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虞》潘安

1、第 1 章 清酒会

　　南山之首曰浮虞山，临于西海之上。传说浮虞山多桂，多金玉。有祝余之草，食之不饥，有迷穀之树，佩之不迷①，且山上有仙人，怜万物，悯苍生，当天生万物经生死之劫时，常舍身相救。
　　传说有幸上了浮虞山的人，前尘尽忘，岁月不前，从此便是半仙之身，只是也就不知生而为何，及至某日，天机现世，可窥得一二，知晓这后世残生。
　　浮虞山上。
　　后山石谷，没有任何花草，也不见树木，只有一条不算小的河，也不知从哪里蜿蜒而出，也不知要蜿蜒到何处去，四处不知是何种岩石，一个个仿佛铁青着脸，着实不是令人高兴的颜色，各种嶙峋巨石，搭成不少石台，石台中央或碧绿，或湛蓝，似玉又不似，平滑光彩的几可照人。
　　此间有一少年，身形颀长，眉目温润，眼中似含泪，偏嘴角又牵着几分清浅的笑意，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只见他拿着几张白纸和一支笔，挑了个临近河边的石台曲腿坐了下来，从地下捡了个石块在旁边的石台上辗转研磨几下，石台竟化出了墨水，这墨水颜色如石台一般，湛蓝透亮，隐隐的泛着光，少年端正坐姿，以笔蘸墨，凝神静气，在面前的纸上挥毫几笔，停笔后执笔细看看几眼，随挑眉一笑，似有几分得意，而后随意捡了石块，将纸压住，拂衣掷笔而去。
　　少年轻身功夫似是不错，几息之间便来至山前正殿，只见山前这座正殿修的十分精巧，殿上挂着一块大匾，上书“求如殿”，这三个字写的很是苍劲有力，仿佛入木三分。浮虞山上大大小小房舍百余间，除正殿求如殿之外另有四间偏殿，九所庭园，三座高塔，皆依山傍水根据其地貌地势所修，竹林建竹屋，石谷搭石房，各个似隐于山水之间。少年来到正殿前，立在殿外，伸长脖子往殿内看了几眼，只见许多小弟子们正进进出出的忙活，准备着什么，少年犹豫几何终是没有进殿，转身运起轻身的功夫往另外的方向去了。
　　少年又来至一处庭园，门口匾上书“北枝园”，少年在门口也见着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却是没有转身离去，而是快步走了进去，少年人一身白衣外面罩了件鹅黄的轻纱大衫，就这么迎着阳光快步走近，好不活泼，园中指挥弟子做事，还时不时亲自动手的人看着少年不禁牵出个笑容，少年脚步轻快的走上前去站定，安安稳稳的唤了句“六师兄”，正在忙碌着准备食材的人一身粗布青衫，穿的仿佛还没有这些外门弟子体面，见少年唤他，淡淡的应了一声，没有多言。被唤做六师兄的青衫男子叫云苑，是这浮虞山也不知第多少代的亲传弟子，其师收徒九人，他排行第六，和其他师兄弟不同，云苑偏爱厨艺，一日不做点饭菜像是全身被蚂蚁咬似得，整日埋头灶台之间，又擅长园艺，这浮虞山上处处可见其别出心裁的设计，实在是居家旅行必备好师兄。而这少年名叫云涣，排行第七，平日里颇爱些纸墨笔砚，所以不光写的一手好字，那一手水墨丹青更是令人叹为观止。云涣长了一副温润如玉、翩翩公子的模样，却整日伙着混不吝的胞弟老八云麓上房揭瓦，云麓又天性爱胡闹，两人又一母同胞，长相也不差分毫，让人时常不知闯祸的是哪个，云苑看着面前这个规规矩矩的站着，长身玉立，眉目含笑，很是养眼的师弟，颇有些纠结这是哪个，看了几眼不太能辩得清楚，也就不再理会。
　　整个北枝园盛满了各色蔬菜瓜果，弟子们进进出出准备各种酒食，一看便知要有一场盛会。云苑一路阔步从门口走至后厨，四处验看一番，并不时指点几句掌勺的弟子，云涣小跑的跟着自家师兄，而后云苑将衣袍束起，走近一方空出的灶台准备显露一番手艺，云涣见状开口道:“师兄，我来帮你”，云苑将目光从眼前的食材上挪开，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云涣，只见少年眼里满是笃定，说着便要去拿一旁的炒勺，云苑当即扔了手中刚被他千挑万选比皇宫选妃还严格的选出新鲜鲫鱼，也不管鱼眼中的幽怨，一把扣住了云涣的手腕，看着面前宽袍广袖的人有那么一会儿没能说出话来，想起往日云涣的光荣事迹只觉得眉头一抽，而云涣毫无曾经差点“毒死”满门的自觉的，仍执拗的想要动手帮忙，见云苑扣着他的手腕，抬头看着云苑眸子里满是无辜，云苑见他如此，默默将他的手腕扣的更紧一些，而后颇有些咬牙切齿的问道:“你那十遍门规可是默完了？”
　　云涣依然一脸无辜加无辜到:“默完了。”
　　云苑一时有些语塞，顿了一下说到:“三师兄可是许你出石谷了？”
　　云涣见他提及此事，神情顿时萎顿不少，手也跟着垂下，云苑顺着力道松了手，云涣颇有些惨兮兮的，蔫了好一会儿，低头站在原地，偷眼看云苑，云苑不管他，将那位“贵妃”捡回来开膛破肚，这边云苑的“贵妃”已是色香味俱全，有了从此君王不早朝的魅惑，那边云涣还是站在原地低头用脚在地上划圈，十分糟蹋他那副翩翩公子的风度，见云苑这么久当真不打算搭理自己，委屈的不行，皱着一张小脸，伸手扯了云苑的衣角，低声说到:“我没胡闹，六师兄别告诉三师兄。”云苑看他这幅样子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木木应他一句好，云涣见云苑答应，还未及喜笑颜开，便有人过来打断了他。
　　来人人未至声先到，云涣只听得一声“小混账!你倒是会躲。”便隐约见一个红色的身影风风火火的冲了过来，尚不待他反应抬脚就踹，云涣乖乖站着闭了眼正要生生受了这一脚，一旁的云苑却抛下了他的贵妃鱼，转身到旁边拎起了一只蜜瓜，顺手格开了云涣，没让他挨上那天残地缺的一脚，来人一脚落空，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云苑回身将蜜瓜置于案板之上，和愣了一瞬的云涣同时正正经经唤了一声“三师兄”。三师兄云陵一袭红衣，偏又生了个上挑的桃花眼，明明是男子，却颇有几分妖娆之气，云陵手里拎着几张白纸，正是云涣压在石谷的。云陵脾气暴躁，与人说话又委实不客气，按理说这样的人实在不受人待见，可谁让他功夫十分了得，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无人敢得罪他，如此一来他倒成了这浮虞山上十几令人头疼的存在，因着老大云昼不愿管，老二云阙性子软，平日里都由他管束着师弟们，云涣的轻身功夫也是他教的，在他手下受了不少罪，因此十分忌惮他这位三师兄。
　　云涣前几日和老八云麓上房揭瓦时砸了小九云谌的棋盘，可怜那棋盘一分为二，死无全尸。上浮虞山者，前尘尽忘，云谌却不知是上山晚还是执念深，一直舍不下自山下带来的这副棋盘，那副棋盘不知是什么做的，墨黑的底子，血红的棋盘，看着便不是俗物，云谌平日里就总是一人在那里下棋，也不愿与师兄弟们交流，棋盘被砸了之后更是少言少语。
　　云陵因此罚他们二人禁闭于石谷中，每日将门规默上十遍，直到想到法子将棋盘之事好好解决了，说来浮虞山的门规倒也不多，可以说只有一条“浮虞弟子不得自戕，不得戕害同门。”其余的便是一些“腊月十八不得聚众饮酒”“三月初七不得进药谷”“弟子不得姓洛”“弹琴时不得逗鸟”“无事不得三日不出屋”等莫名其妙的废话，据说是历代掌门随手填上去的，可这默起来便不那么简单了，前两日云涣自知有错还老老实实的默了，可这清酒会马上就要到了，山中无岁月，平日里也没什么热闹的事，只有当药谷那棵老椿树哪天高兴开出两朵花，整个药谷各种草药不要钱似的疯长，平日里有的没的的名贵草药铺天盖地的长出时，会办个清酒会，师祖，师父，师伯还有四位长老都会到，山上老老少少齐聚，好不热闹，山中人人忙着准备，老八云麓也早就不知跑哪里去了，云涣哪儿还有心思默那劳什子门规，便耍了个心眼偷懒，原想去正殿帮忙，见云陵在也没敢进去，谁知被云陵在这里抓了个正着。云陵听他们叫人，从鼻子里哼出个音儿，云苑叫完了人又开始他的选秀大计，不再理会他们两个，云陵抬手扯了云涣的耳朵将他扯到面前，摊开手中白纸，气道:“这就是你给我默的门规”，只见纸上笔走龙蛇，写满了“门规”二字，不多不少正好十遍，云涣轻轻拂了下耳垂低声道:“可不正是门规。”云陵闻言抬脚又要踹他，一旁云苑又不知往锅里放了什么，“砰”的一声炸响，生生把云涣吓得一哆嗦，云陵也被惊得脚停在了半空，保持着抬腿的姿势怒视云苑，云涣先回过神来，抬手将云陵的腿归位，而后回头乖乖巧巧的叫了声“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