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令》长恒生

1、第 1 章

　　离家

　　清晨，大雾裹着的大山深处稀稀拉拉地落着十几户人家，只有一条歪歪扭扭的小路连接着外面。

　　屋子是黄泥胚的，黄黑的墙上爬着一条条裂痕，一到雨天屋里就有小水洼。屋子常年飘着一股药味和尿味混合的馊味，这是由隔壁躺着的二奶奶的房里飘出的。前年开始，二丫妈也倒了，全家就靠二丫爸顶着，尽管二丫和她弟还不至于食不果腹，但也算在饥寒交迫中挣扎。

　　家里的小水洼都快成水塘了，可六岁的二丫看得很开：水塘里可以养蝌蚪嘛。养成青蛙可以吃，可以卖，实在养不大也可以油炸蝌蚪啊！怎么样都能吃饱，多好啊。

　　吃，是二丫尚未发育完成的小脑袋里除了玩以外最渴望的东西。二丫爸听完后一脸僵硬，端正如家里磨刀的大青石，既不赞同也不反对。第二天水塘就被黄泥填了。二丫就在自己床底下挖了一个坑继续养，跟她爸玩起地下游击战。

　　不过，以后就没法养了呢，二丫蹲着，一边用捡来的小木棍逗小蝌蚪，一边惆怅地想。她在等，等隔壁那个陌生男人和她爸谈好价钱。

　　尽管她爸跟她妈说会是一个好人家，他妈还是不信，一个劲地说她爸是卖女儿。二丫爸被说得实在忍不住了，红着眼冲她妈喊：“你看看这屋子，看看你和二姨，还有小弟。我要不是实在不行了，我。。我用得着这么做吗”声音越到后面越小，“二丫是个懂事的。。”最后他蹲下抱着自己，一颤一颤的，活像院子里的淋了雨的老母鸡。二丫妈愣了一下，也哭了，两个人的声音交织着，一高一低，隐隐约约地在二丫耳旁飘了一夜。第二天，她妈不哭了，也不说话了，就静静地躺着。

　　二丫作为一个看的很开的姑娘，对于自己被卖了的事实没有太大的感觉。但她知道被卖了就回不了家了，即使逃回家也会被送走。对于她爸说的“会有新衣服，新玩具还有好吃的”，她也半个字不信。被卖的孩子多半会被虐待，这是村口最爱美，最爱和孩子混，给孩子“上课”的刘姥姥说的。“哪个官老爷会到俺们这儿鸟不拉屎的地方买孩子”二丫很赞同，再加上刘姥姥那拖的能上天的颤巍巍的尾调和高傲的神态以及她脸上还没洗净的两坨红颜色，这段话从此莫名地在二丫幼小的脑袋里扎了根。

　　二丫也知道家里已经穷到卖她爸裤子都没法开锅的地步。即使小，也还是知道没钱不行。饿肚子真的很难受，能让人发疯。

　　虽然认清了现实，但还是很别扭。她觉得她走了以后会想家里种的椿树的，而且她的蝌蚪还没大到能吃呢。二丫还会想二奶奶的，虽然她老病着，却总是能神奇地摸出好吃的和好玩的。有时是很少见的奶糖，有时是一把非被她说成是戏里神仙的拂尘的韭菜，然后二丫就甚是心痛地一边看着二奶奶在床上把韭菜舞得虎虎生风，一边盘算着还有多少能吃。二丫也不是没怨过爸妈为什么不送走小弟，可她看着还不能站的小弟一双骨碌碌的眼睛盯着她，二丫突然什么也想不出来了。

　　诶，都是命吧。二丫第一次和听过的村头大戏里的话有共鸣。她感到脑子里一团乱，未来很迷茫，但她知道只有这么做才是对大家最好的。但她还是很闷，感觉什么东西塞在喉咙里，呕得她很难受。难受的感觉一直持续着，那个满脸写满猥琐的麻子脸，一笑就是满嘴黄牙的大叔来拉她的时候就更难受了。二丫想，这大叔给了多少钱啊。她爸就这么把她卖给这个磕碜到把“坏人”两字写脑门上的人。她又想，还好二奶奶睡着，而且也不知道这回事，不然指不定多难受呢。

　　二丫妈挣扎着下床把二丫的几件脏兮兮的衣服包好，这也是她能给女儿最好的了，又趁她爸不注意把几张毛票塞进包里。二丫默默地站着，看她妈收拾着，也看着她爸发现她妈的小动作但不出声地站着。二丫妈把包裹挂二丫身上，又颤着手想抱抱二丫。二丫轻轻避开。二丫妈碰了个空，满是血丝的眼再也憋不住泪，一颗颗掉下。二丫爸侧着脸，看着墙壁。

　　麻子脸瞅着这一家，很有眼色地上前“大哥，大姐，莫要伤心嘛，又不是一辈子见不着了。丫头跟着我不会吃亏的，大哥大姐放心。”二丫妈因病凹陷的眼睛中突然带上一丝凌厉，盯着麻子脸“你会带她去哪？”“啊。。这个啊。。隔壁村有个寡妇没了孩子，正盼着个娃子给她养老呢。”麻子脸怔了一会儿，又露出一副油滑的嘴脸，弯腰哈哈道。二丫妈嘴颤了一下，但还是没说出什么。即使知道是假话又能怎么样呢？

　　麻子脸又看了看天，转头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带丫头走了。不然到了天黑，路就不好走了。"二丫爸看着麻子脸那副油嘴滑舌，笑嘻嘻的嘴脸，半晌无语，还是点了点头。麻子脸就伸手去拉二丫，二丫却不等他拉，攥着包裹就蹬蹬出了门。麻子脸作了个揖，也转身出去追二丫了。

　　二丫走了一会儿，听着麻子脸的脚步声追上来，继续走。走了一会儿，二丫突然回头，想看看家。可走得有点远了，她只能看到几间黑黑的破土房，在雾中立着，还有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他们会哭吗?这个念头一冒出，二丫的心突然一颤。她就这么扭头看着，一阵风吹过，脸上有点凉。二丫一摸，她哭了。然后，她突然狂奔，跑到一棵树下嚎啕大哭起来，嚎得撕心裂肺。一边咳嗽一边嚎。她也不知嚎什么，只是想嚎，把脑子嚎得一片空白。紧跟上来的麻子脸不说话，立在一旁看着她哭，仿佛看一件司空见惯的事。

　　二丫嚎到没声后，麻子脸伸手抓住她的手臂，说道"走吧"。二丫任他拽着，忍不住再扭头看看。看着那几间破房越来越远，她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一生都不会再回来了。从前种种，已成过往云烟。未来渺茫，却得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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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突然想说，日更万字的都是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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