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颗星降落在我眼里》靥朽

2、夜晚

　　这已经是海市的第三场雪。
　　今年的冬天冷得很快，沿海城市的气候不像内陆那样干冷，湿润而冰冷的感觉却往往更令人喘不过气来。
　　这是叶挽来到海市的第一个冬天。
　　六月，她大学毕业，从北方回到南方，只身一人，在这个陌生的繁华城市中落下脚。很多人想要到这儿寻找自己的机会，也有很多人疲于这里的快节奏想要逃离。而她，第一次，那样固执地不顾家人的反对和友人的劝告，来到了这里。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有着极强上进心的人，在这个充满竞争的城市，她敢来，完全只是因为那个人的一句话罢了。
　　窗外的雪下个不停，还没落地就化作了水。只有风，吹过大海与平原，吹过草房与大厦，来到她面前时，依然带着温柔的海洋的气息。

　　“叶挽，咱们把东西收拾收拾，今天下班，寒假就开始啦。”比叶挽早一年进校的实习老师夏夏捧着厚厚一摞文件走了进来，“刚才这帮小孩还跟我讨价还价呢，说什么作业太多，还要我发红包！”
　　叶挽走上前，帮她一同整理文件，只微笑着听。
　　“唉，好猝不及防，我居然已经大到不能再拿红包了！”夏夏长叹一声，“当大人真累啊。”
　　叶挽替她把文件放进了柜子里：“领工资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累？”
　　夏夏笑眯眯地凑上前来：“哎，小叶老师，听说过了年要招收一个预科班，校长打算找个年轻的老师去当班主任呢，到时候工资可就翻倍了。你有没有兴趣呀？”
　　叶挽摇摇头，依旧一副淡如水的样子：“过年回家，还不知道我爸妈会不会让我继续在这儿教书呢。”
　　“多少人想在这儿教书还进不来呢！”夏夏跳了起来，“在海市有什么不好的？除了买不起房子，还有哪儿不好了？”
　　说来也巧，叶挽所在的学校算是海市比较有名的小学——海市小学，无论从环境还是师资来说都是海市顶尖的。而叶挽的大学并不算名牌，只是一个重点师范，她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投了简历，没想到居然在一众名牌毕业生中脱颖而出，成功录取。而和她一起进来的其他几个实习老师，清一色的都是985名牌，有几个还是硕士博士，这使她感觉自己在实习生中实在微不足道。
　　幸而海小的老师都非常好相处，从未因她的学历而有任何微词。夏夏比她早来一年，生性活泼，与她是同寝室的同事，半年来相处得非常融洽，也帮了她许多。
　　“算了算了，不聊这个话题。叶挽，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明天下午五点的车票。”叶挽收拾了一下办公桌，“明天不是还要来学校大扫除吗？我打算打扫完就直接回去了。”
　　“唉！我差点忘了这回事。”夏夏再次长叹，“不是说要乘五个小时吗？会不会太晚啊？不行的话请个假好了，学校还是很人道主义的。”
　　“不用了，我也还要整整行李。”
　　“好吧好吧，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责任心。走吧走吧，去吃晚饭。”

　　次日已是农历十二月二十四。
　　天气晴朗了些，有些微阳光。叶挽和同个办公室的老师们一起打扫完了办公室，还帮着清扫了教室，忙活完已是下午。
　　叶挽回寝室换好衣服，整好行李，和夏夏道了别，匆匆打车到了车站。
　　从海市回到她的故乡渔岛，乘车到码头需要两个半小时，还要再乘坐轮船两个半小时。旅途算是非常漫长，而相较于其他大城市，海市已经是最近的一个了。
　　渔岛不是一个市，而是一个县。渔岛从属于洲市，洲市一如其名，是一个群岛组成的城市。渔岛只是其中之一，勉强来说是洲市中第二大岛。渔岛四面环海，外出只能靠轮船，所以来去甚是不方便。
　　下车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叶挽买了船票，售票小姐告诉她，今晚乘客很多，有可能船上已经没有位置，她要做好站过全程的准备。
　　她匆匆忙忙，拖着行李箱，一路小跑上船。等安顿好行李，走到船上时，看到满满一船的人确实有点吃惊。
　　她读高中时经常坐船来去，不过从未见过这么满的一艘船。左右搜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一个空位。就连需要多付一倍钱的贵宾厅也是座无虚席。无奈之下，只好走到外面。
　　船舱里因为打着空调而人又多，有点透不过气。反而还是外面的空气好，冷冽却清新。
　　走廊里也坐满了人，船尾是吸烟区，她只好向船头走去。
　　甲板上没有座位，叶挽扶着栏杆，默默地看着陆地上的灯火和人潮涌动。旅人拖着行李，工作人员穿着统一的制服来去，众生万象。那一刻，仿佛世界纷扰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游荡在山水间的隐者，无意间踏足人间烟火。
　　她微微叹了口气，转眸间看到一个向着船走来的人。夜很黑，他离她很远，她看不清他的面目，可是只是一眼，她就认出了他。
　　在那一刹那，那种脱离世界的感觉消失了，她的心跳得很快，奔流在四肢百骸的鲜血告诉她，她并不是什么隐者仙人，她站在这儿，站在尘世之中，就为了见他一面。
　　看着他一步一步走来，好像光怪陆离、热闹喧嚣的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叶挽的视线一路追随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船的入口。
　　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呢？
　　好像自从高中毕业，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他躺在她的列表里，她从不敢打扰他。她看到了他所有的动态，只是默默描绘着他的生活和他的模样。
　　有些人，从来只能仰望。
　　轮船的汽笛声响彻冬夜，港口的行人来来往往，灯火通明。船只离港，海面上的风带着湿润冰冷的气息迎面而来，叶挽站在甲板上，发丝飞舞。她望着远方的灯塔，一瞬间感到惶恐。
　　这艘轮渡不算大，分为上下两层，一层停放车辆，二层是船舱，供乘客休息。随着船只起航，从下面的入口到达上面的船舱的楼梯口涌上不少人。
　　“一到年关，无论哪一种交通工具都是人满为患啊。”
　　人声嘈杂，叶挽听到几个年轻男人的谈话声传来。
　　“回家的诱惑太强烈。”
　　“哎，启明，你这次回国，是如何打算的？”
　　“工作，结婚，安安稳稳。”他的声音像是从远方来的一阵风，裹挟着遥远而陌生回忆，劈开周遭的纷扰，直直抵达她的耳边。
　　他的声音，好像变了一点。褪去了少年的锋利，变得像海，宽厚而深不可测。
　　叶挽微微偏过头，看到他和他身边的几个男人走上甲板，往她这个方向走来。
　　“也是啊，你爷爷奶奶可每天盼着你找个对象呢。”他身侧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男子点点头，“没位子，去甲板上聊会儿。”
　　叶挽记得，他是陆启明的高中好友，从前就喜欢穿着运动服。那个时候，陆启明也是每天穿着学校发的那套运动校服。说实话，运动校服并不好看。但是他穿，就不一样。
　　他们走到她另一侧的栏杆附近，继续谈话，话题换到了一些生意场上的事情。
　　叶挽悄悄打量着他，他穿了一身黑色的呢大衣，手肘撑着栏杆，微微弓着身子，侧脸干净，线条分明。海上的灯塔将光洒在他的身上，那一刻的他目光专注，眼睛里映着海，还有来自远方的光。
　　好像数年前的那一天凌晨，重新降落在此刻，他依然，是那个温柔微笑着鼓励她的少年，那个意气风发，说着四海为家的，陆启明。

作者有话说

　　学车好累Ｔ＾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