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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贾赦是被一阵哭声唤醒的,他想睁开眼眼皮实在是重,而他一动背上的隐隐作痛就让他禁不住叫唤了一声。

      他想,毒酒穿喉,哪里是这滋味?倒像是五马分尸。

      贾代善为长子辜负他厚望,小小年纪与母亲婢女眉目传情而愤怒,便传了家法,重打了他十大板。可谁能想到,那贾赦本是年幼,又在病中。贾代善盛怒之下手上也没个轻重。贾赦向来是被李太君溺爱长大的,原本就被一脸凶相的贾代善给吓的三魂丢了,又被那么一顿恶打,呜呼哀哉过去,不省人事。

      那头李太君闻讯前来保人,便见到乖孙贾赦受了重打之后一下子倒在地上,脚一软,眼看人也要顺着一同倒地上,硬是被左右丫鬟给扶着,上前去看自己乖孙如何。

      李太君手一抱人便觉不好,再探了鼻息,时断时续,气得是“孽障”“不孝子”等话一并脱口而出了。

      贾代善本不以为然,以为是贾赦看靠山来了装的,但见他母亲这般神态顿时也慌了。弯腰去试探人鼻息,心下大慌,呼吸竟是没了,忙叫下人拿帖子去请府中相好的赵太医,又亲自将人抱去贾赦居处,李太君耳房。

      到李太君住的,丫鬟婆子来回忙碌,端茶的端茶,送水的送水。

      李氏本是山野之人,自幼就嫁贾源,后随他宦海沉浮,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未曾想贾源先她走了,留她一人。

      老人总是溺爱于子孙的,贾赦更是自幼被她养于膝下,好若眼珠子般疼着。现见人不好了,怒得人直拿拐杖杵贾代善脊梁骨,嘴里骂咧。贾代善虽是皇上面前的宠臣爱将,但在母亲面前也只能是跪着,受着。

      “你这孽障,你是要气死我这老婆子是不是?赦哥儿可是你的嫡长子,你竟然下得去那般的毒手?我可怜的赦哥儿啊,现躺着床上,小脸白的,气都不出了。”

      “你说,哪日你看我这老婆子不顺眼了,是不是也要如此啊?”

      李氏的话可谓是刻薄的,在以孝治国的大魏,贾代善身为高官,若是叫御史听到些什么风声,参他一本,他的前程也是要尽毁的。

      可是贾代善就这么跪着,一声不吭的任母亲言语。他心里也是悔的怨的,倒底是嫡长子,他想着若是贾赦不争气他言语上多训斥也并无不可,怎么就真跟人下了狠手呢?盛怒之下,他自己都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道。但一想这事缘由,又怨贾赦还是太不争气,小小年纪与母亲婢女牵扯不清,还怨史氏,他在外征战时不曾教养好长子,没有管束好府中的奴婢。

      李氏的骂声还在继续,屋内头除了照看贾赦的丫鬟小厮是谁也不敢乱走动出声,打破这局面的是史氏的到来。

      史氏是保龄侯史公长女,嫁入贾府九年,生养过贾赦、贾政两个儿子还有贾敏一个女儿,守过先荣国公贾公的孝,往日在李氏面前也常立规矩,固是素得贾代善爱重的。

      贾赦被贾代善责打这事她是知道的,只是她还来不及前去就被另一事给绊住了。

      贾政落荷花池里了。

      事情的经由还是要从贾赦和贾敏说起。

      昨日厨房做了碟点心,是用荷叶和荷花做的,味道美妙自然不用提,还特意做成了荷花的模样,让贾敏见了十分喜欢,都不舍得用。点心摆着史氏屋里,贾赦请安时来见了就吃了,贾敏不乐意了,又哭又闹。贾赦本是宠大的,性子也不好,就和贾敏打起了嘴上功夫,最后不欢而散。

      今日史氏打发身边得体的丫鬟给贾赦送去了两碟点心,无非是让人不要和幼妹赌气,又同样送了两碟点心给贾敏。贾敏不依不饶,偏要吃昨日的。贾政听了,知道那材料是荷花荷叶,也没带小厮,自己就去荷花池边想给妹妹采了做点心吃,好安抚她。没想,脚一滑摔了进去,身边无人,好在人机灵,他个小把着荷叶荷花不放手才没沉下去,终究是让人瞧见了急忙把人救上来又去叫太太。

      人救上来时倒还有气,只是吃了大半肚子水还是不省人事。

      史氏心慌不已,那头贾赦出事了的消息一传来,她心里担忧,后悔让不省心的丫鬟去了但是也实在走不开。后来看次子终于把腹里的水吐了出来,人也有了呼吸,面色也好看了一些才稍稍放心,匆匆赶去李太君的屋里去报此事。

      只他一到李氏处,见丈夫跪在李氏面前一声不吭的人被人责打,面色又白了三分。

      史氏的到来自然是吸引了李氏的目光。李氏平日里对这挺会孝顺人,为人处事井井有条,又为她贾家添丁的媳妇不说多好多么喜欢,但倒底也是不差的。可她如今被贾赦的事急得直冒火,见到史氏也撂下狠话。

      “你倒是终于想起了赦哥儿了,我问你,这府里的人你是怎么管教的?”

      史氏心里有些怨李太君看她一进来便质问她贾赦之事,她想,贾赦向来是养在老太君膝下,她半点也不能插手,如何能怪得了她?她又想,满屋子人都只为将来要袭爵的人贾赦担心,竟无一人去管她的政哥儿。

      但心里的怨再多也只是一瞬的事,史氏急忙推开了要扶着她上前的的丫鬟的手,鬓上簪子的流苏乱打,她上前落了贾代善半步与李氏行礼,“回老太太话,媳妇晚来是因为政哥儿出事了。”

      贾代善忙问,“政儿发生了何事?”

      在贾代善眼里,七岁看老,而已经七岁的贾赦顽劣不堪,怎么看都是已经被李氏宠溺坏了的,也不指望他能成什么大器。左右有个爵位留给他继承,只要不参与皇权斗争凭自己这老子给他挣下的也能富贵荣华一生。

      贾政就不同了,史氏说他爱读书,他也确实是个上进的。自己能留给幼子的除了金银也别无他了,唯有在自己有能力时多帮扶他。

      爵位贾政自然是指望不上,可他若肯努力,就是中不了举,捐个官,自己再多加以扶持,为他寻门好亲事,也能保他富贵。到时,这荣国公的门匾又能多兴旺二代。

      榻上贾赦还躺着不省人事,这边史氏又说贾政出了事,贾政在李氏心里比不上贾赦,但那也是她嫡亲的孙子,心里一慌,还来不及询问怎么了,眼前一黑,拐杖摔落在地。

      贾代善眼疾手快将倒下来的人接住了,史氏和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忙上去搀扶,史氏想着,这又是一个不省人事的,这可如何是好呢?

      喧哗声终于是让贾赦睁开了眼皮,留守床前看守着他的乳娘宋氏一见他睁眼喜极而泣,顾不上他先向双手合十往西方叩谢菩萨去了。

      贾赦见了,忍不住笑了,嘴角牵动了伤口,他轻嘶了口气,小脸闲的有些狰狞。他想,妇人果然愚昧,若世上真有神佛,他贾赦又如何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大爷,您如何了?”

      慢慢反应过来的乳娘不再继续叩谢菩萨保佑了贾赦,她见贾赦的一张小脸煞白不说而扭曲成那模样就知道他定是疼极了,有心想咒骂几句害他如此的人,但是总归只敢在心里想想,毕竟那是老爷啊。

      被眼前陌生的妇人一声“大爷”的呼唤惊到了,他想许是疼痛麻痹了他的脑壳,才致他幻听了,“这是哪儿?”

      身下的锦被柔软的不像话,那料子贾赦用手一摸就知道那是上好的绸缎,他的目光将屋内的摆件快速掠过,床边的黑漆小几,窗下的贵妃榻,墙角的博古架,包括他头顶的青花帐子,这绝对不是他熟悉的地方。

      随着他目光逐一扫过屋内摆设,他的头开始疼起来,仿佛要爆炸一样。贾赦一把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扯开,抱着脑袋,摔下了床,头撞到了脚踏的脚上,与此同时在他脑海里开始出现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

      一个和他同名同姓,但过着与他截然不同的人生的人的记忆。

      贾赦的动作实在是吓坏了乳娘,她将摔倒在脚踏上的人抱起,顾不得先安慰人,大声呼喊着在外头的人,“不好了,不好了,大爷魔怔了!”

      乳娘的声音实在是够大,外头的丫鬟听见声音忙叫着大爷魔怔了,声传到史氏耳朵里,她愣了一下。贾代善担忧母亲身体,暂时也顾不得贾赦,听见婆子呼声推了一把史氏,“你还不进去看看,我先带母亲回他屋。”

      “是。”史氏连忙敛眉应下,她想起身往里边去,又道,“政儿落水了,叫人救上来了还未醒。”

      贾代善闻言抬头想要瞪她一眼埋怨她照顾人不周,里头婆子的呼声又起,虽是已有丫鬟拥进去看了,贾代善厉声道,“我让小厮去请大夫,你快点进去看看赦儿。”

      这回史氏并没有再说话,转身进去里屋。贾代善则让几个力道大的婆子接手了李太君,将她送回正屋去。

      史氏进了内间,纵然是此处人多,年轻丫鬟身上或浓或淡的脂粉味儿拥挤在一屋里,她也闻得到那丝血腥味。

      史氏走向被众人围住的地,已是换了副面孔,端着满身气派,“都还愣着干嘛?快将赦哥儿抱到床上去。”她话音刚落,一群人都让开了路,好方便史氏去看人。

      乳娘紧箍着贾赦乱动的身子,史氏的话她虽听入耳但也不敢乱动,只人一见了史氏她便像是有了主心骨,“太太,大爷这是魔怔了,奴婢不敢放手,一放大爷准要伤着自己。”

      仿佛为是印证乳娘的话,贾赦头疼欲裂,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手脚,用尽力道想从乳娘怀里钻出来,也只能露出只手。

      史氏见贾赦手挣扎,像要抓住什么东西,一张小脸惨白的很,额头上黄豆粒大直往外冒,眼便红了,眸里盛了一弯水。她想要靠近贾赦,拿帕子为人擦汗,但一靠近就被贾赦的手抓住。

      贾赦抓到东西,嘴里便直叨咕。屋内一众丫鬟叽叽咕咕,用看戏的目光盯着主子们。史氏被贾赦握的手直发疼,她就想不通一个七岁的小儿何能有这样的劲。

      史氏弯腰去,低声想要安抚魔怔住的贾赦,贾赦眼眯了条缝往外看,见得并非是与自己手足相亲的幼弟贾政而是一个陌生女子。面对女子的脸,随着头疼的感觉消失逐渐安静下来的的贾赦看她既是陌生也是熟悉,陌生是因贾赦至今而立但从未见过此人,而熟悉是因这女子是原身的母亲。

      史氏见贾赦面色平静下来,示意乳娘宋氏将人交给自己。贾赦被转了一个地方,还是平静的,虽有些抗拒但还是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史氏也暂时安心了下来。

      史氏还来不及说什么安抚的话,乳娘的手一松开她抱着贾赦就差些摔倒了,乳娘眼疾手快连忙伸手又扶了一把,却又不小心碰到了贾赦的伤口,惹得贾赦惊呼一声。

      “太太,要不还是我来抱着赦哥儿吧。”

      乳娘见自己碰到了伤处又想撤回手,但又觉不对,则小心翼翼的虚扶着。她想要伸手接过这担重任,而还没有适应自己目前这状况的贾赦对两人都有些抗拒。他想开口说话,史氏已先说,“不必,也就几步的路。”

      说着便将人抱到床上。

      贾赦终于在床上重新躺下,史氏是慈母心怀,关切问他,“赦儿伤是不是还疼?”她没有埋怨贾代善下手太狠,而是极尽己力安抚他,“你若看那丫鬟合眼缘,母亲就把人赐给你,只是你不能怨你父,他这也盼望你成器啊。”

      史氏的殷殷教诲在贾赦耳里并未起什么用,他不知道往日的贾赦是如何作答,但他对女色向来敬谢不敏,“不用,多谢母亲。”

      贾赦回答的彬彬有礼,只是史氏觉得怪异,她方欲再开口,有丫鬟传话,为贾赦诊脉的太医来了。故她暂歇了所有心思,看太医问诊。

      太医诊脉,说了几句医嘱,开了两副方子,一是治外伤,二是安神,便被史氏请去再为贾政诊脉,至于李太君处自然有别得更好的太医去。

      史氏走了,挤了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也走了,只留下乳娘和两个小丫鬟照看。而乳娘宋氏见贾赦睡着了,担忧两个小丫鬟粗手粗脚,动作重打扰到了贾赦休息,便领着他们到外间,也不打扰里屋的贾赦休息。

      察觉到人都离开的贾赦睁开了眼,他盯着头顶的罗帐出神。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可死而重生,又移魂到了另一个朝代确实绝无仅有的。

      又或许有,只是没有人会开口说起。毕竟如重生之事,听着玄幻不提,若是让旁人知晓只怕会请高僧道爷做法,驱鬼才是。

      贾赦想着道士在他面前挥动拂尘,跳着驱鬼舞的模样,便忍不住发笑,他的笑没有声,只有苦,比黄连还苦。

      前世的贾赦本是大魏的最普通不过的人一仕子,寒窗苦读十载,与幼弟贾政一道科举,金榜题名,一人状元,一人榜眼,一跃龙门,走马观花,观不尽的哪止长安花还有长安的水。

      官场如江海,风云浪涌。

      贾赦初入官场尚怀着赤子之心,愿两袖清风只为百姓效力,却不想是深陷泥泞,到头全是污泥一身黑。

      他出身被寒门,朝中上品均为士族掌控,他得罪了权贵遂遭贬谪,到边疆小县做着芝麻官。那时昔日的雄心壮志早已烟消云散,他抱着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的心态做事。后来结识了在军营历练的宁王,贾赦为其出谋划策,助他在边疆站稳了脚跟。

      贾赦虽被贬谪,贾政却未。

      贾家兄弟二人,贾赦常被赞是朗朗玉立,丰神俊仪,贾政确实个风流倜傥样,再不能妙的多情公子。

      贾政金榜题名时被丞相榜下捉婿,娶了丞相孙女为妻,后是官运亨通。贾赦贬谪时他也曾想助兄长,却被贾赦阻拦而不了了之。

      贾赦在边关一待就是六年,他认了宁王为主。在再一次助宁王灭了敌军之后宁王将要班师回朝,在宁王呈了折子之后贾赦作为功臣一道回了京。

      回京之后,兄弟二人齐心协力助宁王夺嫡。宁王登基之后,兄弟二人位极人臣,然这是悲剧起源。

      贾赦以为自己生有慧眼,却不想自己是个识人不清的。贾赦助皇帝打压士族,成为官场之中寒士的第一人,而在皇帝眼中,贾赦和原本的士族都是危及他皇权之人。

      鸟尽弓藏,何况猎狗的主人担心它会反咬主人一口。

      这回的贾赦并没有贬谪的好运气。

      他被冷待,在御史奏他为官不仁之中,皇帝宣布对他问斩的审判,而牵连的是他的幼弟,这个敬他爱他之人。

      刑场的血腥味近在眼前,亲眼目睹幼弟头颅落地的他满心悔恨。他想,若有来世,再不牵扯官场,再不自作聪明。

      夜渐深,贾赦闭上眼,这是他的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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