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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第一百三十章 歧路 ...

  •   薛畅赶到沉舟时,意外发现平日清清冷冷的工作室,此刻来了不少人。

      顾荇舟和苏镌都在,关颖抱着脑瓜,埋着头坐在沙发里,他身边,站着一个穿花衬衣的中年男人。

      男人梳着背头,油头粉面,打扮十分花哨,一看就是纵情声色场所的老手。男人的左脸颊上,有一道弯弯曲曲的疤。那道疤从眉梢一直斜着切到嘴角,几乎破坏了原本英俊的脸。好在,男人脸上那略带轻浮的笑容,缓解了疤痕带来的狰狞感。

      可是此刻,男人脸上一丝笑容也无,面色异常冷峻。

      “你明知苏锦体力不支,为什么还不把孩子接过来?!”

      关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是要接过来的!可是他不肯给我!”

      “身负重伤的人,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还有没有脑子!”

      苏镌走过来,语气一如往常:“铁山,这事不怪小颖。他已经尽力了。”

      花衬衣男人却还是不肯松口:“同伴出了事,自己却毫发无损回来了,我们关家,没人做过这么丢脸的事。”

      关颖紧紧抱住自己的头,一声不吭。

      薛畅这才明白过来,花衬衣男人就是上次见过的那头花豹——关颖的父亲,协会秘书长关铁山。

      关铁山非常疼爱自己的儿子,关颖经常会在工作室里说,爸爸又给他买了昂贵的礼物,什么豪车啦,名牌衣服啦,要么就是父子俩满世界的玩,关铁山甚至会带着儿子,出入各种一掷千金的娱乐场所……

      虽然关颖总是以抱怨的口吻来说这些,似乎很不满父亲抢占自己的时间,但那种抱怨里深藏的炫耀,薛畅他们都听得懂。

      苏锦对关颖的这种抱怨嗤之以鼻,他私底下和薛畅说,秘书长宠儿子宠出了名,就连邵建璋都劝他,别总把孩子圈在自己的翅膀底下,不然关颖永远长不大。

      薛畅非常羡慕关颖,他没有得到过父亲的宠爱,更难以想象被父亲带着去见识世界。

      所以此刻,见关铁山如此不留情面地斥责自己的儿子,薛畅心中暗暗吃惊。

      原来秘书长的宠爱,并不是无原则的。

      薛畅赶紧走上前,惴惴地向两位长辈问好。

      关颖抬起头,眼泪汪汪看着他:“阿畅……”

      顾荇舟见薛畅来,他不由松了口气,又对关铁山他们说:“秘书长,眼下一味责怪关颖也没用,苏锦是我的助理,他出事,我也是有责任的。接下来我和长卿商量个办法,一定尽全力找到苏锦。”

      关铁山点点头:“我这就去协会,看理事长那边有没什么进展。”

      苏镌也没久留,他要回有序区修补塌陷的区域,虽然儿子失踪,但他仍有工作的重任在身。

      两个长辈走了,薛畅这才小心翼翼问关颖:“加斯东怎么样了?”

      “我把精神核送回他的母梦去了。”关颖垂着湿漉漉的眼睫毛,哑声道,“他没事,再休息一段时间,就能自行恢复了。”

      总算有了一个好消息。

      薛畅问:“先生,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我和长卿联系。”顾荇舟飞快地说,“他是唯一能找到苏锦的人了。”

      薛畅一肚子困惑,他还没来得及问,顾荇舟却转身进了厨房。他慌忙跟过去,却见顾荇舟竟然打开煤气炉,端出平底锅,做起早饭来了!

      薛畅忍不住问:“先生,您饿了吗?”

      “我不饿。”顾荇舟头也不抬地说,又指挥他,“去冰箱拿两个鸡蛋。”

      薛畅只好打开冰箱,拿了两个鸡蛋。

      关颖此刻也走过来,他看着顾荇舟的背影,惴惴地小声问:“先生……您和魏大哥吵架了吗?”

      顾荇舟没有回答他,过了一会儿,他才淡淡道:“是他不理我。”

      上次朱颜果事件时顾荇舟跟魏长卿不欢而散,后来,虽然两人在工作室其他人面前表现如常,实际上,魏长卿却是在有意疏远。顾荇舟知道,魏长卿还在生气。

      虽然顾先生用的是平静无澜的语气,但薛畅听得出,里面藏着不易察觉的委屈意味。

      薛畅不解地看看关颖,关颖叹了口气:“那就是吵架了,先生,你们为什么要吵架?”

      顾荇舟不答。他只顾在灶台跟前忙碌,火开得太大,薛畅眼见着打进去的鸡蛋,边缘都发黑了。

      “先生!鸡蛋要糊了!”他慌忙冲过去,拧掉了煤气,“您怎么开这么大的火!”

      顾荇舟皱眉道:“蛋黄还没熟呢,关火干什么?”

      薛畅哭笑不得:“您没闻到糊味儿吗!这鸡蛋打进去,稍微煎一下就能出来了,您拿这么大的火烤它,蛋黄都要碳化了!而且您都没放油!”

      顾荇舟无辜道:“煎一下就出来,那不是生的吗?生鸡蛋有沙门杆菌。”

      关颖无奈摇摇头:“阿畅,不要和先生理论厨艺,先生从来就没有一次做出过人类能食用的东西。”

      薛畅差点喷出来,他的手艺已经够差了,做出来的饭菜只是能吃而已,没想到顾荇舟比他还差。

      顾荇舟瞪了关颖一眼,正要开口,却忽然听见魏长卿一声怒喝:“这谁做的煎蛋?!是要炼两个哑铃出来吗!”

      薛畅笑出了声,果不其然,梦境扩张开来,魏长卿的精神体出现在厨房里,草莽壮汉扛着银钩,一脸怒容瞧着他们。

      关颖解释道:“阿畅,厨房被魏大哥做了单独的设置,这里是他的‘风水宝地’,谁要是在厨房擅自行动——简而言之就是乱动魏大哥的锅碗瓢盆,他的精神体立即就能察觉到。”

      薛畅闻言,悲哀地笑起来,那是营养不良的笑容:“难怪你们死活不肯开火,这就是咱们最近天天吃方便面的原因?”

      顾荇舟端起平底锅,把两个煎黑了的鸡蛋扔进垃圾桶。他这才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魏长卿:“我打电话,你不接,我发微信你不看,我去有序区找你,你也不出来,情况紧急,我只能出此下策。”

      薛畅和关颖对视了一眼。

      原来他们真的吵架了。

      魏长卿冷冷看着他:“有什么事?”

      “苏锦失踪了。”顾荇舟把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

      “所有的人都在找他。但一点线索也没有。大家都很着急,长卿,现在我们只能依靠你了。”

      薛畅看见,顾荇舟说“只能依靠你”的时候,魏长卿的眼神微微一动。

      他沉吟片刻,这才道:“知道了,我准备一下,待会儿在老齐那儿集合。”

      顾荇舟正要转身,却听魏长卿道:“阿畅和关颖先上去,我和荇舟谈点事情。”

      那俩答应着,转身去了三楼。

      厨房里,只剩下顾荇舟和魏长卿。

      “祖祠那边,情况怎么样?”顾荇舟有点没话找话。

      魏长卿却不接他这个话茬,单刀直入:“客户的精神核是怎么找到的?”

      顾荇舟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拜托了发财……”

      魏长卿点点头:“嗯,你拜托了一个通缉犯。”

      顾荇舟被他说得不舒服起来,他冷冷道:“通缉犯怎么了?如果不是发财帮忙,客户的精神核……”

      魏长卿打断他,“发财只是一头鲲,能量再大也没法称霸无序区。除了发财,你应该还动用了别的手段吧?”

      顾荇舟深呼吸了一下,他伸手拉过椅子,坐下来,扬起脸望着魏长卿:“你在审问我?”

      “随你怎么想。”魏长卿毫不所动,“我只想听实话。发财在这件事里,占不了全部分量。”

      “没错,我还动用了薛畅的能量。”

      魏长卿眯起眼睛,他盯着顾荇舟,微微点头:“有发财一个,你还嫌不够,你还想把薛畅也变成通缉犯。”

      他一口一个通缉犯,顾荇舟也忍不住了,他冷笑道:“我爸是通缉犯,我妈也是。难道你不知道?我天生就爱和通缉犯打交道……”

      “也包括我师父吗?”

      这句话,像巨掌一把推过来,顾荇舟觉得,自己像是被硬生生卡在墙上一样。

      看见他神色如此难堪,魏长卿本来打定主意要强硬到底的那颗心,不由还是软了下来。

      “荇舟,如果你真的还把我当成沉舟的一员,就别再这样了。好吗?”他的声音低沉,字字发自肺腑,“这十年,咱们走得举步维艰,我不想最后连你也保不住……我答应过师父要保护你,我不想让他失望。”

      顾荇舟低下头,半晌,他突然道:“可你想过没有,这样的举步维艰,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你仅仅是希望维持现状?”

      “维持现状又有什么不好!”

      “如果有改变的可能呢?”顾荇舟抬起头,“机会摆在眼前,你也要放弃吗?”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一去不返的倔强,那是魏长卿很多年都没见过的孤狼般决绝的眼神。

      他忽然心痛极了。

      “可你说的机会,是要别人来做牺牲的!荇舟,你有没有想过,阿畅很无辜,他不该被你拖进来……”

      “这都是你单方面的猜测。”顾荇舟的声音冷下来,“长卿,不要把无端的指责加在我身上!”

      空气安静下来。

      良久,魏长卿轻轻叹了口气:“阿畅不会想到你要对他做什么。那孩子太单纯了。就连关颖和苏锦也全心信赖你,纵然阿畅表现得这么不正常,奇怪之处越来越多,他们也仍旧坚信,那只是所谓‘个人特质’——因为你的态度在,那两个人才不疑有他。荇舟,如果我现在去告诉他们,你根本就不把沉舟放在心上,你收留阿畅,决不是为了理事长的嘱托,而是别有用心,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顾荇舟咬着牙道:“我没有做任何伤害阿畅的事!”

      “你‘暂时’还没做伤害他的事。”魏长卿纠正他的话,“或者我该说,你还没想好该怎么使用他。在他身上,你和协会有着相同的企图,按兵不动不过是还在观望,等待时机罢了。荇舟,你和你所仇视的,并没有什么两样。”

      “你和你所仇视的也没有什么两样。”顾荇舟忽然嗓音尖刻地说,他冷笑了一声,“你总是耻笑你父亲没有骨气,成天只知道‘顾全大局’,那你现在维护的又是什么呢?不也是所谓的‘大局’……”

      “我在乎的不是什么狗屁大局,我在乎的是我师父!他已经死了!顾荇舟,你再怎么无所顾忌,也不能连一个死人都不放过!”

      “得了吧!你真的在乎过他吗?你有没有听见他日日夜夜在三楼惨叫?!你有没有哪怕一次,真正心疼过他?!”

      魏长卿的脸色仿佛青色的冰冷石头,手中的银钩几乎要被他给掰变形!

      “那只是个地桩。”他一字一顿,轻声说,“这是每一个梦师都得承受的命运,我死后,也会是那样。”

      “于是你就选择了无视,任凭他在楼上惨叫不已,而你却坐在一楼悠哉喝茶……”

      “闭嘴!”

      两个人都有些失态,争执的硝烟久久不散,然而谁也不肯先让步,厨房里紧张得像是要爆炸。

      这是怎么了?顾荇舟失神地想,他怎么和魏长卿吵起来了?江沉水死后这十年,他和魏长卿从来没有发生过一点儿争执,他曾经以为,魏长卿是他在这世上,最后一道坚定的依靠。

      原来他想错了。

      他忽然倦怠得头都抬不起来了,脖子沉得要命,好像压上了一块千钧巨石。

      “你到底想要什么?”魏长卿突然问,“你想要他活过来,可那还是他吗?一具行尸走肉,一个没有灵魂的白痴……而且还是建立在别人无辜的牺牲之上——”

      “我没有!别诬陷我!”

      “那就请你证明给我看:从此以后,不要再打阿畅的主意!”

      顾荇舟喘着粗气,然而,却不说一句话。

      魏长卿凝视着他的眼睛,他轻声说:“荇舟,你不觉得你这是在玷污我师父吗?如果我师父泉下有知,看见你这样拼命做蠢事,他心里会是什么滋味?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给他安息……”

      顾荇舟抬起头来,冷冷道:“有本事,你就阻止我。”

      顾荇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一台故障多年,却还不死心的显示器,固执地停留在坏掉的那一刻,使他显得那样的义无反顾,不合时宜,倔强无比,傲慢无比……

      又充满了绝望。

      魏长卿长久地盯着他,眼神中,无限的痛楚和愤恨,连同强烈的失望交织在一起。终于,他点了点头。

      “好,这是你说的。”

      说完,魏长卿的精神体就消失了。

      顾荇舟的肩膀一下子垮下来。他伏在厨房的桌上,一动也不动。

      他觉得周身都在疼痛,疼得想哭,就像小时候,江沉水让魏长卿带他出去玩,魏长卿却嫌他讨厌,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连累得同伴都笑话他,他用篮球砸顾荇舟,想让他走开,可是顾荇舟不敢离开他,他那时候刚进城,还不认识回去的路,他害怕找不见家,找不见江沉水,所以只好死死缠着魏长卿,哪怕被篮球砸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也依然寸步不离……

      曾经他俩是那么的不和睦,只因为有江沉水这个黏合剂在,才勉强生活在一起。

      后来黏合剂消失了,他们却变得无比和睦,因为他们终于明白,必须同仇敌忾。

      然而就在刚才,这由逝者凝结而成的联盟,却因为这个逝者,宣告了破裂,一直存在于他和魏长卿之间的,那种温暖得近似手足的深厚情谊,被他们俩联手击碎,碎屑跌落了一地,将顾荇舟割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他知道,从此后,魏长卿再不会像以前那样维护他了。

      十年前,他失去了江沉水。

      十年后,他失去了魏长卿。

      “是我的错……”顾荇舟忽然想,自己怎么还不死呢?

      他应该死在十年前,死在江沉水之前。

      如果当时他能再勇敢一点,再坚决一点……就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秘书长和巡查总长的关系,要取决于谁在面前,儿女在面前,就装一下大人的样子,儿女如果不在面前,那就掐个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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