去看么，这眼前的机会，难道不去瞧瞧么？”
　　希沐风被他说得有些心动，出去看看，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
　　文琴心乘胜追击道：“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亲如一家，而今二比一，你就听我们一次。”
　　希沐风抿着嘴唇，此般受不住文琴心灼灼的目光，转而却又迎上柳墨意的期许，两相夹击，许久，终于服软的嗯了一声，虽然不怎么情愿，却总算答应下来。
　　文琴心与柳墨意各自松了一口气。
　　文琴心当即奉承道：“沐风，其实我觉得你文章写得比墨意有通透，你二人科举，你该在他前面的，你若不去，岂不是坐实了他的夺魁，却不如这次你赢了他，让他把这几年的威风都还给你。”
　　这话说的希沐风爱听，虽也知道她是哄自己的，却仍旧听得舒畅，这些年被墨意压了一头，也就他字里行间墨守成规，不如自己通透，说的太对了，希沐风被她说得通体舒泰，也就不想跟她计较前的事儿了。
　　三人回去找黄老头的时候，黄老头坐在门槛上，臊眉耷眼的支棱着一双腿，叫人一不小心，就察觉他花了了须发，垂了的嘴角，老态横生，更显得寥落，想来旁边再耷拉个破碗，混在叫花子堆里，就该分不出你我了。
　　希沐风见了，忽然不忍起来，自己方才的话说得不走脑子，实在算不上孝顺。
　　心里这么想，嘴上也就软了，希沐风往前走了一步，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低唤了一声：“师傅。”
　　黄老头抬眼斜了斜他，爱答不理道：“你个小兔崽子，又来烦我。”
　　希沐风扭捏道：“师傅，是徒儿不懂事，徒儿去赶考不就是了。”
　　黄老头叹了口气，不置可否，怕是伤心太甚，就是这样也提不起情绪，只道：“我是没出息，好歹也出去看过，你们年纪轻轻，就憋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希沐风连忙哄着他点头称是。
　　不管怎么样，这三人，算是收拾着一起出去了，你说文琴心？她确实不能参加乡试，却不妨碍黄老头宠着，师兄弟也不谋而合的都同意此事，所以三人便收拾东西，一道出行。
　　临出门前，还有一件好事，希沐风的大作《蟠桃夜宴》，被乡长看上，五十两银子卖了去，算是天价，可教十里八乡，都眼红不已。这一逼充作了路费，三个人荷包鼓了，出行也就从容了许多，倒不似去考试的，而是像是去领教山水意趣的。
　　一路往北去，计划着八月初，到得直隶，去参加乡试，乡试完了，他们就马不停蹄一路向北。最好在九月初，到达千古一关怀关，正好登高过重阳，之后再西行，赶上九月中旬，去秦州城凑热闹，看京城最著名的雅音阁巡演，九月底天气渐凉，他们也就该回来了
　　他们计划的甚好，一切也都顺利，虽然考试的几天，有些疲惫，但是就算出门前满腹牢骚的希沐风，现在也不得不兴奋起来，外面的世界光怪陆离，远比偏远小城要引人入胜得多，城头巷陌，风土人情，都带给他无穷的创造力。
　　擦肩而过时候，小有名气的希沐风不再会被人认出来，似乎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山川之大，江河之阔，渺小的隐匿其中。
　　文琴心忽然在身后一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们的希大画家，想什么呢？”
　　希沐风回过神来，尴尬自己又发呆被撞上了，掩饰道：“我倒是什么都没想，就是被文大小姐你吓死了。”
　　文琴心身后，柳墨意闪了出来，道：“沐风，我们这来问问你，休息好了没？咱们明儿就要启程去怀关了，若是再不走，赶不上重阳节，可就糟糕了。”
　　希沐风道：“若说休息好了，还是差了些，不过可走就是了。”
　　柳墨意点点头，忽然眼神刮了刮文琴心，道：“沐风，你不问问你师姐，前几日夸下海口说给咱们秀的香囊，可绣好了没有？”
　　文琴心瞪了柳墨意眼 ，再看希沐风，他已然幸灾乐祸起来。
　　琴心的绣工说不上不好，但若说多好，就是在贻笑大方了，希沐风得了把柄，哪儿肯放过，连忙问：“是啊，师姐，可绣好了？绣工可有长进呢？”
　　琴心狠狠的又瞪了柳墨意一眼，心说等回头你可别落在我手里，转而对沐风讪笑道：“可不绣着呢，还差的几针，九月九前，必是能做好的，不过长进嘛，就不要指望了。”
　　希沐风与柳墨意都笑了，文琴心绣的荷包，虽然看不得，可能给人带来的欢乐，实在让人舒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