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文的时光信》温渃

32、第三十二章

　　1.

　　顾奕在第二天办理了出院手续，她终究没抵住好奇心，刚出医院大门就打车去了学校。

　　远远地，公告栏那围着一圈人，人头攒动前，那儿正贴着告示。关于开除的告示显眼又刺眼，告示下面，就是步凡的照片。

　　“借过，借过一下。”顾奕穿过人群，站在照片前一张张的看过去：步凡被人打倒在地的，步凡挥了一拳打别人，步凡……

　　直到她看到了最后一张，所谓作风不良的那张照片。

　　那张照片，步凡正按着一女孩的双手在热烈的亲吻，女孩皱着眉，她的衣服几乎被推至胸口，露出雪白一片肩膀，从角度看起来，好像步凡在强迫女孩一样。

　　顾奕仔细看过去，她猛然觉得心脏被冲击到，那照片里的场景，画面，哪里是别的地方，分明是自己的家啊！

　　女孩脸部被打了马赛克，可是顾奕瞬间清楚，照片上的女主角不是别人，正是自己。那日步凡为了见她，爬上她家窗台，带她去游乐场，她们简单亲热，现在竟然被人拿出来大做文章？！

　　可如果只是碰巧看到，又误会了他们的关系而检举，但这个照片的拍摄角度，很显然是从顾奕家对面的别墅拍的，那栋房子很久没见到人住了，如今又被租了出去？那是谁搬到她家对面，难道真的不是蓄意而为？！

　　顾奕觉得空气燥热喘不开气，一切的一切像个巧合的阴谋，她来不及思索，打上车就往家里奔。
　　然而……

　　车开在路上，就在即将到达顾奕家小区的时候，从附近忽然传来一阵尖叫，司机恰好在路口等红灯，就转头往人流处看去，顾奕也纳闷，接着只听到马路上有人大喊：“快看！那个女孩在干什么？！”

　　“天呐！她不要命了！”

　　“她是要自杀吗？！”

　　司机也是个不嫌事大的人，打开车窗问路过的行人问怎么回事，一路人举着相机往前跑，边跑边丢下一句话：“有个女人在机动车道上走！”接着就急急忙忙离开了。

　　红灯过去，绿灯到了，司机也没想太多，散漫说了句：“现在不要命的人真多。”然后一踩油门就往前开过。

　　顾奕看着那人流，视觉朦胧间，车流里确实有个穿白衣的女子在路正中行走，她没想太多，转头的时候，视线里却模模糊糊映出了云织的脸。

　　顾奕只觉得眼前白光一片，她不可置信的回头去看，虽然没有看清，但是只觉在告诉她，她应该没有认错：“Stop！我要下车！我要在这下车！”

　　那司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今天怎么竟遇些莫名其妙的人，他把车停到路边还未停稳，顾奕就打开车门踉跄了下去。

　　“姑娘！别做傻事！停下来！停下！”

　　顾奕在马路中间横穿，听到有人这么跟她大声劝说，路上车辆呼啸而过，但她什么也顾不了了，只觉得眼皮急剧的在跳。

　　刚迈到对面的路边，接着身后一辆车嗖的一下驶过，那司机把车窗打开，回头还骂了句：“要死去别的地方死！”

　　她来不及道歉，跌跌撞撞穿着病服连滚带爬，终于到了人潮拥挤处，好不容易钻进人群，但只往那路上看了一眼，她便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倾倒。

　　云织，正穿着一身素白裙子，面带微笑的在马路中间穿行。她散着头发，未施脂粉，阳光的炫目让她整个人白的发光，像从天堂来的使者，她看起来并不害怕自己所处的危险环境，好似自己是不死的一样。

　　她往前走了一步一步又一步，没有停顿，脚步是那么自由，那么随性，马路上，惊慌的司机纷纷停下车来，都为她捏着一把汗，可她全然不顾，依旧往车流最密集的地方走去。

　　警察在指挥交通，马路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顾奕只觉得喉咙发涩，她想出声喊住她，但是嗓子里像是卡了根刺，整个世界看起来都在喧嚣，唯独她的世界在这瞬间静止，只有她眼里的泪，不自觉地从眼眶里落下来。

　　云织越来越接近前方的十字路口，顾奕慌乱，她明白，那个路口只要人站上去，下一秒就是人世永隔。

　　她再也再也控制不住，即使嗓子依旧失声的难受，她鼓足力气撕心裂肺的大喊：“云织！不要过去！回来！回来！！”

　　巨大的尖叫像飞机的轰鸣，整条街的人都看向顾奕，包括云织。

　　她木然地回头冲顾奕站的地方看了一眼，顾奕怔住，她看着那双柔水般的眼睛，依旧是记忆中那般清澈，透明。她以为换回云织的心，她应该会回头了，然后她们还有机会像以前那样，耍酒、打屁、开玩笑。

　　云织停了下来，接着冲顾奕露出一朵温柔的笑。阳光如波浪一波一波漫过来，刺痛顾奕的眼睛，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美丽的笑，那是一种如莲花般超脱的洁白，如漫山遍野牡丹般的娇柔。可就她失神的瞬间，她却看到云织的口型，在冲自己无声地说：再见了。

　　顾奕睁大了眼睛，接着，她看到云织往前迈了一步，世界在这一刻静止，一辆运货的车从街角出来，嗖地一声就撞上了她。云织穿着白色的裙子，她忽然飞了起来，洁白的裙摆在空中慢镜头的飘逸，她脸上好似没有痛苦，她像一只洁白的灵鸟，仿佛来世间只是游览了一遭。

　　她闭上眼睛的那刻，鲜血溅上了她的白裙子。

　　顾奕的眼前一片雪白，整个世界在她脑海中轰轰倒退。

　　世界黑暗前，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第一次遇见云织的街头，她烫着金色的波浪，威风凛凛像超人一般降临在她的土地上，把一众欺负她的鬼佬打得满地找牙，事后她问她：“什么挎包那么厉害。”

　　她跟她说：“我在里面放了双12公分的高跟鞋。”

　　2.

　　顾奕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

　　谢雨灵、苍蝇、聂江辛，还有顾宏彦，都在病房里等着她醒来。

　　顾奕没想到最激动的竟然是顾宏彦，他见她转醒，一把抓住她的手：“臭丫头，你终于醒了！”
　　顾宏彦就是这样，他对她永远不会说些温柔的话，永远只会凶言凶语，但是顾奕有一点越来越明白，他其实爱自己，但就像宋妈妈说的，可能爱的方式不对。

　　顾奕有些不自然的抽回手，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云织呢。”

　　聂江辛是认识云织的，他也知道云织的事，昨日他追顾奕，开车经过她家附近的街区，还没往里进，接着就听见不远处的人群里发出一阵阵的尖叫，他意识到出事，立马开车过去，接着就看到云织躺在血泊里，被蒙上了白布，而救护车的另一边，是晕倒在地的顾奕，被紧急抬上了车。

　　回想起来昨天的事，聂江辛不禁长叹一声。

　　“奕奕，看开点……”

　　她躺在床上扬起头，尽力让眼泪不溢出来，她低声道：“我想休息了，你们先出去吧。”

　　“奕奕……”

　　“Quite.”

　　苍蝇还想说什么，就被谢雨灵拽了出去，顾宏彦示意聂江辛也离开，几个人离开病房，门带上，空荡荡又剩下顾奕一个人。

　　她独自茫然的看着天花板，那里仿佛映出云织的笑脸。她冲自己甜美的笑，然后道：“走，我们回中国，我开挖掘机罩你。”

　　顾奕想着想着就笑了，笑过之后泪水又如决堤的河顺流而下。

　　有些过往，是一种失去；有些失去，是一种过往。那些曾经陪伴过你的人，似乎只是叠加在记忆里的角色不一的色彩，如果说分别是人与人之间最终的归宿，但是比起先离开的人，留下的人，遗忘总是那么长。

　　3.

　　自从顾奕拉黑了步凡，他又被学校开除后，整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这一场荒唐的恋爱就这样在这个夏季，无疾而终。

　　住院后的第二天早上，顾奕就回了家，可她没想到，警察一早就在她家门口站着了。

　　“请问是宋小姐吗？”一个微胖的白澳警察上前，手里拿了个笔记本，“关于云织小姐的死，我们想和你了解一下情况。噢，这位是您父亲吧，您好。”

　　顾宏彦站在顾奕身后，他似乎没想到家里会突然来警察，神色紧张中挤出一个笑来：“您好，快，到家里说。”

　　桌上摆着沏好的咖啡，两个警察接过，目光锐利的在屋内环绕了一圈，然后其中一个踱到窗前，向外面看了看。

　　“宋小姐，你不用紧张，我们只是来问几个问题就走。”

　　顾奕点头，她其实丝毫不紧张，反而冷静的可怕，只是云织已经自杀了，选择了一种她觉得幸福的方式，而这些警察却反而没玩没了，她觉得很是滑稽。

　　“宋小姐，我可以到您房间看一看吗。”一个高瘦警察讯问，说着一只脚已经迈上了楼梯。

　　“请便。”顾奕耸肩，然后看着那警察上了楼，剩下一个警察在楼下讯问。

　　“宋小姐，据说您是死者生前最好的朋友，她去世前您有没有觉察到什么异常的举动？”

　　“没有。”

　　“据了解，死者之前是个当红模特，曾经与很多人纠缠不清，那么您清不清楚她都与谁有过纠葛。”

　　“不知道。”

　　连续问了两个问题，顾奕都不假思索的简单回答，她的态度让警察不自觉皱起眉。

　　“宋小姐，您务必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嗯，警官，我很认真。”

　　那警察皱眉，接着记笔录的手在笔记上划了个圈。

　　“死者之前患有重度抑郁，她患病的时间大概是从什么时候，您知道吗？”

　　这话一落，顾奕心里才咯噔了一下，她难以置信的看向警察，失声问：“抑郁症？！”

　　“怎么，你作为她最好的朋友难道不知道吗？她吃药起码有一年了。”

　　顾奕呆坐在沙发上，脑海中想起云织的那些药，当时她问的时候，她跟自己说是退烧药……

　　她喃喃：“我……不知道……”

　　那警察嘴角露出嘲弄：“呵，您还真是她的好朋友。”

　　“等等……我有点乱……”

　　正说着，楼上的警察忽然走下楼来，他手里正拿着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他将那东西提起来。

　　顾奕看过去，那是云织的手机。

　　“拜托，这是手机啊。”

　　“噢？这是谁的宋小姐清楚吗？”

　　“云织的。”

　　“既然是死者的手机，可是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她那天从我家走后忘记拿了。”

　　“是么？那你为什么要藏在床底下。”警察嘲弄的笑一下，一脸的讽刺。

　　“藏？哈，我爸总是没收的手机，我是留个备用。”

　　“你觉得我会信吗？这里面有死者生前每日的录音日记，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觉得她会丢下？”

　　话落，顾奕只觉脑袋嗡鸣，她这才发觉自己实在不了解云织。她惊愕的呆坐着，她看着那只手机被警察放进证件袋里，想张口说话，却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反倒是顾宏彦，他呆呆地站在门口，眼神空洞，嘴里不住的念叨着“完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