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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水手大铭 ...

  •   有的事越是躲避,它越是让你一遍一遍体会痛意,直到你学会或是死去。

      小安去了香港后。那个男人抛弃了她。她被正房太太赶出来,从香港坐船回了深圳。她写好了一封信,寄给波妞。想着再无颜回去,就在深圳找了一份工。那天休息,她不能闲,一闲就瞎想,瞎想就想不开。
      万念俱灰时来到海边,在一处极高的岸边崖上,小安是一群游客中的一个。
      一切都很正常。海浪声徐缓的拍打着岩石,热烈的太阳映照着每一寸天空,空气中咸咸鲜鲜的水汽,让在场的人们忍不住猛吸一口气,再缓缓的吐出来。
      突然,人群中一位不起眼的女子,疯狂的扒开了人群。缓缓的靠近崖边,越走越慢。看不见她的脸,只有一片矮小的,正午的影子。
      人们没有注意到她。只是有些讶异,这样一位年轻的姑娘,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她近乎疯狂的大声呼喊着一个名字。
      可……
      她的前方没有人,是大海啊。

      真古怪啊。正当人们沉默着,要不要拦下她时,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她跳了下去。
      \"啊!!!!!!!\"一声尖叫停止,人已经不见了。
      警方介入调查,因为据在场的群众反映,这位女子生前最后一句话,是在喊一个名字,这个有些奇异的案件,在刚刚改革开放,正在发展和建设中的深圳发生,难免引起警方好奇。
      多方打探后,事情原委浮出了水面。
      \"切,还以为是什么大案子呢。\"人们丢掉深圳晚报。摸摸肚子,哈哈一笑。
      警方反正已经查到了波妞,想着入土为安,毕竟曾是好友,帮忙下个葬总没问题。

      一同来的,还有一具尸体。
      七天了,发着尸臭,脸也凹陷肿胀,变形,有些绿色和棕色的斑点。手指关节只剩一层皮肤包裹在骨头上。
      波妞真不知道为什么。
      她刚教了三节连堂语文课,被喊回家说是有事。
      她的作业改了一半,二班的还没改完。
      红色钢笔还没盖上,一吊子汤还在煨。
      大铭正在出海。还有一年多就上了五年班,可以转正了。

      她真不知道为什么。
      自己要看到。要看到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静悄悄的离去。
      回来的时候,散发着世界上最恶心的恶臭,再转不动的眼睛,都陷下去,变绿了。
      她真不知道。
      自己活了有多久,造了多少孽。干了什么神佛被触怒的事。
      自己为什么要知道,还要看见。
      自己为什么不是……不是死去的,受苦的那一个。
      那天大铭正好还没上船。他听说波妞出事了,从船上下来,把一切放下,照顾着波妞。从昏过去已经三天的她,到不吃不喝的她,再到发疯和屎尿往嘴里扒的她。

      大铭有时真恨小安。尤其是看着波妞连话也说不清楚,把给她的馒头,像扔仇人一样,扔到一边的时候。
      有时大铭觉得,虽然波妞还活着,她的魂魄,早已留在了那片绿油油的小山坡上。
      从小安去世后,波妞和小安,他俩就再没起来过。
      大铭辞了职,在距离转正为正式海员还差两个月零十四天的时候。从此,他的船只是江面上一艘普通的轮渡。

      在中国的沿海沿江城市,轮渡是常有的事。水手只用在固定发船的班次开始和结束后,将结实粗糙的水手绳抛出,套在上了黑油漆的桅杆上,打个颇有技巧的绳结,因为多年在船上工作的缘故,他们的皮肤总是黝黑和过度干巴,大手掌上的老茧需要常常泡洗才可以柔软一点,拉绳使船靠岸时,巨大的力气令他们的青筋比一般人突出,近看就像一棵历经世世代代的树木所拥有的树皮,坑洼不平,苍老褶皱,却以一种别有的坚硬令人惊讶于其中的魅力。事实上,他们也是多半以此为傲的,或至少是接受这事实作为这份工作附加的历练,熟练自然的动作就像在捉弄一条粗壮滑溜的蠢蛇。

      大铭成了江城号经验最丰富的水手,一副北方汉子惯常的长像,高鼻梁,略方不圆的正派脸,胡须刮的算干干净净,身板结实,健硕的动作有些像铁打出来的模子,加上长期船上工作所馈赠的,黑黝黝的,只有水上人才有的,泛着红色光泽的皮肤,随望哪儿一站,都是块移不动的钢板。今天正是个火辣的天气,他索性换了件快洗脱线的褪色T恤,短裤还是昨天那条,夹着人字拖,踢踢踏踏的走出船舱,一把抓过绳结连接的绳子中段,两手同时使力,船渐渐靠近乘客候船的江上甲板。

      阳光刺啦啦的把乘客们的电动车,自行车烤得发烫,往船里涌的乘客们夹带着一股股热浪,刘大铭深吸一口气,钻进开着空调的驾驶舱里。因为是容易出汗的体质,空气中有股刚冒出来又被冷气压下去的轻微汗味。

      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刘大铭开始编辑今天的第一条短信:

      \"热死个人的天,你就给我在家里呆着,水凉好了放在床头柜上,想解手就用左手边的痰盂,回来我陪你看卡通片。\"

      快到江面上需要转弯的点了,刘大铭深吸一口气,放下手机,船长还不在,小船管理很松,他干脆带着来开一下。

      这江面上的船,连激起的水花都像儿戏。

      在快触到礁点的时刻,懒洋洋的船在刘大铭的手掌下,像有了穿越大海的魂魄,在还差毫厘的那瞬,错开了与这块岩石的碰撞。

      没有观众的江面上,天光灰蒙蒙的。水葫芦的颜色深不深浅不浅,吊在土黄色的江水里,平凡的不能再平凡。

      但,他知道,他知道大海的巨浪和惊险岛屿;他知道奇形怪状的生物,有的肥美,有的巨毒。

      他知道异域的岗口,来往川流的船只,数以万吨计的货物,隔绝联系的海面,

      他渐渐喜欢上天海云的壮美组合,每次到新加坡,都会看见金沙酒店,大堡礁的水是清澈的蓝,这点他特别喜欢,让人一望到底,孤独的海上没有信号,船员们有时会捕条奇形怪相的鱼,喝着啤酒一顿吹牛,内容从印度人怎么上厕所,到南美的人生活节奏就特么像蜗牛一样缓慢…

      剩下的时候,他为他去过的地方比他爸爸,他爷爷,他爷爷的爸爸加起来都多,而感到自豪,和一点点悲伤。

      他去过那么多地方,

      却没有办法在这个硕大的地球上,找寻到一个令人内心深处动容,被打开被温柔对待,可以用幸福来填满内心的地方。

      正午热辣辣的太阳已微微倾斜,是时候打个盹了。

      躺在从里到外,散发着自己味道的一把旧式躺椅上,大铭不知道是不是中午没忌口,喝了二两酒,今天的思想,跑得有点远了…

      他家里条件不好,泥巴糊上墙的房子,一屋子人在一张木床上渡过许多许多睡眠的夜晚。小学后就没多读书,因为视力和身体素质达标,初中结束就去了航海方面的职校,成为了新中国第一批海员。

      开始工作时真的很难熬,半年不见人烟,物资匮乏,娱乐条件少。不像现在的海船,有专门的娱乐室,可以听音乐,看书,看电影。

      人在那种状态下,时间久了,容易思考些人生的终极问题。

      \"幸福是什么?\" 他总是一边写着给波妞的信,一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问自己。

      其实他的幸福与否,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是件无关紧要的事。那个时候吃上一顿锅巴饭就是天大的满足,喝上母亲冲泡的一碗红糖鸡蛋水就是最大的奖励,还求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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