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戏》灰色系浅笑

2、初闻君戏

　　为了能快些完成功课，获得离开侯府的机会。书院内，侯博诩早早就已经在等教书先生李为。
　　李为前脚刚进书斋，他就冲到对方面前把今日要求背的文章一字不漏的背了出来。听得李为直发愣。
　　李为自打教侯博诩以来，就没有一天将这小少爷的功课理麻清楚的，并不是他不严格，而是对方太过无赖。今天，居然自觉背书了？颇为反常。
　　书背完后，侯博诩就从身后拿出了功课交给正准备坐下的李为。
　　李为惊讶的看着他。以往的侯博诩可是他拿着戒尺满院子追才能收到一星半点的作业的。他看着全对的功课，忍不住扶了扶眼镜，如果不是因为他熟知侯博诩的字形，他真就怀疑侯小少爷是不是找人带笔的。莫非，这小少爷其实有在认真听自己讲课？
　　侯博诩看先生表情僵硬以为自己做错了，低头咽了口口水。其实重做什么的也还简单，关键在于如果错了，李为又要和他触膝长谈大半天，那他就真的没时间去看容六唱戏了！
　　“先生？”
　　李为这才回过神，道：“很好。”
　　侯博诩抑制住跳起来的冲动，看似平静的等待李为的后话。
　　“既然已经做完了，那你今天下午就不必来了，出去放假吧，就当对你今天有上进心的奖励。”
　　太、棒、了！
　　侯博诩离开了李为的视线之后，一双丹凤眼直接笑成了一条线。

　　“我不吃了。”中午，侯博诩放下筷子就想跑路。
　　“你回来！”老爷子吼道：“不吃饭像什么话！？坐着！”
　　侯博诩耷拉着脑袋，神色怏怏的坐了回去。
　　老爷子调整了语气，道：“听先生说，你今天表现很不错。”
　　“……嗯”
　　“要坚持。”
　　“……嗯”
　　老爷子终归是军人出生，侯府的打理更多是靠侯博诩的母亲，因此侯父也不太擅长言辞。说了这句话后也不知道该说啥，只得挥了挥手“吃饭。吃完了你爱上哪儿玩上哪儿玩，我今天不管你。”
　　一听这话，侯博诩的眼睛瞬间亮了两分，难得的甜甜的答应了：“好。”

　　　　“日丽唐虞世，花开甲子年…… 老夫原是南京太常寺一个赞礼,爵位不尊，姓名可隐…… 昨在太平园中，看一本新出传奇，名为《桃花扇》……”
　　侯博诩坐在戏台下，也不看台上的开幕人，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的往台后看个不停。
　　淮六呢？
　　淮六呢？
　　“公子侯生，秣陵侨寓，恰偕南国佳人；谗言暗害，鸾凤一宵分。又值天翻地覆……”
　　侯博诩用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听着台上的人咿咿呀呀。心里却念叨着：淮六怎么还不来？莫非早上那消息是假的不成？！
　　侯博诩耐着性子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纷纷登台亮相，可就偏偏没有他心中的人的影子。
　　侯博诩有些想走了，他本来就不是喜欢听戏的人，他能坐到这儿，完全是为了等淮六这个人，仅此而已。既然期待的人不在，那他也没理由在待下去。
　　他正弯腰打算闪人时，台上音乐节奏忽变，光让人听着就觉得柔情缱绻。
　　“深画眉，不把红楼闭；长板桥头垂杨细，丝丝牵惹游人骑。将筝……”
　　侯博诩仰着头，直勾勾的看着缓缓上台的"少女"。
　　淮六比他大了四岁，今年虚岁12，想要撑起这戏服也容易。
　　“妾身姓李，表字贞丽，烟花妙部，风月名班；生长旧院之中，迎送长桥之上……”
　　天啊…淮六…好美啊……
　　台上漫步而来的人眉如翠羽，腰如束素，齿如编贝，唇色红艳，眼波流转，引得台下看戏的纷纷吹起了口哨。
　　淮六尚有童音余韵，伴起女音也绝不含糊。明明还是个孩子，一举一动却将李香君身上的红尘胭脂味融如骨髓。似乎那李姓的姑娘就该是他。
　　这场戏淮六都不知道自己暗地里练了多少遍，反正一上台，他是半点都不曾紧张，一双风流魅的桃花眼甚至在观众的表情上肆意游走。
　　当他看见侯博诩时，差点把词儿给忘了。
　　这小家伙居然真的来了……
　　侯博诩也察觉他在看自己，弯眼傻傻的冲淮六笑。
　　那一年盛世锦绣，草长莺飞，疏柳过风，二人于长街上不远不近的一睹，仿佛倾尽一生，载入史册。
　　那一场戏并没有演完，就只是演到了侯、李初遇那里。
　　侯博诩一见淮六下了台，就屁颠屁颠的往后台里钻。
　　“哎！小朋友，你不能进这里。”
　　淮六听见帘子外有人在喊，鬼迷了心似的便抬腿走了过去，问：“出什么事了？”
　　“淮六！淮六！”侯博诩一见到他立马没有了方才被堵在外面的失望，弯着眉眼笑嘻嘻的看着只卸了半面妆的淮六。
　　淮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向遵守规律的他对着刚刚与侯博诩纷争的青年说：“让他进来吧，”
　　年轻人皱着眉，显然很意外淮六会为了一个小孩儿破了淮母立下的规矩。
　　淮六也是薄面的人，又解释道：“他不会捣乱的。”
　　“那行，你进去吧。”
　　侯博诩欢天喜地的跟在淮六身后。
　　淮六对着镜子卸妆时，他就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人家。
　　侯博诩将淮六卸妆与没卸妆的脸一比较，觉得就淮六本来面目讲似乎还挺有英气的……
　　我在想什么呢！ 侯博诩摇了摇头：淮六可是他未来想娶的媳妇儿，媳妇儿当然是女的，怎么会有男人的轮廓。侯博诩觉得自己可能是今早背书背傻了，尽想着些乱七八糟没有边际的事儿。
　　待侯博诩心里挣扎完，淮六这边也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他抱胸看着端坐在身前的熊孩子问：“你找我有事？”
　　侯博诩一听这话立刻不开心的撇了撇嘴：“不是说好了要教你读书吗？”
　　敢情这小孩儿还当真了？他还把那些当玩笑话了。不过被这么笑的孩子教书，淮六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改天好不好？我最近忙着练习。”
　　侯博诩哪里知道对方的想法与膈应，头点如蒜捣：“没问题。”他犹犹豫豫了一会儿，想找一个能留下的理由：“那我看你练习唱戏好不好，我特别喜欢听。”
　　淮六：“……”看着孩子水灵灵的大眼睛，淮六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然后又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这都什么事儿？
　　“好不好嘛～”侯博诩直接把他对他母亲撒娇的方式拿来用了。
　　况且侯博诩本就生的可爱漂亮，再一撒娇淮六哪里是他的对手只得懵里懵懂的回答道：“好。”

　　秋收冬藏，四季轮回。很多年过去后，侯博诩依旧清楚的记得彼时的青砖黛瓦，满园庭芳。以及那伶人口中缓缓溢出的细腻缱绻的昆腔：“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他就趴在淮六面前的栏杆上，满眼专注。
　　风，吹落了花瓣；曲，刻入了骨髓。
　　如果侯博诩再大一点的时候来接受现在的一切，他会毫不犹豫的承认--他动心了，他对淮六一见钟情了。
　　淮六只是挑了自己最熟练的一个小节唱了，然后将手在孩子直勾勾的眼睛前晃了两晃，叫道：“发什么神呢？”
　　孩子这才如梦初醒，不加修饰的感叹：“好听！太好听了！原来、原来戏曲可以这么好听！”
　　淮六被他一口一个“好听”逗乐了，情不自禁又伸手摸了摸侯博诩软趴趴的头发。
　　“淮六，你、你以后都给我唱戏好不好？”
　　“嗯？”淮六对他这个“以后”有些困惑。当时的他足不出户，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知道面前的小孩儿其实是这座城池里最高指挥官的爱子。对于侯博诩他是不会一味迁就的。“我怎么可能给你唱一辈子啊？我以后也会有我的家人啊，我要陪他们呀。”
　　侯博诩有些难受的撇了撇嘴：“如果是你的家人你就要陪一辈子吗？”
　　淮六点头：“当然了。”
　　侯博诩低头打着心里的小算盘：果然，自己长大了必须娶了淮六才行。不然他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淮六瞧着小孩儿失望的样子，于心不忍：“这样吧，我还没娶媳妇儿前都给你唱，好不好？”
　　侯博诩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那开心的模样别提有多可爱了。
　　“真的吗？淮六你是说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从来不骗人。”淮六见小孩儿开心，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侯博诩兴奋的仰着头吼道。
　　“淮六！淮六！”侯博诩兴奋的直往淮六身上熊扑。
　　“淮六！”梨园深处有人朝淮六比了个手势。
　　那是提醒他该回去的意思。
　　淮六冲那人点了点头，转头想和孩子儿告别。
　　也不知道侯博诩究竟是怎么扑的，淮六一回头，薄唇就触及一片温软，突如其来的吻让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侯博诩到底还是年幼，在家里和母亲亲惯了，对于初吻什么的完全没概念。甚至还傻兮兮的说道：“淮六的嘴巴好甜啊。”
　　淮六化妆的口红里加了蜂蜜，甜是很正常的。可是在此时此景，这个“甜”字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他只是个孩子……淮六在心里默默的念叨。
　　“淮六，你要走了吗？”侯博诩孩子气的声音缓缓将他的魂拉了回来。
　　他点了点头，“嗯”道。
　　“那好吧。”侯博诩不舍的拽着他的衣角：“那我明天来找你。”一想到明天还可以听淮六唱戏他就止不住的高兴。
　　“好的、明天见。”
　　淮六走到院子的拐角处，余光轻轻一扫就看见那个孩子还站在原地乖乖的看着自己。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像一把小刷子一样一下又一下的抓挠着他心底不知名的情愫--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很好也很诱人。这令他不自觉的摸了摸嘴唇，对着屋檐下的孩子微微一笑。
　　孩子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用嘴型无声的喊道：“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