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顾少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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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书生倒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
“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
笨拙的开头，所有的懊恼却都在他似讽非讽的一笑中烟消云散。青衣翩飞，长发微卷，眉一挑唇一勾，这人生得……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
我略显局促地拉扯了一下身上的……皮草坎肩，恨不能仰天长叹三声：这形象……实在是沧桑得有些过头——罢罢罢，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这一身可不就是关中大侠的典型特征？
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当年见着红泪的时候，何曾有过这一半的慌乱？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很糟糕。确实很糟糕！
自古都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倘若中原武林排出个英雄榜来，我自问有望问鼎三甲，虽然，“美人”是个男的——我想我可以确信。
“在下顾惜朝。”
“幸会。”惜朝惜朝，且惜今朝么？好名！实在是好名！
他轻声一笑：“能一睹连云寨大当家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侠的风采，那才是荣幸。”
我有些发愣，不知是不是该当应了这景，做出一副陶陶然的笑脸来。“侠”之一字，若出于他人口中，我或许可以理解成恭维，但当下，却好似化作了千斤重鼎，压得我无力应承。找不到更好的回答，只得干巴巴一笑：“江湖义有千斤，一个大侠担了八百。”
他听罢又笑，一时间竟是尴尬无二。
打架，我行；搭讪，我不行。
憋了半晌，竟只是憋出无头无绪连我都恨不得抽自己的三个字来：“……那你呢？”
“我？”他嘴角漾开的分明是笑容，却飘渺得似有还无。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心下默念，我不禁有些晕晕乎乎。
“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晓仁和。明阴阳，懂八卦，知奇门，晓盾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自比乐毅，管仲之贤……”
我瞠目结舌。
他看我的反应，或许以为江湖侠士多是老粗一个，便顿了顿，好心地换了种说法：“我是江湖人，诗、书、礼、易、春秋，音乐、射箭、数理都会。我是个侠士，武功很高，文武双全，江湖上人人敬佩……”
这……这人实在是……（= =+）
而后的日子，就更像是做梦，一生只得一次的梦。
我和他，我们二人，并肩游历过许许多多的地方：去过碎云渊，攀过大顶峰，闯过紫禁城，入过鱼池子，也回过连云寨……却独独未曾进过毁诺城。无他，只因这名字实在像是个恶咒，似乎一经踏入就能迫得人万劫不复。
可是，令我无比扼腕的是：我与他的关系，始终停留在心照不宣的若即若离之处，分不开，却又靠不近。
薄之又薄的一层，却是始终捅不破。
我自问并非不够努力，只是他的微妙态度，五分五的退避，总能让我郁闷三分心寒七分。
为什么？
“你我既然志同道合，现在生死与共，如何？”“生死与共”，听听，听听，这是能随便说出口的词眼儿么？
“你就这么信任我，把我当兄弟？”他唇角微弯，一脸似笑非笑。
“我没有把你当兄弟，我把你当……”看着他的眼睛，流窜过的情绪悲喜难辨，却是隐忍莫名。我咬牙，几乎碎裂：“知•音。”
一口气顿时如黄河决堤，泄去大半。
笨蛋啊笨蛋，戚少商你哪里是“戚包子”？分明就是实心馒头啊！满脑袋装的实心大馒头！见了鬼的狗屁“知音”！
心底里念念叨叨，我的肠子几乎都要悔青掉。
“知音？”他沉吟。额际有几缕发丝自然垂落下来，掩住美目半边，其下眼波流转，着实叫人看不真切：“你的‘知音’，和你的‘侠义’，一杆长秤两头挑，孰轻孰重？”
我一愣，方想开口，却被他状若轻巧的一句话给塞了回去：“想好了再答。”
侠义？我的……侠义……
弹琴，舞剑，饮酒，共醉。
我以为这日子会按着这轨迹直直滑向地老天荒。
“鬼神夜哭，神哭小斧，专破高手罡气，戚少商你守住气魄的罡气已被我破了，还不魂飞魄散！”大顶峰上，那长身玉立的人影却显得如此得模糊。
我为我们想过很多很多的结局，可没想到结局竟会是这样。
“惜朝，连你，也是为了这柄‘逆水寒’？”
他闭了闭眼，惨然一笑：“戚少商啊戚少商，你知道么？我白天想着戚少商，晚上想着戚少商，连做梦都梦见戚少商！可是啊，你一直不死，总是挡着我，简直快要把我给逼疯了！”
听着他絮语一般的呢喃，我终是忍不住笑开，仰天长啸三声：“好好好——”
声音回旋萦绕，仿佛这空茫的天地间再别无他物。
他或许没有料到我此刻的疯狂，持斧的手，骨结处紧了又紧。薄唇开阖，道：“戚少商，我只问你三个问题：第一，在旗亭酒肆，你是不是真的把顾惜朝当作朋友；第二，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你和顾惜朝会不会成为朋友；第三……如果你明天要死，你此刻心里最想的是谁？”
“朋友？”我又笑，朗声道，“我戚少商从来没有把顾惜朝当作是朋友！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顾惜朝啊顾惜朝，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我就来回答你：第一，在旗亭酒肆，戚少商就没有把顾惜朝当作是‘朋友’；第二，即使什么都不发生，戚少商和顾惜朝也不会成为‘朋友’；第三，如果我明天要死……”
“戚少商！”一声尖锐的啸叫，他将我的回答打断，如同我俩的开局那般的突如其然。
几乎不可遏止，我越笑越大声：“顾惜朝你个孬种！你到底，还要逃到什么时候？”
“逃？”他一脸茫然，“不，我不逃。我顾惜朝从来不逃！你是大侠，你高风亮节；我是歪魔邪道，向来只做得来霸王生意。你要担那八百的江湖义，我只奉信我握到手的权力。”转而弯起眉眼一笑，倾尽道不出的风情：“‘逆水寒’，我是要定了！附带戚大当家的项上人头一颗！今次，你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我无奈地闭上眼睛，第一次感觉到手中的那柄剑是如此的沉重：惜朝，你要，我便统统给你。可好？我的逆水寒，我的项上人头，我的……侠义……
真气破空的声音逼近，须臾来到我的面前，却带起唇上软软的触感。
我惊愕地睁眼，只见他已旋身飘回丈许开外。
山顶上的劲风鼓起他的衣袍，飒飒作响，飘飘然如若将临羽化登仙。
他只是笑，有些罕见的傻气与纯真：“可是啊，我杀不了你。怎么办呢？”
“我……”我急急开口，话未成形却再度被他打断。
“喂，戚大当家，你的侠义呢？”他笑得像个天真不解世事的孩子。
仰起头，他的脸被太阳光晕出一层灿烂耀眼的金色，美得不可方物。
我几乎看痴了。
“好男儿今生不后悔，举美酒喝它三百杯……”以前，我只见过他弹琴，只陪过他舞剑，未曾料到他的歌声竟也可以是如此的清越醉人。真想知道：到底什么，是他所不会的？
惊才绝艳，这人生来就是要让天底下所有人嫉妒欣羡的。
只见他边唱边退，一步一步，退出我满身的心惊！
“我输了。我无话可说。”
输什么？输给谁？
谁要跟你比了？谁要你的认输？
“惜朝——”
我呆呆地在山岩边坐下，看太阳升起了三次，又落下了三次。
崖底旋绕而上的风，一声一声鼓起的是谁的悲鸣？
我翻开手掌心，半片碎布随风而逝，飘然得一如它曾经的主人。
惜朝，你这又是何苦？
我想，或许他在等我；我想，或许他还不想见我……
“江湖义有千斤，一个大侠担了八百。”这是我的最初，也是他给我的最终。
“戚爷爷戚爷爷，你又喝醉了！”梳着羊角辫的小孩儿爬上我的膝盖，一屁股坐下，使劲摇晃。
抱起那水灵可爱的娃儿，我迷迷糊糊地道：“小莲儿乖，戚爷爷没……嗝……没喝醉。”
“明明喝醉了还撒谎，戚爷爷羞羞羞！”小丫头片子扮起鬼脸嘲笑我。
我佯怒，作势要打她的屁股。那孩子扭动着挣脱开，咯咯笑着跑远了。
红泪和小妖的孙儿，已经是那么大了啊！
桌上的空酒坛子摆了三个，还有一坛没有开封，我抱起剩下的那坛，摇摇晃晃往屋外走。酒是“炮打灯”——我初见到他时邀他共饮的酒。
记得那时，我问他：“有没有喝过不搀水的酒？”
“天底下酒楼里还有不搀水的酒？”
“有。此酒唤做炮打灯，这酒不讲余味，只讲冲劲，进口像镪水，非得赶紧咽下去，不然的话，烧烂了舌头嘴巴牙花噪子。可一落到肚子里，跟着一股劲窜上脑袋，晕晕乎乎的。赛过过年放的炮，是谓炮打灯。”
“好烈的酒，果然是满头烟霞烈火，只可惜搀了水，只浅浅抿了一口尚且如此，若是不搀水，一口下去还不一下子晕到啊。”
薄红的脸，微醺的眼。其实那时，我真觉得即便是烟霞烈火，也及不上他半分好看。
举起酒坛仰头豪饮，辣得直冲鼻腔，呛出满眼的模糊不清。
惜朝，旗亭一夜，永生难忘！
屋外的红灯笼常换常新，好像主人的照顾一日都不曾断过。我要他醒也能看到，梦也能看到；生也能看到，魂……也能看到。
槐树下的小土包上插了一柄剑，堪堪露出半分剑柄来——再熟悉不过的纹路，我的逆水寒。
手中的酒，饮一口，祭一樽，照旧的共饮。
“惜朝，我刚才，好像听到你的琴声了。”
靠在槐树底下，我抚着那个小土包，傻傻地笑。
一十八重地狱门，三十三层离恨天。
顾惜朝，你死了。我用一生的痴恋和梦，为你殉葬。（#）
（全文完）
（#）此句不记得是在哪个转帖上看到的了，而后一见惊艳，每每思及总是心酸难忍。至此的挪用，望原作者见谅！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顾少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