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2、第 2 章

　　朗朗书声已经回荡在庭院，希沐风才从这一场仙界大梦中醒来，他时常便会做这样的梦境，也不知自己到底有什么仙缘。
　　他揉揉额角，不过做这些梦也有好处，梦里的希沐风，手比现在稳当，也果断，审美更是一流，仿佛是理想中的自己，而他的画法，于自己，总能带来些启发，忍不住，希沐风又回想，自己什么时候，能也被人尊一声画圣呢？
　　这里，他不禁哈哈一笑，自己这志向，未免太高远了一些。
　　至于那梦里的仙人柳墨意，文琴心，也是确有其人，他要唤一声师兄师姐，从小一处长大，却并不是亲兄妹。
　　这要从他们的糊涂师傅说起了。
　　他们这师傅姓黄，名桦，字栋梁，可惜名字里有“栋梁”，命里却没有，他没学问不少，却怀才不遇，去了栋字倒是更衬，黄粱一梦，也就断了念想，开始了给人写书信过活的落魄游历生涯，到在小隐于野，在这南山麓上的书院落脚，也算阅历丰富，是以受书院不开眼的老先生赏识，做个穷酸的教书先生，在这书院中佯装风流。
　　这人光棍儿一条，却也安生，大概孑然一身，到底太过寂寞，却不走正道而，寻个妻子，而是养生堂领养了三个孩子，也不认儿女，只收做徒弟，还给三人分别起了个没什么亲缘的名字，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这么多想象力。
　　就这样，柳、文、希三人，就有了这不伦不类的师门情分。
　　黄老头虽然自己仕途不顺，却意外的懂得因材施教，三个徒弟，各不相同。
　　大弟子柳墨意，是二十多年来书院先生们每每信口开河，都不会漏过的人物，若说神童，十里八乡，每隔十几年总会出一个，然而柳墨意，却是神童中的神童，他聪明早慧，过耳不忘，五岁时候就看遍了书院所有藏书，与先生们对答如流，七岁时候先生们就已然教不得他，十里八乡的神童们，与柳墨意一比，好像也就不值一提了。
　　若是不与柳墨意相比，其实这南山书院，还该说有两位神童，大概是黄老头一生的运道全用在这儿了，另外两个，就是他捡来的文琴心和希沐风，黄先生虽然一生不得意，可就这一点，实在让书院的其它先生十分眼红。
　　不过天生我才，总会有些缺憾，柳墨意学什么会什么，俨然一个“杂学大家”，听闻还从哪儿找了本武功秘籍，跟着瞎模糊眼的练着，自称是个武林高手，还教过琴心几招，希沐风想想就牙疼，他自己装猴子就算了，还带坏师姐一个好好的姑娘，到底怎么想的。
　　索性，文琴心比自己，也就多了点儿好奇，好奇一过，也就不跟他胡闹了。
　　说来柳墨意这天赋异禀，做事很容易就能达到一个很高的程度，只是总是到不了顶尖，许是才华来的太容易，也就少了那一点儿灵性，他可以是各中高手，却总差那一点独占鳌头。
　　不过，柳墨意自然有些做不好的，比如这时候，黄老头棋隐犯了，拉着他下棋，黄老头实在不长记性，跟柳墨意下棋，无趣得透顶，他能把古今棋谱照着下一遍，一步也不会错，毫无新意也毫无变化，这些年下得多了，黄老头因此跟他棋谱下了好几遍，旷世名局，被迫记得熟稔，气得他抓耳挠腮，有火没处发。
　　这不，才下了半盘，就骂骂咧咧的胡噜了棋盘，抓了刚梳洗完毕过来看热闹的文琴心替了她那恼人的师兄。
　　文琴心偷笑着，推走她师兄，随口道：“我见沐风在栏杆外站着出神，难得他起得早，你去找他闲聊吧，别在师傅跟前碍眼。”
　　她自己坐在掉了色的门板绘制的棋盘前，捏着一颗云子，笑道：“师傅也别气了，当心气坏了身体。”
　　黄老头老小孩儿一样的性格，尤嫌不够的抱怨柳墨意道：“都说那小子聪明，我看也是个不开窍的……”
　　文琴心似笑非笑，也不拱火，也不辩驳，一边摆着棋子，一边哄道：“师傅说也说了师兄，还不消气，咱们下棋，不带他就是了。”
　　黄老头哼了一声，才重新注意回棋上。
　　文琴心与柳墨意不同，柳墨意是少了点儿灵气，她则似乎是将天地之灵都内化于心，聪慧敏感，一副玲珑心肠，人人都与她交好，连黄老头也哄得团团转。
　　她最擅长弹琴，其实师兄妹三个都会弹琴，不过希沐风心不在此道，柳墨意弹得工整，却总似个木头人怎么也点不透，只有文琴心，虽然见识没多少，却听她的琴，就仿佛有万事千山过眼，诉情源远流长。用希沐风的话说，是能给人带来灵感的琴声。
　　当然最妙的，还是她这模样，她生得并不夺人，却是在耐看一卦的，越看越好看，加上托了黄老头虽然糊涂却不古板的福气，不讲究女子无才，文琴心也跟着师兄弟两个入得学堂，识文断字，出口成章，实在是个妙人。
　　不过，聪明过头，也有烦恼，她许是思虑太多，有头疼的毛病，希沐风从廊上走过，若能遇上他，十次有八次正见她倚在廊上，轻轻的按着额头。
　　其实希沐风有时候会觉得有些怕她，觉得站在她面前，她可以轻而易举的洞察你的心思，你却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是以聪明得太不近人了，希沐风自忖这是偏见，却又总是克制不住这样心思。是以，总与柳墨意更加亲近一些。
　　至于他希沐风，或许是生不逢时，不该遇上这一对儿既生瑜亮，与他二人相比，总觉得自己就差了一些，他既没有柳墨意的博闻强识，又不及文琴心的敏慧非凡，他只剩下一点可取，大概就是专注吧。
　　虽然希沐风这么评判自己，但是并不影响他是整个书院，没人会得罪的人，毕竟没人会得罪衣食父母。
　　希沐风虽然学问不上不下，灵气不多不少，却着实善绘，希沐风有时候想，画圣之名不敢期，日子能过下去，或许人生在世，只要这一点儿灵气就够了。其实文琴心作画有感觉，却总是禁不起推敲，得了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成果。而他自忖不如琴心，只不过肯不厌其烦的屏住呼吸，在蜜蜂翅尖，淡笔描摹出发丝细腻的纹路。说来说去，两位珠玉在前，他也不再奢望大气英才，只能寄托这一点孜孜不倦的匠人之心。
　　然而有时候现实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希沐风的画，这两三年来，在十里八乡，也算颇有名气，他十八岁时候一张游仙图更是就卖出了高价，而今，这书院的翻修，新盖的瓦房，还有后院的鸡埘，除了黄老头念旧舍不得换掉的破棋盘之外，剩下的都是他卖画钱换来的，这点相比他那天生我才的师兄师姐，可算是大大的可取之处了。
　　柳墨意来找他的时候，希沐风正站在书院的回廊里，这南山书院清婉灵静，隐在南山麓中，前有书堂几间，书声琅琅，后有翠竹掩映，鸟鸣幽长，中是一鉴方塘，晨曦的阳光给水面染了一层金色，里面鲜红的锦鲤嬉戏成行，清风拂过，万物无声，希沐风一时竟也有些看得痴了。
　　柳墨意绕到他身后，在他肩上一拍，道：“想什么呢？”
　　希沐风下了一跳，回头看是他，瞪道：“也不出个声，吓死人了。”
　　柳墨意道：“今你到起得早。”
　　希沐风接道：“所以才撞见老头子骂你啊……”
　　柳墨意耸耸肩尴尬笑笑，就听见角门里隐隐约约传来黄老头爽朗的笑声，也不知文琴心怎么哄得他这么开心。
　　希沐风瞥了一眼门里，瘪了瘪最道：“唉，一辈子也比不得人家啊。”
　　两人对视，然后一齐耸了耸肩装无辜，不知话在说谁。
　　转而希沐风拉了他，往往自己屋里拽道：“你这遭嫌弃的，既然送上门来，就来给我打个杂吧。”
　　柳墨意被他使唤习惯了，任由他抓着，跟他进了屋。
　　原来希沐风想把昨夜梦见的那一副图临摹下来，他没有梦里的画圣挑剔，总找柳墨意来打下手，虽然柳墨意少了一点儿心有灵犀的通透，调色总是要不到自己的点上，但总比琴心更让人着意一些。柳墨意就这样，躲过了初一的黄老头，没躲过十五的希师弟。
　　希沐风兴致上来，堪称不眠不休，短短三天时间，这一副蟠桃宴图，就已然成了型。
　　其间不乏有拿不定注意的时候，他便与柳墨意商量，柳墨意虽然没他的技法，却胜在见多识广，能给出些中肯的意见来，想来这爱美之心，人人都是一样的。
　　希沐风放下笔，活动了几下手腕，得意的审视几遍画作，算是再跳不出毛病了，才算松了口气，得意的眼神已然瞥向了柳墨意，满脸都写着“快来夸我”。
　　柳墨意熟知套路，他眼神才过来，立刻心领神会道：“师弟平日不动真功夫也就罢了，这一落笔，可是叫人大开眼界了。”
　　希沐风偷笑，心中也有些得意，自己往常也就随笔画些花鸟，山水都动得少了，这一次难得下了功夫画个宫廷图，收效倒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